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另一个人经历过什么,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感。同。身。受。
“你妈妈就是妖怪!”
“没爹没妈的孩子,呸。”
“打她,怪脾气,不说话,真恶心。”……
我紧紧贴在弧形的光滑石壁上,距离脚仅两寸的地方,是黑黢黢的深坑。
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明明头上不到一米的地方就是坚实的地面,我却无法移动半步。
光滑的石壁,让我每一次的移动都带着下滑的风险。
黑色的,粘稠如石油的液体贴着石壁缓缓朝我贴近,从脚到小腿,妄想将我拖向深渊。
我耳边响起了那些谩骂,我没有吭一声,只是紧紧抿着嘴,双手使劲的撑着自己的身体往上移动。
“孩子嘛,这么小,说说话不能当真的。”
“哎呀,郭嬢嬢啊,小孩子懂什么呀。”……
“耀武扬威的长舌妇。”
我咬紧牙关,从牙缝里吐出这句微不可闻的话,我的手支撑着我的身体,我用所有的力气做着挣扎,
“凭什么,啊!!!!!”
我发出一声吼叫,
“你们有什么资格?!凭什么他们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可以用年龄来轻易遮掩?凭什么!!!”,
手与石壁相摩擦,传来阵阵刺痛,粘性十足的液体带来恶心的触感,借着他们我立住了脚。
我“腾。”的站起身,死死扣住上方的土地,
“啊!!!”,
黑色的液体在我的身后拉起长长的丝。
“呼……呼……呼……”,上来了,上来了,“我上来了!”。
我半弯着腰,喘着粗气。
眼里的泪水突然决堤:“凭什么,我不服啊!为什么啊!你们有什么资格,”,
呜呜呜,
我转过身,看着深不见底的深坑,
“有什么资格去随便贬低我啊,
凭什么瞧不起我啊!
你们感知不到对我的伤害就可以无视吗,
你们有什么资格,
有什么资格啊!!”
我自睡梦中恍然惊醒,抹掉一脸湿润。我看着平房墙上那扇小小的窗户,
冷眼旁观,兀自得意,耀武扬威……
“郭嬢嬢啊,我们这也不是收容所,您把她每天放在我这也不是个事儿,您说是吧。再说她吃的又多,我这也支应不起啊。”
午托班的肖老师嫌弃的嘴脸,用荒谬的理由驱赶着我们;
“笑笑笑,羞羞羞,东阳村的丑妞妞,克死爹,害死娘,没有家打的就是她。”
孩童所谓的童言无忌的顺口溜。
“是你还不够努力,是你还不够有能力,”心中传来声音,
我转过头,看着他波澜不起的眼睛,说道:
“我是没有钱,没有势。”
无言以对的沉默,
“如果我可以快乐幸福,我宁愿不要这异于常人的早熟、冷静和理智。”
他手臂突然收紧,头砸进他温暖的怀抱,
我一字一顿说道:
“我也宁愿失去你。”
闷闷的声音自怀抱中传至耳中,他没有变化。
我知道他只是闭上了眼睛。
真是莫名其妙,我有家的啊。
我只是……
没有爸爸妈妈。
我妈是邢洋市钢厂的占地工,全村每户一个名额,姥姥家姊妹八个,三个舅舅,五个姨娘,舅舅们那时大闹一场分完家,姥姥一气之下把名额给了妈妈。
工作两年,妈妈结了婚,那个男人是掉到钢厂考察的,名牌大学生却一腔志气无处施展,于是化作对她的满腔怒火。
我妈是让他打死的。
我记得,
我妈搂着尚在襁褓中的我躺在床上安然入睡,他冲进病房抡起凳子开始发狂,嘴里还重复着:“不是儿子,不是儿子,不是儿子。”
他身后是惊慌阻拦的姥姥。妈只是将我护在了身下,一个刚生产完的产妇有哪里是他的对手,刚缝合的伤口裂开,急救室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当时妈被打的咳了一口血,喷在我脸上,我冲她笑了笑。
真是奇怪,
我一出生就思维敏捷,聪明超群:
我记得住所有发生过的事,我生下来就听得懂话,但是,最奇怪的是,我一出生就有他陪在我身边。
一个只有我能看见,听得见我内心声音的
……人。
他带我走路,牵着我的手,吓得别人说我是鬼引路;
他陪我聊天,逗得我哈哈大笑,害我被别人说是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他帮我报仇,谁欺负我,他就去谁家捣乱,搞得所有人都说谁和我玩谁家就倒霉。
至于我的父亲,市政府里的同学一番操作,医疗事故让他安然无恙,痛痛快快的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没人要的我,只剩下姥姥收留。
五岁上的小学,老师讲的东西太弱智。
无聊的我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睡大觉,因为是姥姥求得的,本就没有老师愿意要的我自然无人教管;中午,在妈妈的好朋友肖阿姨的午托班,与世无争,我倒是自得其乐,谁知村子里的事传到了这里,我自然又成了众矢之的,连带着种地养活我的姥姥也一并遭到了嫌弃:每次月初交的钱被阴阳怪气的嫌少,现在又说出这么荒谬的理由……
我恍惚之间突然意识到:
“原来,
最可怕的人不是明知其恶而为之的人,
而是不知其恶而擅为之的人。
正如这些无知儿童,他们不认为他们所做为恶,
如是,
受凌辱之人只好忍气吞声,
祈求时间会擦去记忆之中的苦楚与无助;
而作恶之人自在随意,
潇。洒。如。常。”
好,
真好。
头被往怀里摁了摁,
我回过神,想起了他的存在:
带我爬上平房房顶,笑着说道:
“看看,
太阳多红多好看啊,
明天又是新日子,
一天有一天的活法,
干嘛跟他们过不去呢?嗯。”;
拉我溜到别人的麦田里,捋一把青麦粒,跟我说听别的小孩说这个好吃;
让我闭着眼,不知怎的进到了水厂里,
花坛里那些个花,
真好看。
我有家,
我有他,
明天是明天,
一天又一天的活啊,
一天又有一天的活法。
我往他的怀里拱了拱,闭上了眼。
“我……”他刚要说话
“嗯。”我回到,
不用言说,我放缓了呼吸。
“……在。”他在心里说,
唇边一抹轻浅的笑,也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