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匆匆别离间拉开了深秋的序幕，绵绵阴雨连日不停，带着湿哒哒的寒意，浸在皮肤上，是透心的凉。零落的叶子在雨水中胀烂，发出腐败的微弱气息。
夏暖下颚抵着书包，双手将书包紧紧环绕，在放学的途中，碎发紧贴着前额，雨水顺流而下，眼中氤氲着水雾，迷蒙蒙的，急促的步子在雨中凌乱，遍地积水四处飞溅。
在泥泞的积水处，她失去了重心，猝不及防间闭上了双眼，感受着身体寂静下坠，顺从地没有任何反抗，浑浊的积水顷刻间迸溅起来，携带着深重的寒意，一鼓鼓向她席卷而来。
衣服裤子已经彻底浸透，色泽在雨中越发浓重，有黯淡的涩感，她的手冻得苍白，微微痉挛着，在雨幕中萧瑟。
缓缓支撑起身体，感到遍身的钝颤，软趴趴的，像厚厚的浸湿的棉花，她有片刻的愣怔，但随即被深重的笑意所取代，在嘴角无限蔓延开来，绽放出萎靡的花。
有液体流入她的嘴中，涩涩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
她张开双臂，头深深地向后仰去，雨水肆意，刺骨的冰凉将她重重包裹，感觉到身体深处的颤动，一次又一次。她再次闭上了眼睛，继续着一场场无声的沉坠。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她沉重的脚步踩在楼梯上，是一个个湿哒哒的印记，在月光下，散发着黯淡的光泽。但她知道，她什么也留不下。
凌晨，她从睡梦中醒来，久久凝视着黑暗里的虚无，眼中只剩下空洞，有冷风从窗户缝隙渗透进来，吹得心里空荡荡的，像一片羽毛，虚浮在空中，无所依傍。
仿佛一切都随着明的离开而离开了，手伸向空中，只有刺骨的寒意。
第二天，她请了一个上午的假，在电话中，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老师听在心里，语气中隐着不忍，想劝她多休息一下，但她固执地紧抿着双唇，倔强得让人心疼。
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床上，她听着上课的铃声在高三的紧张气氛中回荡，感觉到心中的叹息，在沉重地压抑着。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失去了明的陪伴以后，对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开始感到厌倦，她期盼着假期，可又不知道假期能给她带来什么。
每次听到一些女生用粗鲁肆虐的尖声去攻击一个又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感觉弥漫在空中的美好瞬间撕裂开来，闷响中带着沉重的刺痛，心变得千疮万孔，血淋淋的一片。
是生活怎样的沉淀才能堆积出这样的阴暗？她无从可知，但她想，或许美好也是存在的，因为世界上还有像梅一样的人。
梅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是人人心中的一道白月光，完整得像没有一丝缺口，就连明也曾为之侧目。
她记得梅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柔顺长发，淌在纤瘦的肩膀上，散发着岁月静好的味道，眼睛总是明亮地闪烁着，映照着世界的美好，长长的睫毛上有阳光拂过的痕迹，嘴唇笑起来的时候是完美的弧度。
梅走过每一个的地方都会留下一缕缕清新的淡淡香味，洁净得一尘不染，漂浮在空中，让每个经过的人为之驻足。
可无论美好也好，阴暗也罢，于她而言都是难尽的伤口，不断加重着她的盲目，让她在阴影里愈陷愈深。
二
她请病假的时间里，班上来了一名新同学，补在明空缺的位置上，她的旁边。他的名字叫项洋，他们叫他洋。
洋来的时候是腼腆的，但仅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融入到周围的环境之中，像久旱逢甘雨，恰如其分，没有一丝突兀，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让她一度觉得，她才是那个突然插进来的转学生。
她来到教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在家里吃午饭，教室里空荡荡的，她的心里感到微微的满足。
她将书包放在座位上，看见旁边位置多出的文具，有些讶异，不过转瞬即逝。明的离开已让她开始对周围的事物陷入深深的疲倦中，以至漠不关心。
微微蜷缩着身体，她掩入书本之中……
“你是夏暖？”
她感觉有人在小心地拍着她的肩膀，抬起头来，探寻到洋的目光，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不愿多加交集。
倒是洋一副热情的样子，像开了闸门般，语言在她的耳边不断洋溢着，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朝着他的方向，目光静静飘飞着，她看到有阳光透过叶缝在他的白色衬衣上停留，隐隐约约，少年的脸庞背对着阳光，依旧灿烂。
那一刻，她有些恍惚，初次察觉到世界的妙不可言，一切宛如天意般，洋来到了她的身边，驱散了连日的阴雨。
三
“你的眼睛很奇怪。”洋伸了伸懒腰，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对她说。
“为什么？”她在整理书包，没有看他。
“你从正常距离看，是面无表情的，一双眼睛即使朝向着我，我也不觉得你在看我，但从近处看，你的眼睛和你的唇角都有一种深重的忧伤，无辜而受伤的样子，让人见到了心里像……就像……哦，对了，像被什么纠住一样，很难受。”他不羁的脸上开始有阴影掠过。
“哦？你近看过我？”她转过头来。
“……我看过你的照片。”
她笑了，充满趣味地注视着他，嘴唇微张，但什么都没说。
“在班级群里，我……”他看着她的笑容，嘴唇向两边延伸，眼睛里有光，很亮。她第一次对他笑。
“你有看别人照片的癖好？”她收回了目光。
“这不是无聊，就随便看了一下。”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尴尬地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走了。”她对他挥手，轻飘飘的，转瞬便缓缓落下了，像秋天的落叶，无声地划下寂静的线条。
他望着她的身影微微晃动着，在脚步匆匆中远去，心中若有所失。
其实，他只是想帮她，但她的淡漠让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设这么重的心防。
走出校门，她绕进一条胡同，眼角的泪水就这么淌了下来，一滴一滴，直到酸楚浸透了心脏，身体软胀下去，一如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洋隐在拐角处，默默注目着这一切，一天又一天。
四
她无从可知自己是怎么和洋熟悉起来的，似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很熟了，他洋溢的语言，她的爱搭不搭，一冷一热，违和却又彼此交融着。
他的语言开始随时发生，断断续续却一直都在，紧紧围绕着她；她对待他态度开始失去界限，像个刺猬，扎伤着靠近的他，将自己裹进无尽的夜里，阳光无法渗入。
“你这道题应该……”看着她的目光在书本上远远地飘忽着，眉头带动着脸颊陷入沉思，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座位上，他突然凑近。
她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距离很近，可以微微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打在脸上有湿热热的触感。
她倔强地维持着，直到他感觉到脸上的炽热和周围的目光，无奈掉转回身。她总是把他带入尴尬的境地。
“你等等……等一下。”洋的声音在校园寂静的操场上响起，她像受了惊吓一般，目光急促地波动着闪过一道光线，心即刻发出顿重的疼痛，她看到了明俊朗的笑容，在过去每个黄昏的操场。
“你怎么了？”他看着她眼中的红热，如同一只受伤的充满戒备的小兽，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抽搐着，被纠得生疼，就像每次隐在拐角处看她痛苦地压抑着自己，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
“对不起，请你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样，我会误以为是明回来了，也请不要再靠近我，因为我感觉自己真的很不好，在你面前，我太容易放肆，我……”
她沉默了，深深地低下头去。不知过了多久，路灯盏盏次第亮起，散发着或明晃晃或昏黄的光，在突如其来的亮光中缓缓闭上眼睛，她再次看到了明，一切恍如昨日，仿佛一切都未曾走远。
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眼中散射出孩子般天真的光芒，一如曾经拾起落叶的欢欣。像是获得了新生，她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你默默注视着我的样子像明。”
“因为我和明一样，都觉得你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