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圣六年。
异象迭生,星陨如雨。
金鎏玉瓦的皇极殿内,澎湃着宏伟壮观的奢华尊贵。
麝煤熏燃的青烟聘婷袅袅,扶摇直上,氤氲着几欲夺门而出的庄严。
“孤此次召你前来,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白玉阶梯的尽头是大殿最高处,王座上,侧卧着一位身材健壮,沉峻卓然的中年男人。
“王上的雄才大略,小臣怎敢妄加揣测。”
尖细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阴阳怪气,不男不女。
“哼,你不妨大胆猜测,如若满意,孤便不再追究。”
沉峻男人的嘴角勾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冷漠的声音沉稳有力,夹带着三分慵意,却丝毫未减不可侵犯的高贵。
他身穿黑色金纹长袍,外罩墨色缕纱薄褂,眉峰修长,斜飞入鬓,目光如龙,不怒而威。孔武有力的手臂轻揽着依偎在身旁灵媚女人盈盈一握的纤腰上。
灵媚女人身着薄雾般的绸缎,倒不如不穿,雪白的肌肤袒露在外多半,胸脯饱满,脸色却是一片淡然。
大殿香烛上的火焰血脉贲张,只因灵媚女人轻描淡写的一个目光。
“小……小臣不敢。”
尖细的声音有些掩盖不住的颤抖,显然,他在惶恐。
“去年,你道太白赢舍,诸侯不宁,当削其蕃土,减其兵权,再加封侯王给以制约,方能确保王朝无虞。”
“结果,坐拥膏腴之地的诸侯竞相谋反,欲假借公义之名悖逆孤的权威。”
沉峻男人说着,一手攀上灵媚女人粉嫩剔透的脸颊上,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灵媚女人颇为受用,美波流转间春风拂帘,伸出玉葱般雪白的手指,覆在沉峻男人的大手上,轻柔地跟随着他的动作。
一双足以魅惑众生的翦水秋瞳,媚眼如丝地盯着沉峻男人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侧脸,仿佛在注视着整个世界。
沉俊男人感受到了灵媚女人目光中的温柔,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不少:“好歹你还有先见之明,知晓会有哪些不安分子从中作祟,离间本朝君臣关系。及时献计给予致命打击,化险为夷,也不算为失策。”
“阿哈,承蒙王上指挥得当,领帅有方,尊域王朝的子民才得以乘荫在您的圣德下安居乐业,生养作息。微臣只不过在您匆忙无暇之时,嗅察到了些许危机,并及时进谏给王上而已,根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啊。”
略带尖细的声音突然变得激昂,透露着一股兴奋。
仔细看去,大殿中央有柄长剑雕纹,剑尖上,正匍匐着一位满脸堆笑的乌袍术士,卑微的姿势似乎与地板融为一体,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他头罩王朝御赐的七星冠,眼目细长,微不可见。
乖张抹弯的眉毛旁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格外醒目,嘴角周围留着打理有方的髯须,颇有儒雅风度。
可一笑起来便方寸大乱,宛如不伦不类的市井小侩。
沉俊男人冷哼一声,对乌袍术士的恭维不屑一顾,沉声道:“今年,你又道荧惑失守,当出不出,当入不入,是兴兵之兆。当派遣精锐部队前往极北之地,围剿魔族余孽,以定天下。”
他说着猛然侧首盯着乌袍术士,一双龙目中威严汹涌。
乌袍术士激灵地打了个冷颤,嘴里支吾作响,却发不出让人听得见的声音。
“如你所言,孤派遣皇甫将军率领腾龙军团前去征伐,却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音讯全无,下落不明!”
“王……王上。此事确实蹊跷,皇甫将军的腾龙军团骁勇善战,无往不利,天下皆知啊。您大可宽心,想必是遇上了点麻烦,比较棘手,所以……”
“住口!”
乌袍术士正颤颤巍巍地慌忙解释,却被沉峻男人一声惊雷般的厉喝憋回肚里。
“如今,灾异四起,星陨如雨,人心惶惶,动荡不安。我问是何原因,你却道,事事有名法而不依,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沉峻男人说着将上身探出,一手放在膝盖上,冷声道:“呵!好一个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这对你而言,也是个解脱。”
乌袍术士意识到了不安,悚然睁开眼睛,慌忙开口:“王上,兹事体大,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明了,还望你宽宏大量,多容微臣观察几日,再定论与您啊。”
“半年来,诸如此类的说辞,已是第三次从你口中吐出,孤不胜其烦,受够了这些敷衍。况且,腾龙军团因你而失,班师之日如身陷永夜,迟迟不见痕迹,你也该为此付出代价了!”
沉峻男人脸色逐渐冷漠,说完之后双目微阖,扶在膝盖上的手骤然攥紧,另一只搂着灵媚女人纤腰的手却依旧轻拢慢挑,怡然自得。
轰然一声,大殿中央的剑形雕纹竟然散发出了实质性的锋锐气息,周围的空气肃然绷紧。
一把巨大的黑色长剑瞬间凝结成形,铮鸣一声旋转腾空,缭绕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直指乌袍术士飞去。
嗤!
巨大的剑刃从前胸贯入,穿透了乌袍术士的身体。
他在临死前终于睁大了眼睛,可已经看不清了周围的景况,瞳孔中微弱的光芒不堪重负,瞬息间便沉寂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的身体来不及倒下,而是随着支撑他品尝死亡的巨大剑刃一同化作黑色光粒消散。
大殿并未因此变得灰暗,反而挥发出圣洁的光辉,笑纳了一条飞速腐朽的生命。
……
黄昏的余晖滉漾在太一湖广阔的水面上,折射出波光粼粼的奇妙景色。
碧绿的湖水明澈透亮,倒影中,岸上建筑的轮廓清晰可见。
湖边亭阁上,有两人在对坐下棋。
刚毅中年男人沉了沉眉,开口说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鹤羽机午时进宫说了些什么,才能招来杀身之祸?”
对面的是位发须略微染白的近老之人,削瘦的脸庞上肤色稍显黝黑,严厉的神色像是雷云滚滚,随时有可能电闪雷鸣。
他虽身衰体瘦,眼神却锐利如勾,一直注视着棋盘,就连说话时也没有移开目光。
“鹤羽机本是籍籍无名之辈,游荡于鱼蛇混杂的市井之中夹缝求生,只因能通过观察星体运行,推算出天下变动之事。才得已进选为奇人异士,来到王城为王朝出谋划策,在当时的九国大战中运筹帷幄,屡建奇功。王上也对他加封厚赏,优待如宾。”
严厉老人说到这里,端起棋盘边上的茗茶轻嘬一口,继续道:“正因为他的神机妙算,屡屡受挫的王朝才能克敌机先,在之后与魔族的鏖战中反败为胜,力挽狂澜。这也使他一举成名,荣封为王朝第一望星师。可没想到,是非成败转成空,如今已是那归不了乡的魂。”
“生死之事虽说是莫测无常,可这会不会,太突然了些?”
刚毅男人神色自若,伸出手指捏了颗棋子下入盘中。
严厉老人不紧不慢地下完一步棋,才缓缓开口道:“老夫对这望星观象之术颇感兴趣,也曾多次登门拜访鹤羽机讨教一二。自从魔族被扫荡出境,王上居功自傲,欲将曾辅助我们对抗魔族的妖族奴役不成,便大肆杀掠。妖族不堪重辱,相继逃散,遁入山林中不易得见。鹤羽机的预言,也从此不再灵验。”
“哦?这是为何?”
刚毅男人听到这里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棋子正襟危坐,作好了倾耳聆听的准备。
严厉老人嘴边的胡须抖了一抖,继续道:“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大者,在于阴阳。阳为德,阴为刑。王上常年征战讨伐四方,本就刑戮过重,致使阴阳乖舛,五行错缪。本应广施恩德感化苍生,却欲求不满,掠杀歃血为盟的妖族,终于招来祸端。灾异四起,群星陨落,多半是因为德化不足使然。”
刚毅男人闻言砸了咂嘴,微微摇头道:“怪不得,鹤羽机说与不说,都难免一死。”
严厉老人点头轻叹一声,说道:“皇甫将军出征未反,王上几度搜寻仍下落不明,这是致鹤羽机于死地的关键。”
他说完之后将一颗棋子下入盘中,凌厉拂袖,抬起目光。
局定,绝杀。
刚毅男人没有心思注意,仍自顾往盘中落子,却已找不到方向。
他索性丢开,问道:“皇甫将军从未有过败绩,即便敌不过魔族余孽,也应该可以找到,为何会下落不明?”
严厉老人顿了顿,说道:“因为,魔族余孽已经不足为惧,王上派遣皇甫将军进军极北之境,实际是为了找一样东西,一件极为神秘的东西。”
“什么东西?”
“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已经死了。”
严厉老人说完起身离去,脚步稳健,老当益壮。
“死了?”
血红的夕阳倾泻入亭,刚毅男人攥紧碗口大小的拳头,两眼中灼热的光芒刺过层层暮霭,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