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目盲正在床上打坐。清冷的月光照到她的身上,隐隐氤氲着白气。
她感觉自己好似坐在一面竹排中,漂泊在平静的江面上,岸上火光闪烁,人群簇拥,到处是辱骂她的声音。
“妖女!贱种!杀了她!”
“杀了她!”
清目打坐的手紧紧抓紧衣角,微微颤抖,额上冷汗直冒。
竹棚中的她蜷缩着抱着自己的小腿,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火光,而在她的身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突然,她感到那火光离自己越来越近,大概是有人把火把丢了过来,有的丢到了竹排上,燃起了大火。
她无法离开,她的脚下带着铁链,把她和竹排锁住。竹排上明显是涂上了油,她感到一阵灼疼,火势越来越大了,大概过后不久就能将其覆盖住。
“娘……娘……你在哪里……”她痛苦而绝望地低吟着。
她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打坐中的清目汗珠越来越多,身体无意识地痛苦呻吟起来。
突然,江面泛起涟漪,慢慢扭动而成漩涡,以竹排为中心水流卷动起来,在竹排与岸上隔绝了一道水墙。
“出来了!出来了!魔女出来了!”岸上有人在喊,此起彼伏。
竹排上的女孩逐渐失去意识,在她将要涣散之际,似是看到了一张灰白色的轮廓组成的人脸,在急切地朝她过来……
清目猛地睁开眼睛,胸前起伏不定,不停地喘气,身上已被汗水打湿。
“咻”的一声,一支黑色的羽毛刺穿窗户,从她面前穿过,扎入墙上。
清目顿时警惕,她迅速起身,凭着感觉,摸到了扎到墙上的羽毛。
原来是一根尾羽。
她转身推门而去,走到院中,在淡淡的月光下背后抄手而立。
“怎么,丞相是有新的指示么?”她淡淡地说。
站在老桃树树梢上的夜莺微微低头,冷笑道:“已经是第四天了,我看你的进展并不顺利,故而特意来提醒一下你。”
“哦,”女孩嘴角一勾,“敢问夜莺大人,什么才叫进展顺利?是我今天跟那个魔族人睡了,就叫进展顺利?”
夜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树梢一动,夜莺转身落到地面,一举掐住女孩的粉颈,冷哼道:“盲女,你可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什么清河郡郡守之女,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条贱种而已!”
女孩脸色不改,甚至主动上前了一步,让夜莺掐住粉颈的手更受力了些。
夜莺心下一惊,赶紧把手撤回,怒骂道:“疯女人!”
女孩只是冷冷地说:“你回去告诉丞相,任务我会去完成,但需要一些时间。那个魔族人,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
夜莺咬着牙,忽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正好落到女孩的脸上。女孩面不改色,任由它在脸上滑落。
他冷笑着,伸手指着女孩,手指与眼睛不过半寸。
“那好,我再给你四天时间,如果还没做到,你知道后果!”
说罢,他转身脚步一蹬,点在矮墙上,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女孩神色平静,缓缓地转过身,往屋内走去,口中念念说道:“四天……”
谷神讲学的第五天。
这天一早,飞霜就拎着一封信快步走到花圃之内,递给师父真卿。
“师父,这是大学宫内郡主给的信,大学宫不许外出,所以她只能写信寄出来。”
正在浇水的真卿无奈地叹了口气,“送信这种事不是有专门的人负责么?你怎么活得跟个信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少年立马不爽,“这种事交给别人怎么放心。”
“要我看,他这是太无聊了。”正在花圃中帮忙捉虫的沐雪正哈哈笑道。
“你一个捉虫的好意思说我无聊?!”飞霜立马反驳。
很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
在吵闹声中,真卿看完了信。
“老喻,我姐说什么了?”沐雪正反应过来问。
真卿看了他一眼,淡然道:“她只是提了一下大学宫内有半魔人,又提了一下谷神对那半魔人和公输丹的态度。谷神说了,要循道而行。说白了,就是不想管。”
“啊?这怎么能不管呢?”飞霜惊讶地说。
“玄牝向来中立,谷神更是如此。除非那半魔人或是公输丹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很难会让他出手。”
真卿说话间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转身跨入屋内,很快拿出一个字帖折好放入信封。
“世子,这封信就由你送往郡主吧。”
“我?”沐雪正先是感到意外,接过信封后直接把里面的字帖拿出来一看,里面只有硕大的一个“静”字。
真卿还想说世子这种拆信举动很不礼貌,不料对方先人一步说道:“就一个字,我去告诉她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专门写信呢?”
旁边的飞霜用力地点头。
真卿的脸色不好,强压下怒意,“因为如果我让你去送信,你一定会去。但若是让你去传话,你就不一定愿意了。回来了这么久,去见见你姐吧。”
沐雪正一下便笑了,敢情真卿是特意为了让他去见见自己姐姐的。原本是个隐秘的举动,被他这么一拆,只能说穿了。
他把字帖重新收好,笑道:“好嘞,我这就去!”
说罢,他快步跑了出去。
“傻子,大学宫现在还没下课呢,他跑过去干啥。”一旁的飞霜摇头叹息。
但此时站在他旁边的真卿却正色道:“一个送信,一个传话。”
飞霜立马警觉,“传话?传什么话?给谁?”
真卿转过身去,脸色沉静,淡然道:“我要你即刻启程,去往扶风郡找扶风王,告诉他,他欠下的玉琴最晚下个月就要,若是晚了一天,我杀他全家。”
“什么?!”飞霜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就这么说,一个字都不许漏。你说完这句话后就马上回来,我给你十天的时间。”
飞霜意识到师父并不似在开玩笑,他吞了口唾沫,抱手道:“飞霜记住了。”
原来,刚刚让沐雪正去送信,不只是为了让他们姐弟见面,更重要的是这接下来的任务,不方便被他听到。
“环渊,九道人遇见魔祟第一要义是什么?”学堂上,谷神突然问。
环渊起身,镇定道:“九道之内,对待魔祟的态度分门而定,若是像我这样的器械门人,第一要义应为制,即在其伤人前制服。但而若是阴阳门人即为收,将其收归阴阳法阵中。”
谷神点头,转头望向坐席后排的江白,“那么,对阳生人来说呢?”
江白位置最后,身后便是墙,于是他挨着墙壁,无精打采地直说了一个字:“杀。”
此字一出,肃杀的气氛便从教谕室内起来,坐在靠边的清目不自觉地身体一颤。
谷神捋了捋苍白的胡子,微笑着说道:“玄牝的说法是度。能度者必度之,非穷凶极恶者不灭。好比世间最大的封魔之所,众帝台,便是由历代玄牝人封印魔类而筑起的高台。在其中,有魔,有妖,有半魔人。”
台下众人顿时神色怪异。
谷神目光半眯着,脸上仍是挂着笑意,“但是否决定封印,主要取决于它自己是否是穷凶极恶之徒。”
他昨天果然是看到了。百宝心知,他与白晨和江白各对视一眼,自然知道谷神现在谈起的正是他对待清目的态度。
提过态度后,谷神又重新恢复了讲课。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三人也恢复了平时的懒散。
江白正在呼呼大睡。那边的公输丹则是不时把目光投到他身上,自从昨天的一番话后,少女春心萌动,已经按耐不住了。
就在这时,伏唯从旁席上站起,来到谷神身前,对众人说:“现在谷神要给诸位一个考题,你们可以利用现有的一切工具制做一个作品,无论能力与否,成品如何,作为这五日的成绩。”
说完,屏风两边的玄牝弟子纷纷将各自屏风打开,屏风后面堆满了笔,纸,或是用于雕塑的工具和木料、石料等等,应有尽有。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低头作揖。
这突然的考试令大家意外,江白也在这变化中惊醒,很快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我都感觉没上过课呢?!”
“你当然没上过课。”白晨走过去挑了一块木头回来,略带嘲讽着说。
“切,搞得你有上过课一样!”江白反唇相讥。
白晨并无所谓,他拿起那块木头便细心雕刻起来,轻松笑道:“不瞒你们说,以前我跟村里的木匠学过几年,所以这次我必定是拿第一的了。”
看到这家伙这么自信的模样,江白只是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些。
突然发现公输厘在偷看自己,被发现后还娇羞地低头,脸上随之飘起酡红……
看的他一愣一愣的。这丫头,不会是真喜欢我了吧……我还以为她只是玩玩……
虽说是考试,但并无难度,毕竟谷神并未规定命题。
百宝看着画纸发呆,沐雪非也是,甚至沐雪非还特意瞄了他一眼。沐雪非坐在前排,百宝坐得太靠后,所以并不太容易看到百宝在干什么,但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睛,有些茫然,仿佛游离在世界之外。
沐雪非动笔了,她画下的是风雪中的峰顶之上,一双硕大而残破的翅膀张开,遮蔽天日。
百宝思索了一下,也动笔了。他画下的是与沐雪非同样的场景,不同的是那翅膀并没张开,而是收了起来,合拢着,就像在保护着什么。
江白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画纸,随即拿过画笔恶搞地画了一个搞笑的大头蛇。嘴里冷笑道:“我看你个老头能看出个什么来。”
“喂,百宝,你看我的头像牛逼不?”白晨得意洋洋地向百宝炫耀。
他雕刻出来的居然是他自己的脑袋,而且还挺栩栩如生的,不愧是学过几年。
“这……”百宝一阵恍惚,他刚结束自己的画,回过头来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这个……不能像吧。”
白晨一怔,反应过来后,随即把百宝拉过来揍了一顿,骂骂咧咧道:“我跟你说牛不牛,你跟我说像不像!像你爹!”
江白在旁边叹了口气,随即转过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