“哪家的野小子,跑到我家房梁上撒野,滚下来!”伴着这一声呵斥,他急忙闪身跳了下去,没敢多有停留,拼命的向着何家老宅奔去,直到穿过镇子中心,才稍稍喘了几口气,看到后面没人追上来,又大模大样地走在了街上。
到了何家老宅门前,就看到门板上面贴了两张封条,他没太在意上面写的啥,就上前往门缝里瞄去,依稀可以看到里间的小门上都盖上了封条,一点人影都没有了,他不太敢确定又敲了敲门,直到把旁边的邻居引了出来。
“你是来收房的人吗?年纪好小啊”那人问道。
“收房?我不是啊,麻烦问下何家的人去哪了?”张乐生问道。
“何家早几日全搬走了,这老宅他们家好像给卖了,不再回来了,都去城里享福去喽……”
“啊?!走了?”张乐生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自答。
“你不是收房的人就走吧,别叫人误会了,若是来寻亲戚的话,就直接去陈州城找他们吧”那人撂下这么一句便回去了。
张乐生听到这话呆在原地,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想,可是什么又该想呢?
原路返回去的他没了刚才的兴奋劲,走的很慢,两刻钟左右,他来到了自家茶馆的门前。望着直通向东方的路,远处有他看不见的陈州城。想起来那天见到何云逸的场景,年纪之比他大一岁,却是有着天差地别的气质,那估计就是长大吧。
他就站在门前看着远处,一动不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张青莲也没有出来张罗,因为门口没有客人,这样也好,自己也不用进去帮忙了。他收回了看向东边的目光,却是绕开了自家的茶馆,准备回到院子里。
岳紫药应该是已经收拾完灶房了,院内没有看见人,张乐生见到这个情形,不由得庆幸了一下,仿佛害怕被别人看到。回到屋子里,看见换下的衣服已经没了,他猜出母亲应该是去月牙湖边浣洗衣物了。躺在床上的他又拿起旁边的六角竹铃,举在脸上看了一会儿,又摇了几下,清脆的叮铃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回响,心里浮现出那天何云袖的样子。
“那天她可真好看啊,可惜,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到。”
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摸不到那块包了,“还是小心些见面为好,别又挨了个包。”
他开始幻想着以后几人见面的场景,何云逸依旧是那么有钱,而且学识渊博,成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巨贾;何云袖呢,就是漂亮又好看,而且漂亮……,总之也是很有名气的。
自己?我自己呢?
“张乐生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富商?大官?还是跟我老爹一样的茶馆老板?”
想着想着居然是睡着了,估计是那几碗粥吃的太饱了,又或者这些天睡地累了,该休息一下。直到临近晌午的时候才被岳紫药唤起,睁开眼的他好像鬓角上有些湿润。
“乐生,你早上是跑哪里去了,我问过你爹,你没去过茶馆,而且我看到你头发湿了,是不是又乱跑,惹出了一身汗”,岳紫药看到了这一点,摸着他的脑袋说道,“你才刚刚恢复,慢慢活动就行了,切记不要鲁莽。”
“没有,娘,我只是试了试那天学会的东西,跑起来的确威风,我是没去茶馆,我去了何家的老宅,发现他们都搬走了,宅子好像也给卖了,我没得玩就回来了”,张乐生从小到大都不会在自己母亲面前有所隐瞒,把自己一上午的事情全部说与她听。
“何家,你说的是何家兄妹仨吧,你睡着的第一天,他们就都走了,还是你爹告诉我的,算了不说别人家了,你先去把食盒带给你爹,回来便吃饭”,岳紫药转身出了门。
张乐生紧跟着也出来了,他在灶房取了食盒,先去了茶馆。张青莲正在柜上打着盹,晌午的时间到了,别说茶馆内外,连街上都没有几个人了。不知道是闻着了饭香,还是听到了脚步声,这边食盒刚进了屋,他就醒了。
抹了抹自己的脸,装作正在看门的样子,然后乐呵呵的接过东西,对着儿子说道:“你来的巧啊,正是爹肚子饿的时候。”
张乐生自然是没打算搭理他这句,递过去之后,顺便从柜上取了一副备好的碗筷,摆放到桌案上对着张青莲说道:“爹,何家人那天走的时候来过这里?”
“是啊,何家老大来我这里打了两袋茶走的,我看那羊皮袋应该是给女孩子用的,不过不知道为啥是两个?对了,你问这个干嘛?”张青莲便往自己嘴里塞着东西,边说道。
“没什么,就觉得人家走之前都特地来看了一眼,他们走的时候我居然给睡过去了,不太好意思”,张乐生很不自然地说道。
“嗨,小孩子家家,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见都见过了,走就走了吧,何况人家女娃不是送了你个礼物吗,有个纪念就足够了”,张青莲倒是断了之前的念想,对着儿子宽慰道。
张乐生听了这话,心里就很奇怪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念叨着那何云袖吗,怎么现在没心思了?”
“哼,你小子少跟我扯淡,上午的时候,你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是为何啊?看着东边的路魂都给丢了,我想那时候你应该从何家老宅刚过来吧,怪我念叨,我看是你想起人家了吧”,张青莲头还是贴在饭碗上,眼睛看都没有看张乐生,嘴上依旧是把儿子扯的幌子啐地一干二净。
张乐生憋红了脸,不光是想不出回击的话语,甚至连反驳的气势都一点没有,站那看着自己的亲爹吃的喷香,气不过留下一句,“我回去吃饭了。”
回到院里的张乐生摸了摸自己额头到耳根,心道“还好,不怎么烫了,先去吃饭。”
下午的时间里,张氏夫妇一同经营着茶馆,张乐生被母亲劝回了自己屋里,让他好生歇息,另外叮嘱他不要乱跑,保存住体力。他虽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但是母亲的话还是不敢违拗的。
茶馆里,岳紫药对着自己的丈夫说道:“你今晚打算怎么做,可别做的太过了。”
张青莲一脸鄙夷地说道:“他是我儿子,我护都来不及呢,听你这话,倒像是我在拿他当猴耍是吧,再者说了,要是你来教他,估计那晚上就去了半条命了,毕竟你可是比我……”
他显然是收不住嘴了,不过还是被岳紫药给瞪住了。只见她立刻换了一副笑颜,凑到他耳边说道:“如果你不介意回忆起没有乐生以前的二人世界,我可以帮帮你,嗯?夫君?”
说完,张青莲当场就愣住了,好像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对面的人敲了他一下,居然差点跳了起来。
“你那晚的指导看来,儿子的脚力长进很快,我洗衣服的时候听说有熊孩子爬人家的屋顶飞跑,想必这就是你教的成果”,岳紫药很乐意见到他这副怂样。
“我可没教他去做飞贼,行苟且之事”,张青莲似乎变乖巧了许多。
“他练这么久的臂力,又贯通了脚力,现在去练‘引气入体’,应该较为容易了,不过四月很快就要到了,你还是不准备亲自送他去吗?”她似乎转了个严肃的话题。
“你我都不去,他才最安全,再说这何尝不也是个历练,咱们都是经过些风浪的人,知道这心志的磨练最是不易,以后的路怎么走就看他自己,同样的,他也必须要离开我们才能真正的做自己”,张青莲也正经了起来,“现在不狠心的话,等将来我们的心都老了,就狠不动了。”
“哎,你说他若不是我们的儿子,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会不会更幸福?”岳紫药真挚地问道。
“我们不就是寻常人家,我都把过去忘了,你又记起来作甚啊,涂添心忧,正因为他是我们的儿子所以才要走上这条路,虽说不是他现在的选择,但是我感觉这将会是他认可的未来。就算是在寻常人家,有那一对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女成龙成凤?最次的也得有一技之长吧。”
张青莲的说服能力的确是一流,要不然岳紫药也不会成了他的媳妇。
但这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说服,其实夫妻二人都是有着共同的私心的。这片中古大陆,自朔望之野以来的文明与战火,之后的人们无可避免地认识到玄修的重要,哪怕是在普通的人家,也是对于修炼有过自己的向往,跟别说张家这种只是表面上的寻常人家。
二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走上这条路,而且能走的更远,彼此也是看破不说穿,知道装不懂而已。
“我这两天在茶馆里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北方的消息,你想不想听?”张青莲估计是抛了个诱饵来缓解刚才尴尬的。
“爱说不说,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神经兮兮的”,岳紫药忙收拾着之前客人留下的一桌,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永麟王府被烧了,全府上下无一活口,皆被斩首”,张青莲一字一句的说道。
“方都城内居然出了这等骇人的大事!是何缘由啊”,岳紫药听了手中的活,跟着到了柜前,准备听他继续讲下去。
“听说是永麟王意图谋反,纠结了好多原来四国的旧贵族,在乾和宫门口打了场极其惨烈的战斗”,张青莲如同说书人一般讲述着,就跟他亲临现场似的。
“宗应常?我记得他应该比你年长吧,哎,也算是个可怜人,两个儿子,两个妻子都给王廷尽忠了,可是谋反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啊?”岳紫药也是叹息道。
“反不反我不知道,不过听说是已经绞了,毕竟是王族子弟,留了个颜面吧”,他继续说道,“哼!尽忠,自古天家无情,祖尚元连自己的叔叔都给逼到这般境地,可见他也是跟他爹一般心狠手辣。再想想我当年拼了命劝阻你远离他们也是赌对了,如果咱们还在为这位帝君做事,不知道能有几天的命可活啊。”
“嘘,你可得慎言,今时不同往日,而且我倒不觉得当今帝君杀你需要费什么功夫”,她倒是毫不留情面。
“他现在可没有什么功夫浪费在我身上,之前羽门吏不是来过我们镇上吗,叶榆泽里的崩鸣剑好像就是被宗应常拿到了”,张青莲一脸无所谓地说道。
“崩鸣落到了宗应常的手里?这是他的倚仗还是迫不得已?”她问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既然失败了,那想必崩鸣就进了五方阁吧,也算是物归原主”,他回道。
“原主吗?不见得吧,你记不记得沈玉菁嫁入永麟王府后,好像给宗应常生了个儿子吧”,岳紫药问道,“可惜了这位巾帼烈士,九泉之下定然想不到赫赫威名的王府竟落到了这般田地。”
“我也记得是有这么个儿子,如果我没记错日子,应该比乐生大一岁,不过听往来的客商谈论之中,想必他没能幸免”,张青莲说道,“可是剿灭了叛军之后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了。”
“如何奇怪?”
“冯定疆被委派了出去追捕各地的反贼余党,这位国之柱石既不在大雁关戍边,也不在都城镇守,反而是做起了牛刀去杀鸡?我还听说裴元和也消失了,一样不在都城里。”
岳紫药听到了他这些话,越发生疑了,往来的客商纵使道听途说知晓甚多,但对这宫中大事,尤其是羽门都统跟太尉的行踪都有所了解,实在是令人不解。张青莲一向对这种情报慎之又慎,不是确定的事情,他一般不会与自己交流的。今天说了一大堆“听来的”消息,想必他都是确定过了,甚至知道了其中的内情。
“我自从离了王廷,北边的人脉几乎都断了,我现在想听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从哪知道的”,她很认真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