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在哪里死,为何而死,生前遇到过谁。
我的名字是在这里醒来后,范老伯起的。他说我是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终于醒了。所以给我起名“梦魁”。但范老伯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知道自己的姓。这里的人,哦,不对,是使者,他们都与我一样没有生前的记忆。或许这是上天的旨意,让经历过痛苦的人远离悲伤。所以我们才能在这里幸福地生活。
但他们与我又不一样,陈阿婆悄悄告诉我,她是被神的侍从从奈何桥上带来到这儿的。我问她喝了孟婆汤吗,她说不记得了。那几个自称神的侍从仅仅告诉她她姓陈,便离开了。陈阿婆是这样,其他人也是这样。只有我,他们说我是被神抱回来的,神并未说过关于我什么,我只是个空白的…东西,连基本的身份都没有。十年了,我从未见过神,就连带灵气的小鹿也只是在每年元宵节那天破晓,西边映月潭里,迅速地掠过。最后只剩下稀落的星点和微微波澜。我曾希冀神会有一天出现,告诉我是谁,属于什么地方。那样我就不是漂泊的空白纸片了。
我本以为“等待”会是一个残酷的过程,但我的小日子过的是很滋润的。可能是因为什么神亲自抱我来这里,熙泽里的大家对我都非常尊敬。或者说,宠爱。白姨常给我做甜甜圈和小蛋糕,每每帮范老伯收拾完渔具和小舟后,我总要去白姨的小楼上边尝她新发明的小点心,边听她讲她作为熙泽里唯一一位想当神的女性的伟大志向——当一名厨神,她那些光辉的奋斗岁月。有时我待久了,她也会拍拍我的小肚子,说:”吃多了会长成胖女孩。”和范老伯泛舟的时候也不无聊,我常会编一些有趣的事情来逗自己。有一次,我分享给老伯:“水鬼一只伏江底,咕嘟咕嘟,支走鱼儿与白鹭;扑腾扑腾,朝着范伯儿的小船……”范老伯不以为意。忽然,鱼竿动的厉害,范老伯错过一只大鱼。我噘着嘴,心里在偷笑。我出力与花娘娘的彩妆作坊办得风生水起,富贵婆婆们都夸我是聪明能干的姑娘,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们胭脂的价格是集市上的两倍……
熙泽里有一片桃源,无论季节如何更替,花从未谢过。我常到这里来度过我散漫的日子。一次,我走到林子深处,发现了一处宅子,它就隐藏在花海和云雾中,最高的屋子顶上有一座不是很大的铜像,仅仅是矗立在那里,它就让我感到逼迫感、压抑感。有片带雪的花瓣在我面前盘旋而落,我才回过神挣扎着逃走了。但在那之后,我还是会在恍神中走到那里,怔怔的的望着那铜像……这里只有两个孩子比我小,我给他们起名字,男孩子叫做“星儿”,女孩子叫做“满儿”。我常会回忆起三年前的元宵夜,映月潭边,我遇到他们。潭水清澈,靠近岸的水尤浅,潭水像是一面镜子。星儿提着一盏小花灯,满儿手里有一束小烟花,“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而我什么都没有,走在他们身后,镜子里也有我们,好像热闹了点……我幻想,潭底是另外一个世界。
“梦魁……梦魁!快走,去汀兰殿。神现身了……”。
范老伯断断续续的呼喊声打乱了我在映月潭的重重心绪。什么?谁?神?神来看我了?不对,神来做什么?见我还在发愣,范老伯气得直跺脚,扯着我的胳膊就往回跑。成为使者的人不会有生死之忧,便也无须顾及自己的身体。没有病痛,没有灾祸,不代表没有忧愁。不一会儿,我就被老伯带到了娑罗台。
“一会儿进去,你就低着头,不要轻举妄动,尤其切莫直视神……。”范老伯将声音压低,悄悄对我说。他拍了拍我的肩,把我的头发理整齐。“走吧。”我乖乖在跟老伯后面。大家从没让我迈进过汀兰殿,理由是年纪尚小,承受不住大殿的精气,只是远远窥视过它的辉煌和空旷。我默数着,终于迈过了八十一层高台阶和四十九层低台阶,想着设计师十有八九是有强迫症,汀兰殿就已经在眼前,我暗暗四下偷瞟,好像所有使者都跪在殿中,怎么……星儿和满儿?为何他们也可以来?
“哎呦!……唔,疼死我了……”我因看到孩子而震惊,门口高高的石门槛就把我的膝盖拦在外面,“扑通”一声,我整个人扑倒在了大殿门口。膝盖和胳膊的剧痛将我的眼泪撕扯出,。我甚至闻得到手臂因为蹭到地板上黄色水晶而喷涌出的血腥味。“孩子,快起来……”终日垂钓、怡情闲志的范老伯吓坏了,颤抖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可是,我站不起来。
我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大家的眼里是担心吧,还有害怕。我的余光能涉到前方的一个浑身黑色打扮的、唯一站着的人,他……就是神吧。每次我的余光扫到他,我就会有想在桃源经历过那种压迫感和畏惧感,这次比之前更强烈,我的整颗心脏跳得极快,额头传来尖锐的疼痛,严重时我甚至睁不开眼睛。我浑身没有力气,挣扎过,站不起来。范老伯着急地想要拉起我,可我就像是一滩水,因为重力而贴在地上,头发披散的,像个被严刑拷打过的囚犯,等着签字画押。
“咚……咚……咚……”像是冰融化水落地的声音,神缓缓朝我走过来。他越是靠近,我的头痛就越剧烈。
“别…过…”
突然,一双一尘不染、看起来极其精致高贵的黑色皮鞋闯入我的视野。一只冰冷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额头,但他只是掠过。然后拉起了我的手,我看到,他纤长的手好像镀了一层银色的雾气,朦胧的。
接着,我感到了自己身体变得轻松,头痛和胸闷缓解了很多。也不知为何,我感到了舒服和安稳。
他拉我站起来。
“梦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