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最后一班地铁,又在地铁口换骑自己的电瓶车,钻进曲里拐弯的小巷。在经历了一天的忙碌之后,方韵儿穿越了大半个A市,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方韵儿感觉从摩天大楼林立灯火辉煌的现代都市,来到曲折小巷灰砖黑瓦的平层瓦房,如同经历了一次时光穿梭。
方韵儿掏出钥匙,轻手轻脚地依次打开了院门和自己的小屋门,院子里正屋的门窗里已经没有了灯光,方韵儿不想惊动房东母女。
方韵儿进屋,打开了灯,关上房门,把自己的包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小屋很小,是名副其实的蜗居,十多平米,一览无余。一张床紧贴着后墙,床的脚头与侧墙之间的空隙塞着一个落地衣架,挂着方韵儿为数不多的服装。床头旁边一个半人多高的矮柜,上面放着方韵儿母亲的遗照。矮柜的旁边贴墙放着一张两人座的布沙发。沙发的对面靠墙放着一张一米见方的简易折叠桌。和房门并排的是一扇窗,窗下放了两个床头柜拼起来的案台,上面放着一台电磁炉和一个电水壶。
一进小屋,更加感觉时光回到了几十年前,水曲柳暗黄木纹的床,乳白色混漆床头柜,咖啡色混漆皮的矮柜,扶手和靠背的凸起处都已磨成灰白色的深蓝色布艺的沙发,都在诉说它们已经逝去的时光。方韵儿觉得这些老物件应该比自己的岁数都大,可她喜欢它们,不舍得用淘宝上价廉物美的新家具换了它们,这些都是她和妈妈在辗转了几个出租屋最后搬到这个小院租下这个房间时,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因为他们价廉而结实。它们的身上有妈妈的味道,承载了方韵儿曾经有过的贫寒而幸福的时光。
虽是陋室,却是方韵儿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港湾,是时光之河上唯一的方舟,方韵儿用心装饰它。一套蓝底色火烈鸟图案的床上四件套、折叠桌上的白沙桌布、沙发上一橙一黄的两个靠背,矮柜上一只插在玻璃花瓶里的粉色康乃馨、床头后背和床等宽的的橙色墙纸上装点了大小不一的镜框。这些跳跃的颜色让这个灰败的上了年纪的旧屋一下子有了年轻女孩的气息。
方韵儿走到矮柜前,看着镜框里的妈妈,镜框里的妈妈也看她,无声而温柔。方韵儿泪水再一次流了出来,她哽咽到:“妈,爸爸他死了。”
方韵儿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洗漱,和衣躺在了床上。她今天太累了,她的头晕晕的,可她又没有睡意。陈大妈的来访、父亲的噩耗、那个恶老太婆的消息让她的心像一团乱麻。超市的晚班让她暂时抛开了纷繁的思绪,现在这一切都来了,无所逃避,逝者已逝,可生者还在,那个老太婆再次会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吗?
方韵儿关了灯,让无边的黑暗漶漫开来,温柔地把她包裹起来。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柳康辉,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电视里的声音还在响着,只要他在家,除了睡觉,电视总是开着的,他喜欢让电视里的声响充满整个屋子,这样才不至于让这个屋大人少的别墅显得太凄清。
柳康辉睡眠一直很好,忙碌的工作让他无暇失眠,可今天却是个例外,他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他觉得他的心痒痒的,像被小手指撩拨着。这样的感觉在他青涩岁月情窦初开时有过,难道是五月的暖风唤醒了他的春心,柳康辉这样想着。他想起17岁的他在每天放学后等候在崎岖的村路边,只为看一眼村东头的春芽姐挑水从他面前经过,那好看的腰肢随着脚步极有韵律地扭动着,圆润的臀像随着腰肢的扭动更大幅度地往两边摆动开去,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划出一条条看不见的美丽弧线。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只有在春芽姐从他面前经过,让他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进村东自家小院后才能平复。
今天又有这样的感觉了,柳康辉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是什么唤醒了回忆,是那个早晨在阳光的照耀下扭动着腰肢做伸展运动的方韵儿吗?
柳康辉下意识微笑了一下。方韵儿,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并不惊艳,却很耐看。平时不施脂粉,在那些画着精致妆容的女同事里像一股清泉。柳康辉想起了一句古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觉得用在方韵儿身上很贴切。
柳康辉又想了一手把他带大的奶奶,用拐棍敲着地面,一会儿恶声恶气威胁他再不结婚就别回家,一会儿又瘪着嘴在他耳边絮叨“娶妻不要穿金戴银,见事手儿要勤”、“不要姐儿俊,只要一心人”的样子,就忍不住要笑。柳康辉觉得难就难在这个“一心”上面。身边的女性并不少,有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出则名车,饮则名酒的商场世家女、富二代,可柳康辉知道,自己在事业上再成功也就是一个从农村里来的拼一代,他的身上还带着泥土的味道,和那些在金钱里浸润多年的富家小姐们在生活习惯和观念上都是格格不入的。也有仗着几分姿色向他暗送秋波或者直接投怀送抱的,柳康辉看不上这样的女子,他知道在她们的眼里,他只是一个能提供优渥生活的吐着钞票的印钞机罢了。可这些如何跟一个农村老太太说得清呢。
傍晚在超市里看到方韵儿,让柳康辉想起了当年奋斗之初的自己。柳康辉觉得,在这样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这样的女孩子不多见了。柳康辉不由得给方韵儿贴上了自尊自爱自强的标签。
电视里想起了12点报时的声音,柳康辉关了电视,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赶紧睡觉,明天还有一个订货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