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莲猜的没错,车厢里坐着的正是何云袖,不过不只是这一个女娃,他身边还带了位女伴。
女伴名叫何云笈,比何云袖年长两岁。何云笈早年便父母双亡,由唯一的爷爷照顾,爷爷一直是靠着给何府送些山货换取钱粮过日子,六岁那年,爷爷突然病逝,不得已在临死前将孙女托付给了何府的采买,何府采买本来是不愿意接手这孩子的,奈何于心不忍,遂将她藏于何家的仓库之中,日常给予三餐和被服,不过没两天就被人逮个正着,最后闹到了何大富那里,本来这位何老爷是不愿意处理这档子事的,气地就是自己府上的采买欺骗自己,有意要将两人逐出,不料此时的何夫人见这女娃甚是可怜,又加之她有一对儿女在身,想着找个陪伴,于是竟是说动了何大富留下二人。
所以这何云笈就顺理成章地做了何云袖的陪读女伴。偏是怪事一起来,何云笈这丫头进府的时候说自己没有名字,不知是她父母来不及取名,还是有意为之,她的亲爷爷似乎也忘了此事,都到了六岁,尚不知道自己如何称呼自己。后来还是何夫人参照着兄妹俩的名字,给她起了个何云笈。
何云笈因为比这两位何家儿女年长些,所以做事说话都十分妥帖。兄妹俩一旦有什么不愉快都是她中间调解缓冲。
何云袖一见自己哥哥来了,先是夺过他手里的羊皮水袋,“咕咚咕咚”一气饮了大半,这边何云逸看着自己妹妹这样无奈地笑了笑,将另一只水袋递给了何云笈,后者接了过去,道了声“谢谢少爷。”
这下子可把何云逸乐逗了,“云姐,你忘了,只有在爹娘面前你才可以叫我少爷,我们现在在外面,你的谢意得从来一遍。”
“你都叫人家云姐了,还非得让人家再谢你一遍,岂不是更没大没小”,何云袖解了口渴,立马精神了。
“还有,我刚才在窗子里看过去,怎么今天就张叔叔一个人啊,岳姨也不在,而且我还没见到张乐生,都这时候了他应该不会去公学了吧?”
“哦,我刚才问过张叔叔了,岳姨昨晚着了凉,乐生好像是睡过头了,所以今天这茶馆分外的冷清”,何云逸对着自己妹妹说道,还不时把视线投向张青莲。
“啊?岳姨生病了,我得去看看她,昨天都怪你拦着,我都没和人家打声招呼”,何云袖说着,就要从轿厢里冲出。
奈何这一刻,何云逸一直站在厢门边盯着她,而身后,何云笈也是拉着她的衣袖。
“昨日,我应了你带你和乐生道别,你也是应了我的,今日之后,不会再见,你要反悔吗?”何云逸一字一句的说道,毫不掩饰的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何云袖脸憋得通红,不在说话,默默地回到了车厢里,一旁的何云笈看着她,心里是晓得些缘由的,也没有搭话,只是顺手理了理冲动之下乱掉的衣裙跟头发。
何云逸看着里面安稳了下来,便不在理会,返回到茶馆中,对着张青莲报一声歉意“我那妹妹今日也不甚舒适,我这正忙着送她去家里看看大夫。”
张青莲哪能听不出意思,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何云逸就带着管家与车夫出来,准备上路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何云逸没有再让车夫在轿厢前驾车,而是让他上了自己的马,虽然是有一番推辞,但还是架不住何家少爷的气势。
就这样,管家跟车夫两人各骑着一匹在前,何姓三人都聚在一辆车上在后。何云逸或许是知道车厢里意思,故意将车速放缓,慢悠悠动起来。
何云袖本来还在座位上呆着,突然觉得马车动了,慌忙向窗外望去,看着“有间茶馆”的幡出了神,蓦地又被何云笈给拽了回来。一刹那,眼睛里就往下滴泪水,滴到握着的手背上,又瞬间就散开到了衣裙上。她的手抖得厉害,不像是身体不受控制,更像是她自己在用力。
原来她双手之中握着的就是昨日送与张乐生的六角竹铃,这还是她无意间发现的,两个铃铛,一同声响,或许何云袖自己也没发现,她握着竹铃在抖的时候,那玛瑙般的内垂一直闪着微微的红光。
同一时间,张乐生的卧房里,那另一个六角竹铃也在疯狂的震动,慢慢的竟跃升到半空之中,里面一样是红光闪烁。
马车毕竟还是颠簸,以至于车厢里的铃声,两人耳边听不见,一人心里听不厌。
就是这细微的响声,却是让张青莲逮个正着。
他是一瞬间就察觉出了周围的异常,像是空气中有着某种他说不出波动,非常的激烈,比起那执明玄信还要明显,他原以为又有羽门的人在周围窥探,但是这么大张旗鼓的传信自己是没遇见过的。他闭目深思,仿佛看见自己身边有一根红线,一端连在那慢慢远去的马车上,而另一端,他转过头去寻找,好像是连到了自家的宅院。
张青莲赶忙把茶馆的门从里面关上,收拾一下桌上的三只碗跟茶壶,径直奔回了宅院里。说来也怪,张青莲自认速度不慢,但那根闭目才看得到的丝线,红光是越来越微弱,直到他刚踏进宅门里就消失了。这下子他头大了,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奈只能继续闭着眼找,希望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也就在张青莲进到院里的那一刻,张乐生卧房里的那个竹铃不再动了,光芒也消失了,从空中直直坠落,砸到了他的额头,却依旧没有砸醒这个少年。
闭上眼的人,其他的感官也会变得异常敏感,无从得知张青莲以前是如何修炼的,但他现在没有找到那根红线,反倒是鼻子灵的不得了。顺着香味来到了灶房,“嗯,想起来了,昨天还有一坛杏花酿没喝呢。”
前往陈州的马车上,三人一路沉默,何云逸或许是耐不得寂寞,想着化解一下尴尬,自顾自的说道:“云姐,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
“我吗?我没想过啊,我来到你们家里的时候,已经算是捡了一条命了,能够有你们这样的弟弟妹妹,心满意足,不在奢望其他”,何云笈轻声道。
“我是上过一年明堂的人,我们何家在陈州还能算的上有些名气,可是陈州之外,帝国之内,富甲商贾又岂止我们姓何的一家”,何云逸感慨道。
“你才上过一年明堂,就有如此觉悟,当真是不得了,看样子我跟云妹也能开开眼界了”,何云笈也赞道。
“高处方知人间的广阔,眼宽始觉自己的渺小,云姐,你的未来或可有自由,我跟小妹的未来就由不得自己了”,何云逸说完,车厢里似乎有些动静,何云笈默不作声,低头思索着,何云袖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就比如儿女情长,婚姻大事。”
何云袖听到这句话,立马慌了神,想要站起来又被颠地没站稳,竟是在车摔了大马趴,竹铃也从手中脱落,滚到了何云逸的旁边。
何云笈见状赶忙将她扶起,同时伸手把溜掉的六角竹铃捡了回来。稍作安稳的何云袖望着那竹铃出神,又从窗子里探出头去,外面已经是看不到茶馆的影子,甚至是观湖镇的样子了。
估计是实在憋不住了,她一下就扑进何云笈的怀里哭了起来。何云笈看着前面赶车的何云逸,两人都没有说话,就任由车轮滚滚,哭声阵阵。
方都城外十里坡
正午的阳光使整个换马驿变得暖洋洋的,宗洵睁开了眼,不知道是饿醒的、睡醒的或是惊醒的。慢慢地起身,突然觉得身上有东西滑落,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是一根钢柱,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昨日发生的种种,慌忙地就向门外奔去。
刚一打开房门,就撞见裴元和堵在那里。宗洵一言未发,就想动用凌虚步准备故技重施,奈何今天的裴元和早就有了防备,就在他刚一迈出脚,顺势就跟上,也是一脚踩在了宗洵的脚背上。
“啊!疼疼疼”,看得出裴元和没打算留情面,下脚不轻,直接断了宗洵的念想。然后他又迅雷一般伸手将钢柱夺了过来,在手中舞了两下,只听“啪”一声,宗洵的左臂便脱臼了。
这下子可好,脚给踩肿了,走路快一点都疼,更别说跑了,想从都统大人身边溜掉更是比登天还难,而且手臂也给人废了一只,想打架的本钱也没了。
好在宗洵的头脑还是在的,“裴大人,没这个必要吧,我又不是您的犯人,这算不算私刑啊?”
“若是普通的犯人倒是好对付了,你不一样,我昨晚上都差点脱手喽,对付你这般的刺头,什么样的法子都是许可的”,裴元和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拎回屋内。
“马上就要午时了,我父亲就要没命了,你裴大人当真铁石心肠,看的下我们父子阴阳两隔”
宗洵越说越激动,“裴大人,求求您,放我出去吧。”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说我铁石心肠,好哇,那本都统问问你,今天让你出去,你爹能否活命?”裴元和说完话,挑了一下眉,看到宗洵这边无言以对,又继续说道:“今天若你去了,你父子同归九泉之下,若是你去不得,你的命算是保住了,你的命很有价值的,要这么一合计,你说我能让你去吗。”
“我的命?我能有什么价值?”宗洵很是疑惑。
“昨晚之前,我只以为你是王府公子,是那名册上捎带的无辜人等,可是你在十里坡露的那两手,着实不简单啊,十三岁的年纪就可以练到“点息闪花”的境界,放眼整个帝国,我也找不出几个,单就这份天资,南宫玄微那老头不得豁了命的抢,你说你值不值钱啊”,裴元和娓娓道来,颇有一副奸商的嘴脸。
“我自小就听说裴大人为官清廉,不想也是这般市侩”,宗洵损了他一口道。
“我平日里藏得深,但是你这等绝世珍品,那就由不得我再虚伪下去了”,裴元和是打定不要脸了。
“那不知,裴大人需要把我卖个什么价钱?”宗洵问道。
“哎?好东西自然是留给我自己用啊,这么着吧,你给我当个徒弟怎么样,不愿意的话,小弟也成啊?”裴元和怂恿道。
“你们羽门不都是师徒传承吗,怎么还会收外人?”
“这是都统专权,你小孩子家还不懂!”
“我到是奇了怪了,我是反贼之子,现如今应是戴罪之身,裴大人是打算用自己将来的仕途作价收买我吗?我更想不通,你究竟是欠了我父亲什么人情,居然还敢把我藏在这客栈里”,宗洵反问道。
“我跟陛下说,是秘密来抓你的,王戚身份尊贵,必须要明正典刑;至于你父亲,这么说吧,你这徒弟,我裴某人收定了”,裴元和显得很自信。
“为什么?”
“你不想知道你爹还有什么遗愿吗?”
“快告诉我!”
“路上的这些日子,你要修炼到能把它打开”,裴元和说完,又将那一段钢柱放在了桌案上,“那我就告诉你。”
“路上,我们要去哪里?”
“我遵了你父亲的遗愿,送你去剑宗。”
宗洵看着那钢柱出神,自语道:“父亲的遗愿,打开它?”
“嘶,疼疼疼”一番交流让他忘了自己的胳膊还吊在空中呢,刚才想事情没感觉到,准备拿这钢柱的时候,才疼地醒悟过来。
“裴大人,哦,不对,师傅,我这胳膊咋办?”
“噢,不好意思哈,你不说我也给忘了”裴元和掌中运力“啪”又给接了回去。
宗洵接边活动了两下,双手便拿起钢柱,握住两头,“咿!”牙齿紧咬,青筋暴起,再看那钢柱纹丝不动。
裴元和打趣道:“你现在先别费力气了,你修炼的境界还不到,自然是不可能打开的,走吧,我们先去吃午饭,你从昨夜开始就没进过食,该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