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这是要背着奴婢走吗?”
他?赫赫亲王,背她?一个比草芥还卑微的奴婢。
“本王暂时不想和你计较这些,一切等出去了再说。”
阿淼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王爷,奴婢觉得……这不太合适…….”
“有何不合适?”
“王爷万金之躯,同奴婢有着云泥之别,若是回去被王妃知道,怕是要责怪奴婢冒犯王爷的,还有……”
“你这么多废话,留着等能回得去再说吧。”瑞谚说着随手往地上一拍,卷起一阵旋风,阿淼一个站不稳向前扑去,刚好趴在了瑞谚背上。
“本王的手臂暂时使不得劲,你自己抓稳。”
“是……”
阿淼把手伸过去,环绕在瑞谚的脖子上,把头侧靠在他的肩膀上。
第一次,如此靠近瑞谚,他的眼神目不斜视,表情冷峻,从他的肩头看着他俊逸的侧脸,因伤痛失去了些许血色,头发也有些凌乱地散落下几绺飘在耳边,总有那么种迷离的气息。
那只老鼠又蹿出来了,还在她心上顽皮地挠来挠去,挠得她心里痒痒的,心跳声也越来越清晰响亮。
甬道很狭窄,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行,且年月已久,甬道里满是蜘蛛网,两边的墙壁上也都是一片枯死的藤蔓,手摸上去,那干脆的叶片便稀里哗啦地掉落。
因为光线实在太过微弱,从洞口照射进来的月光几乎到不了甬道,所以路并不好走,瑞谚这才想起,在跌落下来之前,在身上带了一只火折子,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在。
“本王身上应该还有一只火折子,你找一下。”
阿淼答应了一声,便腾出一只手,往瑞谚腰间探去,摸索了许久,也找不见,大概被摸得有些不自在了,瑞谚终于忍不住发火道:“你在乱摸什么呢,让你找火折子,往下摸什么?”
阿淼忙又将手向上游移了分寸,当指尖终于触到了那该死的火折子的时候,不禁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于是忙拿出来吹了吹,火折子很争气地顺利亮了起来。
这一方小小的光亮并不十分强烈,在一片漆黑中却显得尤为珍贵,。
借着火折子的亮光,两人勉强看清了他们现下身处的甬道。
这是一条依附天然岩洞开凿出来的甬道,头顶是个半圆形穹顶,两边都是黑色的墙壁,长满了藤蔓,老的枯死了,新的不知道又从哪里长出来,这终日不见天日的地方,奇迹般地生生不息。
脚下的路倒是很平整,只是不时能踢到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听声音像是空瓦罐,又像是碎掉的石板,又或许……是某种动物甚至人的颅骨。
甬道里有些寒冷,以至于阿淼总有种进入了冰窟的错觉,那阵阵寒风吹来,竟也有些割脸般的疼,甬道深处传来呜呜的诡异声响,不知是风声还是动物的叫声,咋听之下让人毛骨悚然。
刚走了没多远,阿淼就出了一身冷汗,瑞谚背着她倒是走得很稳,自顾摸着墙壁,借着火折子的光,缓缓地前行着,边走边看着四周,阿淼感觉到他似乎有些紧张,全身的肌肉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硬得有些硌人。
“王爷,您累了吗?要不放奴婢下来歇会儿?”
瑞谚头也不回地说:“背你还不至于,还不如行军的时候穿一身盔甲重。”
听到这话,阿淼有些不乐意地说:“王爷是在嘲笑奴婢瘦弱吗?”
“你有何值得本王嘲笑的?不过是道出实话罢。”
“奴婢以前也不是这样的,就是家乡遭灾之后一路乞讨到靖天,就成这样了。”
“好歹也是庆水一方地主家的千金,庆水虽不富庶,但也不至于吃不饱。”
“其实…….”阿淼有些黯然,“其实普通老百姓生活得很苦的,即便没有天灾,各种赋税徭役就已经很沉重了,如若遇上个心黑的父母官,那真的就是水深火热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瑞谚不是不知道这些,可是知道又有何用,他身为亲王,说是权势熏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皇权在上,有很多事,力不从心,索性便不闻不问,只做将帅,面对敌人,简单得多。
阿淼见瑞谚不答话,便也沉默了。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黑暗越来越远,前方的黑暗却似乎遥遥无尽头。
“本王一直想问你,在沅水那天晚上,你去了何处,又为何会醉酒?”
冷不丁的问话,让阿淼一怔,心想瑞谚好像对她也并不是完全的漠不关心。
“奴婢……那夜出门着实是因为.......因为认床睡不着便出门走了走,回来之后……觉得有些口渴,便到膳房找水喝,结果……误将酒当水喝了……”
这本是早已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不曾想当时瑞谚没问,现在事隔两天反倒问起,让她措手不及。
“是吗,本王还以为你是遇到了什么故人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借酒浇愁。”
“怎......怎么会......”
阿淼心虚地嘟哝着,心狂跳不已,莫非瑞谚知道了什么,还是看到了她那晚躲在草丛里?
“义国公陆准,你认识吗?”瑞谚冷不防地问道,“或者说,你知道这个人吗?”
问话的语气虽平静如常,却让阿淼觉得心脏瞬时漏跳了一拍。
“奴婢......是听说过.......谈不上认识......也是在沅水......听别人说起......”
“别人?你不是初次到沅水吗,还有人会跟你说这些?”
“那是因为......因为,大概是……义国公同沅水......很有渊源,当地百姓都知道......”
“何大人去年就下了令,不许百姓议论义国公的事,何人如此大胆还敢和你这个陌生人说起此事?”
阿淼还没想好怎么作答,就见前方本来拥挤狭窄的路突然豁然开朗,变得宽敞了许多,然后,就看到了甬道的尽头,一扇紧闭着的铁门,早已锈迹斑斑,被藤蔓几乎遮盖了个严严实实。
瑞谚将阿淼放下,自己则走到铁门旁,拨开藤蔓,一对龙头铜锁显露了出来,门上有一阳文的竖行大字:仁庆天端铁库
除此之外,铁门上什么都没有。
“王爷,这是什么地方?奴婢怎么觉着,好像比刚才更冷了......”阿淼坐在地上,周围的空气更加寒冷了,似乎手指所到之处触之生冰,不由得紧紧环抱起双臂。
瑞谚回头看她一眼,并不说话,试探地伸出手拽了几下那对铜锁,纹丝不动。
阿淼也凑过来,努力仰起头看那行字,仁庆天端铁库,什么意思?
“仁庆,是太祖开国时候所用的年号,天端,据本王所知,很早之前朝廷是有这么个天端局,先帝世祖在位时期就被取缔了。”
“天端局?莫非是......”
不知是寒冷更甚,还是心生恐惧,这三个字在阿淼心中一闪而过,竟然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说起天端局,是太祖在建朝初期成立的一个特务机构,专门挑选十岁以下的男孩儿经过一系列严苛惨酷的训练,长大后为天端太使,名义上是为皇帝搜罗天下奇珍异宝,实则为朝廷的鹰眼,对上探查文武百官,对下监视黎民百姓,收集各种情报直接对皇帝负责,除了皇帝本人,不受任何人,任何机构管辖和限制,有先斩后奏的特殊权力,是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秘密部队。
到了世祖时期,因天端局内部逐渐分化,矛盾频出,渐渐开始失控,开始滥杀无辜,滥用酷刑,大兴文字狱,甚至为一己私欲不过问皇帝便随意杀伐,一时间暗无天日,引得天怒人怨,变得臭名昭著,世祖便暗中扶植早已被架空而羸弱不堪的兵部,联合当时的左相宋列英,策反了一批太使,经过一番惊心动魄方才艰难取缔了这个日益糜烂的毒瘤。
这在当时,也是让官员百姓都拍手称道的一大快事,世祖因此也被奉为圣祖明君。
而无人能料到多年之后的现在,两个无意闯入的不速之客,竟然发现了当年天端局设置在淮东的秘密暗库,翻出了本朝这段早已被尘封在时光中的并不光彩的历史。
“你也知道天端局?”瑞谚看阿淼脸上的表情,害怕,惶恐,因寒冷而发抖的牙关。
“奴婢......是在话本子上看到过,以为只是个传说......没想到真的有天端局存在过......”
“本王幼时,也有些许关于天端局的记忆,当年那批被策反的太使,现在也多是高官厚禄,没人再去提起当年他们双手也曾沾满无数无辜性命的血......但不提起,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
瑞谚抚着这门上那行字,经年累月,多少个春去秋来,无论是权宜之计也好,不择手段也好,终究,都无法抹杀那段不堪曾经存在的痕迹,它就这样默默地被埋在地下,静待着,重见天日的那天。
阿淼见瑞谚眉间似有丝丝愁云,她心中也颇有些感慨,面前这扇门背后,也不知会是何种光景,如她一般的普通百姓尚且对天端局谈之色变,易地而处,瑞谚对于自己的祖父曾经亲手缔造的暗无天日的那段历史,也许更加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