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湖镇子时初刻
张乐生这边刚刚跑完跑完三圈,累的哼哧哼哧,脸色通红,弯着腰,双手拄着膝盖,直着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后者在湖畔“造”了木床,一边躺着看星星,一边听到耳边大喘气。懒洋洋的说道:“几圈了?”
张乐生一听这话,脸上红色全到了眼睛里面,尽力憋着咬牙道:“三圈!”
“一个多时辰能跑六十里地,儿子,挺不错啊。”
“那你还让我一晚上跑五十圈呢,我估计十圈不到,太阳都能照到你那丑恶的嘴脸了!”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你爹我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别说五十圈,一百圈都不在话下,保命的功夫怎么练都不过分!”
“我不跑了!”张乐生这是要撂挑子了。
“笨,你爹我只是在两座桥布了地声符,没看见我方才怎么来回一遍的吗,有捷径都不走,那些个街坊居然还夸你聪明,过来!”张青莲没好气地说道。
张乐生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过去,张青莲遂在他的双腿上揉了揉,他顿感一股凉气冲散了之前的酸痛感。
“你爹,我先睡会儿,不许偷懒!”
张乐生看着倒头就睡的亲爹,自己也是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甩开膀子,继续跑圈。他站在湖边,想起方才老爹从湖面上飞过的情形,内心里居然有一丝冲动,不知怎么地,他居然想在湖上也试一试。往后退了二十步,目标瞄准着那座石桥,迈开大步子就要跑,掠过草地、沼地都算顺利,可刚一踏进湖面没一步,“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张乐生一边呸呸呸的吐着嘴里的泥沙,一边思考着问题出在哪。思索之间仿佛听到身后有人在憋笑,他现在是无暇顾及其他,只想着早些完成好去睡觉。想着想着,张乐生的逐渐进入到了与刚才父亲引导他神往的同一种幻境当中,这时的他双腿盘坐,俨然是着了入定的神态。
脑海一边一边重复着刚才的种种,身体里由腿上传来的凉气则贯通了全身,慢慢地张乐生不在感觉到疲劳,甚至没有了困意。约莫在草地上打坐了一刻钟,张乐生睁开了眼睛,若是不仔细查看,很难注意到他的眼白里氤氲着淡淡蓝色,或许张乐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我再试试。
与刚才一模一样,他站起身并拧干衣服上的水,后退了二十步,躬身、屏息、直视,一气呵成,朝着石桥奔去,“噗通”还是在踏进水里的第一步就倒在了里面。
张乐生一如刚才,在水里站起,他没有选择回到岸上草地,闭上眼,一呼一吸之间,整个人的气势明显不一样,迈开腿,他居然要在水里面跑!
水里自然比不得岸上,这月牙湖的浅滩虽说只能没过膝盖,但它毕竟还是个不小的湖,越往中心去那湖水自然还是要深的,从浅滩到深水这一段,按照张乐生要跑的路线大约会有个三十步左右,看样子他就是要赌在这三十步之内了。
水里跑动的速度显然是慢了一大截,而且水深过膝、过腰更是慢了不少,逐渐地水面已经到了他的脖颈,再往下去,他估计就要在水里游了。
“咕噜”张乐生嘴里呛了一口,还没完,鼻孔里、耳朵里都开始灌水,他估摸着跑了不下二十步了,这时候的湖面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只能趁着月光看到一串咕嘟嘟在冒的水泡往湖里移动。
自始至终,那湖畔边躺着的“干尸”从未动过,甚至还能听见笑声。
“要憋不住啦!”就在张乐生以为撑不下去的时候,他腿上原来的凉气瞬间变化为热流在身体四处窜动,本来就呛地不行的少年,忽然间充满了力气,双腿、双脚在水里不停的使力,夜色下原本黑乎乎的湖水,竟是被这少年搅得泛起了红光。刚才还在水下面艰难迈步的张乐生,逐渐地可以看到头顶了。
他居然一步一步的在水里跑了起来,而且是越来越高,直至一脚踏在了水面上!
站在水面的张乐生,不仅全身湿透,脑袋里也是灌满了湖水,惊讶于自己能在湖面上站着,瞬间兴奋起来,还没蹦上一步,“噗通”又是一声,他今天是第三次落水了。
“咿呀呀呀!”还没等在水里扑打几下,这少年人又快步地跑了起来,双脚踩着水,用上了吃奶的劲头,又是湖水里硬蹬了上来,这一次他头也不回,直到摸到了石桥的地声符,才得以喘口气。
湖畔椅子上的张青莲依旧是没睁开眼,不过嘴角的得意却是遮掩不住了,“到底是老子的种啊!”
这边张乐生终是成功了一次之后,开心的把什么都忘了,一会儿从湖面上掠过去,一会儿有在草地见疾驰,那速度在平常人看来已经跟张青莲不相上下了。
张乐生就这样在两座桥头之间穿梭,父子俩不会记到底来回了多少圈,或许是因为地声符的关系,又或许是今晚的修炼已然有了效果了。
到了鸡鸣时分,张乐生这才被腿上的酸痛惊醒了神,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知道天快要亮了,至于身上那股流动的热流,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消失的,没有丝毫感觉,他想来父亲在给自己揉腿,那时候很凉,到水里后很热,估计是跑着跑着耗光了吧
不知是想起来困了,还是脑子罢工了,张乐生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清明就是疑惑:“我的腿还在吗?”
伴着最早一缕曙光,张乐生是被他亲爹抗回家的。推开门一眼就见到了岳紫药,当然和昨天一样少不了一顿臭骂。岳紫药今天的神态也不是很有精神,眼眶上很重黑眼圈,想必一晚上没怎么睡着,张乐生昏过去自不必说,一家三口之中,就数张青莲最是精神,脸上乐的褶子都新生了几条。
岳紫药看着儿子光着的脚底板,已经看不到一块好皮了,心痛之余又有些不忍,眼眶里的东西一直在转悠,为了不让它滴下来,索性不再看了,奔回里屋,取了套新衣服。
“你快给儿子换上,浑身都湿了,衣服上还都是泥点子,着实累坏了,这清明刚过不久,天还未回暖,不能着了凉!”听得出她急切的心情。
“我的呢,我一晚上都在外面睡得,这衣服上还有露水呢,湿的,穿起来不舒……”张青莲叨叨个没完,岳紫药这边已经拿起了劈柴的斧子。
“我这就给换,我的儿子我能不心疼嘛”,说完还将抗在肩上的张乐生换了个位置,一手夹在腰间,一手拿过来新衣裳,进了儿子的卧房。
张青莲没有那么多耐心,把张乐生身上那些带着泥污跟血迹的衣服全都撕了下来,取来了岳紫药烧好的热水、毛巾跟草药。望着像被退了毛的猪一般的亲生儿子,他可是一点都没有留情,就跟镇口泥糊匠一样,大开大合地擦洗着张乐生的全身,全然不顾昏迷中的人疼地哼哼叫。
涂草药的时候,他看着儿子没有皮的那双脚,心里突然泛起一丝良知,还没有回味一下,他又掰开儿子的两双腿看了一眼,“股间的皮倒是磨破了,还好没伤到命根儿,不算太过分”,不知道这位父亲大人是在自语自语宽慰自己,还是语重心长地安慰儿子。张乐生如果有力气的话,他肯定会踹上一脚。
昨日清明,有间茶馆一整天都没有开张,因为这天来往的客人本来就少,而且习俗上不宜生火煮茶,闭了一日的门,周围的街坊不会在意。
今天,理应是开门迎客的日子,往年也是如此,不过昨天张乐生转了一夜的圈,岳紫药也没有休息好,现在就只有张青莲一个人可以忙活了。
他没有在在茶馆的门外摆桌子,晓得一旦客人多起来,自己是顾不过来的,只开里间,这样不至于乱了套。
好在今天的人也不多,巳时过半了,依旧没人来喝茶。张青莲也不紧倚着柜台打起了盹。
“掌柜的,我来买三碗茶喝!”
张青莲被这突然的一声惊醒了,没扶住柜边,差点把下巴磕在了上面,情急之下一用力,硬生生往身后仰,“嗵”一声,后背撞在了墙上。慢慢地把身子挺直了,刚想啐上两句,一看这不是何云逸吗,想起来昨天的杏花酿还没喝完呢,脸色瞬间由急怒转为慈祥。就像对自己儿子一样,虽然他平日里对张乐生也没这么和蔼。
“你小子怎么有空到我这来,没回去上课啊?”
“今天,我就带我妹妹回陈州了,老宅的佣人都已经陆陆续续送到陈州的家里了,这边人手没了,竟没人想起来带些茶水上路,这不,路过口渴,正好到您店里来讨上几口”何云逸道,“哎,对了岳姨呢?还有乐生呢?”
“客气啥啊,你这小辈还跟我见外,咱们说不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嗷,你岳姨啊,昨晚着了凉,今早就一直不舒服,我就没让她来,乐生嘛,反正没什么事做了,昨夜估摸着玩累了,今早睡过头了”,张青莲边说边摆了三只碗,看着坐下的三人说道:“云逸啊,这二位是?”
“哦,哦我忘了介绍了,这位长者是老宅的管家,另外这边的壮年人是陈州家里派来的车夫”何云逸乍一听道这亲切的称呼,不知道怎地愣住了,想不明白这位张大叔出了什么问题一直在跟自己套近乎,旁边坐着的两位也是一头雾水:这位掌柜的应该不是少爷的亲戚吧,话语间倒很像是在跟自家人唠嗑。
张青莲这边依着在三碗里添满,何云逸喝了一口,突然解下腰上的两只羊皮水袋,其中一只绣有“蒲屋栖凤”,另一只则是绣着“月下玉兔”。
“劳烦张叔叔,将这两只水袋装满,此距陈州不远,我们三人是解了渴,我那车中还有人的嘴唇干着呢”,何云逸笑盈盈的将水袋交于张青莲。
“这还不好说,你在这稍等片刻。”
张青莲很快就将水袋装满,送还回去的时候说道:“那车里坐着的是何小丫头吧,昨日在我家门口打扮的愣是没认出来,今天怎么回事,也不来见见我这个叔叔啊。”
“啊,这个啊,我帮您问问”,何云逸拿着水袋,一溜小跑钻进了车厢里。
何家毕竟是大户人家,从陈州本家调来的马车,自然是非同一般的,别说整个观湖镇,就是放眼陈州三郡那也是稀罕之物。
两匹并驾,用的是北方千里草原独有的青炎驹,这青炎驹原是瀚海国的军用马匹,王廷灭瀚海之后,这青炎驹就没了往日的光彩,虽说是暗淡了不少,但也非普通马可以相比的。或许是少了瀚海军队的征用与豢养,青炎驹的数量也一直在下降。到了无始年间,民间修玄的风气日佳盛行,很多商贾看到了青炎驹中有利可图,于是掀起了一股北上市驹的风潮。这青炎驹竟是又活了过来。自古有商必有价,有价必有量。青炎驹的数量是缓和过来,但是都归了各地的富商。平常人别说买上一匹,就连看上一眼都是奢侈的事情。
何云逸选择出行的时间也是十分考究,日上两竿,晌午未至,路面上的人流稀少,该去公学的都走过了,镇上的早集也散了,各家都在准备午饭,打扫房屋。这足以看得出他不是一个爱炫耀的人,而且是十分低调的人。
在说这马车的轿厢,骨架使用乌木制成,坚固耐用;车厢门边的扶手、后封以及车顶都有木制的浮雕图案,顶上是赤色丹凤,前门两侧是青色羽翔跟白色化翼,车后封边则是玄色阴翥跟黄色土符。整车的木雕合起来便是五彩神鸾,取“见鸾安宁,一路顺风”之意。
可此时的车厢内,却是一点都不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