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在疑惑什么吗?”沐王爷发现真卿一直在盯着禁军八阵中的中央方阵。在方阵之中,龙辇格外瞩目。
“大楚以武为本,皇帝文治武功,文可安抚民生,武可统帅三军。历代皇帝出征之时,必定赤马金衣,执剑军前,而非掩于幕后。”真卿说。
“龙辇出征确实不是陛下的作风。”沐王爷点头,“事实上,陛下本不该来此凶险之地。如今亲自驾临,却以龙辇作督军之态,是在回应着什么。”
“回应?”真卿皱眉。
沐王爷目光往四周快速一扫,压低声音说:“鹿王心一事对陛下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羞辱。陛下对名声看得很重,这次督军之行,正是对当日猎场不仪之态的回应。”
真卿闻言莫名地感到无奈,“我倒是希望他能害怕呢。”
“不可造次。”沐王爷摇头,语气不悦,“你随我前去禀告陛下吧。”
真卿点头。
两人脱离黑铁军的阵型,骑着战马很快冲到禁军阵前。
此刻禁军阵型打开,两人得以一路驾马直进,直至到达龙辇之前。
两人下马,叩拜龙辇中的皇帝。
皇帝从龙辇出来,脸上微微带着笑意。“都起来吧。”
两人起身的时候,真卿特意瞄了皇帝一眼。他见过皇帝,眼前从龙辇中出来的确实就是皇帝本人。
他眼角一颤,斜着眼珠望向站在皇帝身边的裴屸。此前他曾建议裴屸劝皇帝行假人之计,以免遭遇不测。但如今看来,不是裴屸没传达到位,就是皇帝拒绝了这个提议。
裴屸朝他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歉意。看来确实是皇帝没有采纳他们的意见了。
真卿终究是失算了。所谓帝皇的名声,真是一种古怪的东西。皇帝一向高傲,如今让他为了一个可能的危险而退避,实在是他一厢情愿了。
真卿在心底轻轻叹息。
“想必这位就是传闻中的天官之首,喻真卿了。”皇帝眯着眼睛看向真卿。
真卿低下头,拱手说道:“小子不才,不过一算命先生,不敢妄称天官排比。”
“朕可是时常听子敬提起你啊。”皇帝不知不觉走到真卿身前,伸手扶住真卿拱起的双手。
“喻郎年纪轻轻就得到九道至人鬼从先生的力荐,南浔子更说你是‘不换须髯敢换天’的奇才。”
真卿心头一紧,立马跪下,“南老酒后乱言,真卿忠君圣上,不曾有丝毫妄乱之心。”
皇帝笑了,“喻郎言重了,朕只是敬仰你的才名罢了。能同时得到二位前辈的称道,是好事,但若是自己不知分重,是坏事。”
皇帝轻拍了拍真卿的肩膀。
真卿明白了。一定是裴屸在建议皇帝的时候把他给供出来了,所以皇帝才会如此提点他,或者说是警告他。
到底是皇帝,让他完全听自己的话是不可能的,反而会招致对方的猜忌。
“喻郎啊。”皇帝这时慢慢弯下腰,凑到真卿耳边低声说:“让你去到沐王府身边,是朕所授意的。朕可以不顾南浔子的评语,你也要懂得感恩。”
“真卿知道了。”真卿的头埋得更低了。
皇帝的举动,沐王爷看在眼里。不过他以为是因为当日去面见皇帝时,把在皇帝面前说的话透露了是真卿所教,引起了皇帝对真卿的猜忌。
皇帝不信任天官之术,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故而面对真卿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他开始后悔把真卿带过来了。
“好了,子敬,你去把黑铁军部署一下。天神此番为郡主换心,蚀心魔必定不会束手就擒,你要时刻警惕周边可能出现的情况,这次势必要将蚀心魔截杀于此。”皇帝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下令。
“是。”沐王爷接令。
皇帝依旧以为蚀心魔就在沐雪非的身上,所以无论是禁军还是黑铁军都是为了换心的护法而来。如果让他知道那位可怕的蚀心魔就游走在落英山附近,而非神族的法阵之内,估计皇帝就不敢这么大胆地出现在这里了。
通天台上,包括天火在内,三百神众全都一动不动地盘腿围坐着。他们闭目静憩,身上没有发出丝毫的神力波动。
而在通天台的中央,沐雪非漂浮躺在一面无形的空气璧上。一道金光从天空降下,落到她的身上,将她照得光彩夺目。
“奇怪,神族怎么还未开始?”南横也部署完军阵后,眯着眼睛眺望着高处通天台上散发出的光芒。从他们到来伊始,这道光就没变过,周围也感受不到神力。直觉告诉他,神族还没有开始换心作法。可,他们是在等待什么呢?
这时沐王爷和真卿正巧回到阵中,同时在真卿身后还跟着一名来自禁军的副将,公输况。
公输况是一个身形有些驼背的中年人,他的眼睛是罕见的狐狸眼,留着一对八字胡,看起来精干又莫名地带着一丝奸狡之态。
原本沐王爷还想问真卿为何把他带回来,不过考虑到这位是丞相的人后,他就没说什么。但留着这样一个狼子作自己的贴身护卫,未免是太危险了些。
公输况则是不动声色,他能当上禁军副将,靠的不仅仅是公输家族的影响力,还有他的这份沉稳。
这一路跟过来,他一直都是谦卑地低着头,伴随真卿左右,看着不像个副将,更像个习惯了的侍卫。
真卿虽然表面上作为黑铁军的统帅,但大部分的排兵布阵还是南横也去做。他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给自己在靠近通天台的位置搭建一个高约数丈的望台。
南横也虽然是一肚子气,但也只能照做。
黑铁军的士兵大都精通法术,在短时间内架起一座望台并不困难。望台的位置靠近通天台,但高度要比通天台低上不少,大小仅能摆下一张细小的书案,案上放着几面黑色的旗子。
不过站在上面已经足够对大军周围的情况一目了然了。
望台搭好后,真卿就带着公输况爬了上去。这次,他索性连沐王爷都没有让他上去。
落英山的山势从北至南逐渐缓和,而此刻他们正处于南部,周围地貌多数平坦,若是有人侵犯,却是无险可守。因此,为了方便观察与作战,早在两日前禁军就已经把周围的树木伐成了平地。
一眼望去,足够望见山下平整的草原与远处的群山。一条河道从远处的群山而来,弯弯曲曲地从落英山边上穿过,如同一条细细的小溪。
“知道为什么裴屸将军让你跟着我么?”真卿眯着眼睛眺望远方,双手在身后抄着。
“军令如山,在下无须知令。”公输况抱拳说。
“无须知令……如果他的命令是想让你去死呢?你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真卿斜过眼睛。
公输况虎躯一震。他没想到真卿竟会如此直接。
见到公输况的反应,真卿冷笑一声,“你还未做好死的准备,也就是说丞相还未告诉你,这么做是会死的。”
“在下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公输况强迫自己冷静。
“弑君者,无论成功与否,在乱局之中,绝无生还可能。丞相没有告诉你这个吧?”
“哼……”公输况冷笑,当听到弑君二字,他已然明确真卿的意图了。“先生太着急了吧,这么快就把弑君这么大的罪名安在在下身上,实在担待不起。”
“说的也是。”真卿扑了扑身上的灰尘,然后就着望台盘腿坐了下来。“既然这样,那我们索性就坐下来,看看这场弑君是怎么做的,这样将军就没有疑问了。”
真卿说完后还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令公输况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他发现对方似乎并非毫无准备,甚至有可能真的知道了什么。他盯着真卿的眼睛,总感觉对方的眼里藏着看不清的深湖。
公输右给的毒已经投到了行军开挖的水井中,那些喝了水的禁军将士估计已经中毒了,只等待指令一下就会发作。投毒的证据也已经被毁,按理说真卿不可能知道才对。
“公输将军,请坐。”真卿伸手示意对方坐下。
这个举动仿佛击穿了对方的心里底线。公输况忐忐忑忑地坐下,内心愈发不安。
天火慢慢睁开眼睛。
那只长得人脸鹰身的怪物从远处的云端盘旋而来,落到通天台之上,似是带着笑意在说:“神将呵,还没看见魔族出现呢。”
“不,他来了。”天火的目光越过它的身影,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我感觉到他的存在。”
顺着他的目光,怪物跟着眺望过去,只见远处地面仿佛海面一般起伏不定,波浪一个接着一个向前推进,但在前行了数百米后突然消失。
“是魔兽!”它反应过来。
三百神族同时睁开眼睛,从盘腿一下笔直站起。他们每人的脸上并无惊慌,反而有些跃跃欲试。这三百神族并非寻常的天兵,他们是比天兵更高一级的战士,是假以时日能够跻身执行庭的神族战士。所以由他们共同驱动的通天大阵,可想而知将会有多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