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世家子弟和官员来说，只要不涉及根本底线和死仇，一切利益都可以交换妥协。
这是他们的存世之道。
所以，由贾甲撮合，在岳岩付出了让自己都感觉肉疼的代价后，弥人杰才终于松口妥协。
“三千两银子买的是弥笼的性命！一千担粮食是买本县的愤怒和颜面！另外五十两是那小子的抬籍资费！还有一千担粮食是买本县以后对其网开一面！”
为了粮食，为了自己的政绩，弥人杰可以向岳岩妥协，但他并不知道岳岩已经被委任为宛县备盗副尉的事实，不然，五十两的抬籍资费他敢开口加到五千担粮食！
“大当家的，两千担粮食啊！”看着一车车粮食在夜色里被拉进县衙后院，余履，赵钧，老崔等人的心里在滴血。
岳岩心里也在滴血，夜鹞子积攒粮食不易，不是辛苦抢来的就是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如此送进弥人杰口袋中，换做谁都会心有不甘。
但事有轻重缓急。
如今，稳稳坐上备盗副尉的座上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如此，才可以光明正大的筹谋一些许久之前就在思虑的事情，以前许多碍于身份而无法去做的事情也可以动手了。
“我也心疼！但和兄弟们的未来相比，粮食和银子没了，可以再弄回来！
备盗副尉麾下有三十人候补衙差的名额，弥人杰和贾甲已经同意，由我自行招募！”
余履，赵钧，老崔等人顿时闭嘴，纷纷朝大当家的拱手赞叹。
“如此说来，咱们都能当差吏了？”
“拉倒吧！你还是继续当你的赵府家主吧！大当家的，我觉得我年岁虽大，但胜任一名衙差还是绰绰有余的。”老崔谄媚的朝着岳岩笑道。
岳岩笑着回道：“传令给老巢，让袁初坐镇卧虎山，负责一应事宜。让李二狗带几个机灵的兄弟下山。”
余履白了没羞没耻的赵钧和老崔一眼，对岳岩拱手而去。
历经两载，岳岩用了诸多手段和付出，终于让自己和夜鹞子身上多了一层保护罩。
哪怕这层罩子并不如何坚固，可总归聊胜于无。
说到底，岳岩应该感谢这个逐渐溃烂的朝廷。政治清平，上下一心时期，诸如他这样的下九流屠夫之辈，想从吏做官几乎没有任何希望。
而今，只要有钱有粮，一切都有可能。
岳岩记得，自己刚来那会儿可没有抬籍一说，生而贱籍，死亦贱籍。
可朝廷缺钱，四边将士缺粮缺饷，于是抬籍、从吏、当官、晋爵等国家名器都可以用金钱和粮食来衡量了。
岳岩估摸着如果边境再败，皇帝或许会下旨要求各地世家，豪绅编练民团，支应前线，守卫国土。
御敌于家门之外。
那个时候才是自己和夜鹞子真正可以光明活着的时候。
“总想快点长大，可又生怕长大了一切都变了。世间不再美好，人性不再纯朴，美人不再倾心。”
心智越成熟就越怀念年少时光的欢乐。
郦王宋辙也在怀念兄长没有登基称帝那会儿，哥俩一心抱团取暖的美好时光。
到自从父皇驾崩，兄长意外登基开始，一切都变了。
手足之情成了冰冷的君臣之谊，曾经说好的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
“十万刑徒，造万里长城！”
宋辙可以预见，北境之地，尸骨累累，鲜血淋漓，无数百姓失子失夫，怨声载道，直至揭竿而起，反抗暴政。
“皇兄以我为督牧，这是明摆着让我宋辙为皇家，为他，去死啊！”
酌酒入喉，分外辛辣。
宋辙在京师隐忍伪装了数年，本以为如今天阔地广，终于跳出牢笼，奈何终究是那笼中雀，井中蛙，是那盘中棋，瓮中鳖。
“君王！
国家！
宋朱！”
为了国家，为了宋氏江山，为了皇兄的帝位，宋辙必须照做。
不然，他恐怕活不到耳闻今岁蝉鸣空桑林之时。
“既如此，那就从今天起撕掉伪装，为暴王！”
这一日，郦王殿下酩酊大醉，于醉酒中一剑刺死了他最宠爱的美妾。
旱情又重，田间水流枯竭，庄稼彻底枯萎，贼匪们联合饥民近万，终于发动了对北阳仓的偷袭。
然而，数千官军早已隐藏在存粮不多的北阳仓四周良久，只等杀贼立功。
更有郦王殿下和郡守大人亲自坐镇其中御敌。
叛贼久攻未下，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跑啊，不到半个时辰，近万匪贼就鸟兽一般四散而逃。
郦王宋辙亲率千人兵卒追击，沿途俘虏上千。
郡守弥尺领兵护卫北阳仓，并未乘胜追击。
站在北阳仓护墙之上，刚刚取胜的弥尺看着暮色里躺尸满地，血流成河的土地，脸色莫名阴沉。
“这还只是初次交锋。”
今岁旱灾相较往年加重了十倍不止，这让弥尺原本的推论和算计都成了无用功。
往年，灾情时节，最巅峰时候也就万把人敢觊觎一下北阳仓，而今年，才开始就过万了。
若是到了七八月份……
弥尺额头浸汗，农民起义是最让世家惊恐的事情。一无所有的农民，能将这世间的一切撕成粉碎。
当初宋朱得国前期，与蛮族统治者激斗最凶的便是那些实在活不下去的农民。他们揭竿而起，风云涌动，转瞬便可聚拢起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然后搅动天地，使天下色变。
宋朱得国，完全是运气使然。
蛮族与农民们两败俱伤，世家才出来捡漏，遂得天下。
是以，如今再见饥民造反，弥尺便倍感担忧。
这也是他前两日宁愿得罪所有粮商和他们背后的靠山世家豪门，也要拿到粮食的根本原因之一。
“但愿不要出现易子而食，揭竿而起之象。”
若真出现，那就不是世家能掌控住的局面了。
夜色低垂，繁星点点时，宋辙才领军回来，随之回归的还有三千余投降的贼匪和饥民。
“殿下，这些贼寇不若交于下官充军修提。”免费的劳力，弥尺不要白不要。
但宋辙一口就拒绝了他。
“这些人本王另有他用，对了，弥郡守，忘了跟你说，凡北阳郡内收监的犯人，各地刑徒，各县工匠，造反的贼匪，家无余粮欲觅食的饥民，即日起尽皆送于本王麾下！”宋辙毫无商量余地的要求让弥尺大为惊讶。
“敢问殿下要这些人欲以何为？”若是宋辙想造反，弥氏就要衡量一下有没有追投的必要。
一个正统亲王的身份在国破家亡逐鹿天下之际，还是很有用处的。
看着弥尺那张老脸，宋辙阴森森的笑了起来。
“不止你北阳郡，中原五郡，北境三州十二郡，都得照做！陛下欲在太山一线建万里长城！
彻底将蛮族隔绝在外！”
弥尺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