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右风风火火地大步踏进祠堂,反手将房门关紧。
黑袍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密室里出来了,正盘腿靠着神龛坐着,闭目养神。
“丞相走得急躁。”黑袍人闭着眼睛说。
公输右闻言驻步,顿了顿,躬身作揖说:“是在下失礼了。”
“说吧,是什么事令你如此慌张?”黑袍下,一双暗红色的眼瞳微微闪出亮光。
“沐郡主被劫走了,据说劫走她的还是江无方。”公输右握紧拳头,掩盖不住的生气。
“那又怎样?”出乎意料,黑袍人并没感到生气。
公输右不由得感到惊讶,说道:“先生,你是早就知道了?”
黑袍人忽地笑了,露出牙齿的血丝。他摇了摇头。“凭我对神族的了解,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沐郡主离开的。再等等吧,明日的通天大阵必定会如期而至。我们现在把该做的做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做,越少越好。就像是一条毒蛇,一击致命。”
……
百宝在立政殿内来回踱步,天已经渐渐黑了下去,但皇后还没有给他离开的指示。
百宝看了沐雪非一眼,看到那些原本隐藏在颈领下的黑色脉络蔓延到了脸颊,连她的嘴唇都因此而染成了紫色。
这是体内魔魂“觉醒”的表征,魔魂觉醒之时,寄宿于人类女孩身上的魔魂将会主导躯体,从而将她变成真正的魔族。
从魔心到魔魂,再到躯体,复活的时间表已经呈现在百宝面前。等到她的躯体完全被魔魂占据,那时百宝会为她寻回自己的记忆,属于她的远古记忆。
这个曾存活在百万年前的魔族,终于要回来了。百宝已能感觉到来自她身上的熟悉的能量,这股强大的能量不是目前的禁锢咒所能困住的。
禁锢咒就要崩溃了。
百宝从身上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瓶子,倒出一颗绿色的丹药,然后送进沐雪非的嘴里。这是江无方送的清灵丹,能暂时压制她的魔性。
果然在服下清灵丹后,沐雪非脸颊上的黑色脉络退了回去,嘴唇也恢复了苍白的唇色。
百宝没有选择重新定咒,以巩固禁锢咒的力量。一来是因为需要耗费大量的魔力,目前的状况看,百宝觉得自己必须要先保存实力。
二来现在下咒的话,被抑制住魔性的沐雪非会醒。如今她沉睡的结果本是她体内人性与魔性相互对抗所致。魔性落入下风,人性就占据主导,醒来后的她还会保留着此前“人”的意识。那时候她肯定认不出自己,反而增加了逃跑的难度。
思考再三之后,百宝决定就这样带着她远走高飞,未来的事未来再作打算。
终于,等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皇后回到立政殿内。
“可以走了。”她只是简单的一句。
百宝立马转身抱起沐雪非就往外走。
殿外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马车整体呈朱红色,上刻有金色凤凰浮雕,无论是从做工样式还是大小来看都要比他们来时要华丽得多。
除了马车上一车夫,和车侧站着赵公公和皇后,其他人早已被遣退了。
百宝想也不想就把沐雪非抱上马车,对他来说,放天城内任何一处都不安全,只有离开这里才能令他放心。
安放好沐雪非后,他转过头来对皇后行了个抱拳礼,以示感谢。
皇后只是平静地站着,看着百宝眼里的急切,忽然有感而发:“如果可以走,就永远别回来。记住我的话,人越多,规矩越多,变数越多。”
百宝愣了一下,听不出皇后话里的深意,但仍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皇后继续说:“这宫外的事我听得不多,但也都大致了解。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对你们的祝福,实在是我的期许。”
百宝似懂非懂地点头,总觉得这话里有话。虽然不知道她和江无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却能从她的话里读出淡淡的羡慕。
马车很快就离开了,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皇后笑容逐渐僵住,轻声嘲笑着说:“江无方呵,没想到你也会这般糊涂。”
说罢,她把头仰望天空,又是哀伤感叹:“希望你不会像他一样。”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走在宫城内,赵公公又恢复了来时的坐姿,同样把眼睛闭上。
百宝安静下来后,心里越发觉得皇后跟江无方一定有什么,他看了赵公公一眼,小心问:“赵公公,皇后以前认识江无方么?”
赵公公闻言忽地睁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静默了一会儿,好似是在思考。
既然这人是江无方派来,皇后又如此重视,跟他说几句想必也没什么。
赵公公清了清嗓子,“娘娘和圣人曾是朋友,那时候娘娘是个江湖人,圣人也还不是圣人。”
果然如此。百宝心里暗暗吃惊,皇后曾是江湖人的话,她身上的奇怪就解释通了。
“他们三人是京城里的黄金角。”
“黄金角?”百宝愣了一下,怎么多了一个人。
赵公公翻了翻眼皮,手指放到自己嘴唇上,示意噤声。
百宝瞬间噎住,隐隐知道了什么。
马车一路从宫城走出皇城,最后来到放天城城门时才有人拦住。而在赵公公搬出皇后的身份后就很快得以放行。
没人敢截查皇后的车驾,也没这个权力。
马车顺利出城后,就一路往东走出几里,最终来到一处位于河边的草庐边上。
听赵公公说,这里是皇后夏日赏荷之处,虽不作行宫,但向来没人敢擅自闯入,可在此处稍作休息,再行离开。说着又给了百宝一些盘缠,以作告别。
告别赵公公后,百宝抱着沐雪非走进草庐。草庐内虽地方不大,但却四面环水,以一条斜斜的栈道通往岸边。而在草庐的四周,哪怕已是夜色朦胧,只是一抹月光洒落,足见荷池濯丽。
草庐内铺着草席,四方通透,夜风透过窗棂点点探入,充盈着室内,在这夏日的夜中,漫过惬意的凉感。
百宝把沐雪非放下,自己则点燃了一枝蜡烛,放在案上,掏出赵公公赠与的地图。
他们不能留在这里太久,等到天亮后,天火发现郡主没有出现在落英山,必然会对他们展开追捕。到那时,就算是人间的皇后也顾不住他们。
但百宝知道自己不能急,必须谋定而后动。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从把沐雪非从放天城带出来开始,人间就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穿过广阔的白骨森林回到魔域,是他们的唯一归宿。
时隔多年,终于又要回到魔域了。
百宝把地图卷起,望着躺在草席中央,一脸平静的沐雪非。服过清灵丹后,她的气息重新变得平缓下来。
他忽然想起来,当初他曾对着这样的她度过了三年的时间。
那时候,他不叫百宝,叫真墟。
那天与沐雪非的相遇,因为一场意外,她昏迷过后,再度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样。永远都是平静地躺着或是站着,目光呆滞,面无表情,仿若一座冰雕。
哪怕他坐在她面前也一样,她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连看也不会看一眼。
她的心死了。
真墟能感受到存在于她心上的绝望,那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绝望。当她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她的心就死了,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一个活死人。
真墟知道,对于她来说,死去或许是最大的解脱。但他不想她死,已经有太多人死去了,作为白魔族遗留下的最后火种,他想让她活下去。
可惜沐雪非并不领情。
他们就这样维持了三年,这期间每天真墟都会坐在她旁边说话,有时候是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沐雪非是他的聆听者,无论是他要说什么,她都会一直听着,永远也不会反驳他,但也永远不会回应。
直到那一天。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想放了你,但我不能。因为我曾经也这样试过,但他们都死了,出了这个门就死了。只有在这里才是安全的,我不想你死。”真墟一如既往地在她身边说话。
沐雪非眼角抖了下,很微弱。
“其实我跟你一样,你被人关着,我也是。只是被关的地方大些,也更冷。他们都把我称王,但说到底,就只是一个挂着魔王名号的囚徒罢了。”
真墟躺下,眼睛无神地望着宫殿上的穹顶,内心流露出心酸与无奈。
沐雪非的瞳孔变得更为黯淡,更加绝望。
“你想知道外面正在发生的事么?”真墟突然说。
沐雪非没有回应,一如既往的木然。
真墟坐起来,右手打开,里面躺着一只淡蓝色的飞蝶,只一推,飞蝶就飞了出去,轻易地从青铜墙壁穿过,进入外面世界。
“自我诞生以来,就不怎么离开过这座宫殿,灵蝶是我通晓外界的工具。它会把外面发生的事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眼前。它告诉我,白魔族世代居于云颠之间,不好战事,固执守旧,是魔族的另类。黑魔族生活在地下,只在黑夜到来时才会出来,是肮脏而粗鄙的家伙。地魔族是我们天魔的敌人,是阴险狡诈的小人……”
沐雪非的手指不经意动了动。
真墟还在说:“魔域长久以来的撕裂就像是一个隐疾,永远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发作。原以为三大魔族俯首天魔会是一切的终点,但在与神族的作战中,这场隐疾爆发了。都说是议和,但我们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