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雀鸟归巢。
曲径中,风臣玉没有回梅念苑,反往天池边走去。竹思阁和梅念苑的这些房屋都是傅寒玉十年前方搭建成的,而风臣玉自小便已习惯在林间歇息,房屋于他而言便如同虚设,他喜欢卧栖于天池小洲上的古树上,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住所。
八卦镇地,乾坤挪移。风臣玉微步轻扬,三两下便出了竹梅二院,黎山上的阵法虽变幻莫测,可却从来都难不倒他,他对傅寒玉所用的一切阵法都太熟悉了。
清风摇曳树影,晚月照看波粼,那池心小洲的古树横生出的粗壮枝干,便是风臣玉最熟悉的床榻。
今夜无月,却有繁星点点。他躺在树干上,想着下山的那些经历,想他和穆芊蝶的第一次见面,想他与她浴血战狼的时候,想他们在月息河抓鱼的场景……往事那般美好,后来却平生出许多嫌隙。
风臣玉的思绪仍在飘絮间,却隐隐觉得树下草丛里似乎有人,他呼地坐起来,定睛一看。只见穆芊蝶盘膝坐在池边密丛处,皮肤透着红色,额头不住冒出细密的汗珠。肤色越发显红,她的神情也越发痛苦。
?原来穆芊蝶正聚精会神修炼着《般若经》,但因她一心想恢复功力却怕白费心机,一时间内心既焦急又害怕,因而有些操之过急,导致热气散发失调,体内越来越热,那热气好似丹田处窜出一道火苗,越烧越大,如同火炉一般。
此时的穆芊蝶只感到全身越来越热,意识早已模糊不清,已至走火入魔的边缘。
风臣玉想穆芊蝶明明还在山上,老头又为何骗大家说她下山看病去了呢?
忽见穆芊蝶头顶开始冒烟,豆大的汗珠如断了链的珍珠般坠落。风臣玉看出这是练功走火入魔的征兆,暗叹一声“不好”,便立刻抱起穆芊蝶跳入天池中。
穆芊蝶身体的火苗逐渐熄灭,意识也微微有些恢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风臣玉,想着这天池应该不会有人来,一时间竟以为眼前的人是幻觉,便开始说起了胡话。
“风大哥,是你吗?”穆芊蝶突然紧紧抱着风臣玉,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一丝一毫都不肯松开。
“风大哥,你是恨我的吧?其实,我也有点想恨你呢。可是我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风大哥,不,臣玉,臣玉你说过要和我一起闯荡江湖的,你说过你会保护我……”
“臣玉,你是不是喜欢襄雪?我知道你喜欢襄雪,所以伤害襄雪的事情我不会做的……你知道我不会做那些事的……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怎么会伤害你……”
风臣玉不断摇晃着穆芊蝶的肩膀,叫唤着她的名字。但她却像沉浸在幻觉中怎么都唤不醒,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胡话。
一刻钟后,穆芊蝶体内的热火已消失殆尽,失去内力的她完全抵挡不了天池的寒冷。风臣玉发现她的身体变得无比冰凉,已察觉到不妥,便立刻抱着她从天池中走出。
回到池央小洲,两人前后盘坐,风臣玉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
半个时辰后,穆芊蝶的意识渐渐归来,只觉得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真气正输入体内,好似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待意识完全清醒,才想到自己身在何地,所做何事。
她想起来自己方才在练《般若经》,因心急而走火入魔,是风臣玉救了她。可此刻的她竟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吸噬风臣玉的内力,再这么下去,风臣玉内力会被她吸收殆尽的!
“风大哥,停下来!”
风臣玉听到穆芊蝶的叫唤,正想收手,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内力的传输。
“风大哥!”
莫非这《般若经》竟是以吸收别人的功力来恢复自身功力的?
发现异常的穆芊蝶只好自己打断传输。穆芊蝶发力起身,风臣玉被弹开数米,口吐鲜血。
“风大哥!你怎么样?”穆芊蝶扶起风臣玉。
“我没事,只是被反弹的真气震伤了。”
“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穆芊蝶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休息下便好。”说罢风臣玉立刻盘坐调息。
风吹草劲。
穆芊蝶觉得自身丹田处有一股真气正在涌动,她暗提一口气,轻轻一跃,便上了树干。
想来自己已恢复了一成功力,穆芊蝶本该觉得欣喜,可一想到这内力是吸噬了风臣玉的真气而来的,却又觉得内疚不已。
此时风臣玉已稳定气息,调息完毕,便也衣袖轻挥,跃上了树干。
夜色里他们并肩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二人相视而笑,又一同仰头遥望星空。
“小时候,我经常坐在这里看星星。”风臣玉轻言道。
穆芊蝶嘴角轻扬,“这里的星空确实很美。”
这片繁星,璀璨在绚丽多彩的云辉里,那清晰可见的银河,仿佛触手可及。
风臣玉往右一瞥,却忽然被穆芊蝶仰望星空时那迷人的模样所吸引,长发如瀑,眸璨如星,美丽的脸庞上有着说不出的静谧与美好,竟叫他一时转不开眼。
从前他觉得这世界最美的事物便是黎山的这片星空,可如今他却发现,比星空更美的,是穆芊蝶仰望星空的模样。
两人皆沉浸在各自的美好事物里,穆芊蝶忽然想到什么,侧头道:“风大哥,下一次不要再输内力给我了。”
她宁可失去武功做个废人,也绝不愿伤害风臣玉。
两人双眸凝视,风臣玉认真道:“如果下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你不是想杀了我为襄雪报仇吗?”穆芊蝶以为风臣玉早已把她当成十恶不赦之人,以为他再也不愿和自己有任何往来。
“我……”一时之间风臣玉不知该如何回答,此刻他已经没有了护送林风羽到黎山这个借口了,可他却知道无论如何,自己都对穆芊蝶下不去手。
面对穆芊蝶星眸炯炯,风臣玉叹息道:“也许凶手是另有其人,也可能是襄雪误会你了,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能把你定罪。”
其实他也知道穆芊蝶在客栈所说的那些话多半是气话,他自己更是,现在想想自己在来福客栈时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也甚是荒唐,他也不知道当时的他为何会那般没有理智。
“风大哥,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只要风臣玉还肯信她,这便足够了。
穆芊蝶不管天下人怎么看她,只要风臣玉还愿意对她保留一些信任便足够了。
“芊蝶,我想说的是,其实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都不可能对你下手,因为我永远不可能对你动手。”君子重承诺,君子亦重情。即便风臣玉觉得穆芊蝶多么不可原谅,可他的剑也绝不可能落在她的身上。
穆芊蝶眼眶有些湿润,她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道:“有风大哥的这句话便足够了。”
回头看天,星空仿佛更加璀璨了些,穆芊蝶淡淡道:“风大哥,我们会一直一直是好朋友的对吗?”
她希望自己和风臣玉永远都不要成为敌人,永远不要……
风臣玉点点头,“会的。”
叶儿轻轻摇摆,树梢中一对男女在在晚风中交谈,在不知不觉中两人都睡着了。
就如那日的黄昏,穆芊蝶轻轻靠在风臣玉的肩上,沉沉睡去。
就在此时,天边一道流星划过,极美、极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