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然沉入一个梦境,里面虚无缥缈,寒冷彻骨,他不停地下坠,永无止境地下坠。在他身旁不时闪过一些暗黄的画面,他从画中仿佛看到原始森林里无数衣衫褴褛的原始人手持长茅对付凶禽恶兽,他们割开自己的血管,将鲜血洒在地面,向天祈求巫力,超越自然的能力,他们得到了,于是,杀死了所有攻击他们的野兽。公输然又看到血腥凶残的古战场,巫师在指挥战争,无数战士血洒疆场,终于成就了一个统一的帝国,巫师因此成为国家的精神象征。时代在不断前进,人类文明战胜了自然,巫术渐渐束之高阁,藏匿于民间。
终于,公输然坠到地面,地面潮湿阴冷,他用手轻轻抚摸地面,到处是粘液与苔藓。他站起身,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盲目前行。前方出现一方水塘,水塘的堤上有两条很大的半截鱼身,公输然找来一根树枝,轻轻拨拉鱼身,突然,鱼肚中滚出两个人扑嗵落入水塘,仰面漂浮在水面,一动不动。公输然仔细一看,却是自己与高若凌,两人已经死去,面皮发黑,牙齿被水漂得雪白,肚子鼓起。 悲伤像屋檐下的水珠,滴滴落入公输然心中,他嚎啕大哭起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公输然才回转身,却看见自己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死了,这是宿命!”公输然大叫:“不!不是!你走开!”他冲过去,欲追打自己,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又陷入黑暗。
公输然慢慢睁开眼,感到脸上湿漉漉一片,高若凌坐在床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泪珠叭答叭答滴在他脸上。这是一个色调柔和的房间,白色纱窗在风中轻轻摇动。床头点着几支红烛与香,香气氤氲,仿如鸾凤殿里的香味。高若凌探出手轻轻抚摸公输然的脸,十分舒坦,公输然嘴角羡起一丝笑意,可高若凌却哭得更加厉害,她慢慢凑过来,亲吻公输然的脸庞。公输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湿润的嘴唇,它带有泪水的咸味,让人心神宁静。
高若凌抬起头,拭去眼泪,嘴角挤出一抹微笑,凄美得如雨后梨花。她缓缓挽好自己的头发,窗外的阳光透过白色纱帘映在她的秀发上,给几根乱发边缘镀上了一层金辉。公输然在心里暗暗地说太美了。这时,高若凌站起身来,慢慢褪去自己的衣服,洁白的肌肤,细长的脖子,呈优美圆弧形的香肩,浅红色的晕,微微凹陷的肚脐眼,以及修长美丽的玉腿依次呈现在眼前。高若凌轻轻踢掉脚上的鞋子,爬上床,她趴在公输然身侧,胸部压在他的左肋,探出手为他解开衬衫的纽扣,再轻轻抚摸公输然的胸膛。感觉袭上来,公输然闭上眼睛,任凭高若凌脱掉他所有的衣服。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亲吻对方,身体慢慢蠕动。在这一刻,公输然忘记了一切,他的身体只剩下幸福、爱意与美妙的感觉。
公输然渐渐沉入了梦乡,当他再次醒来时,床头挤着一大帮人,发出一阵欢呼声。
他慌忙坐起身来,看看自己,衣服整齐地穿在身上,房间还是刚才的房间,只是红烛与香已不见了。床头站着来友、刘常、江未希、温子菡、杜乾坤和刘夏,他们正在欢庆公输然的苏醒。公输然焦急地问:“高若凌呢?”房间顿时陷入了寂静。
温子菡坐过来,拉住公输然说:“你先安心养病,病好后,我们会带你去看她的。”
公输然心里略安,又问:“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温子菡说。
“半个月?”公输然跳了起来,众人急忙将他按回床上,他又说,“这么久了?半个月了?其他人怎么样了?”
温子菡说:“那天你和张道阳去圣地,我们不放心,到了鲁班门后,趁李清洪不备,突然出手,将他杀死,再迅速制服了其他卫兵,当我们冲回圣地时,却见张道阳已被郭山河打死,郭山河也被高若凌刺死了,你身受重伤晕迷不醒,但神奇的是,黑石染上你的鲜血后,竟然裂成两半,现出一个铁盒来,于是我们便将你和铁盒带回了鲁班镇。”
公输然感慨地说:“想不到郭山河、卢罄、张道阳、陈议员、李清洪苦心孤诣,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反而送了性命,真是又可怜又可笑。”
刘夏说:“他们是死有余辜,尤其是郭山河,把你害得这么惨,他要不死,我一定再去宰他几十刀。”
公输然笑着说:“我惨吗?不是完好如初吗,我们大家也都安然无恙埃”
“你——”刘夏刚要说什么,其他人连忙向她使了使眼色。公输然察觉到了,心里不安起来。
公输然问:“铁盒里装了什么东西?让我看看。”刘常捧出一个小铁盒来,它虽经千年,却毫无氧化痕迹。公输然打开它,只见里面有一张暗黄色的宣纸,他取出打开一看,却是一张地图,地图右上方画了一只怪鸟,状如雕鸮,只是体形要大得多,应该就是黄鸟吧。在左上方有几行小字,公输然轻轻念道:“余一生孤苦,晚年得遇青平,方知生之滋味,然年龄悬殊,虽互相爱慕,却不能相守,遂力促公主与段兴和之姻缘,无奈好事多磨!余隐退武当,青平又追随而至,她因我连负两人,欲以死相报,余念公主大恩,甘愿殉葬,生无缘份,死可同穴,于愿足矣!为成全我公输后代,特将黄鸟迁徙路线图藏于此地,由我六十代玄孙得之,保我公输一脉。太平兴国八年青云绝笔。”公输然念完,怔怔出神,原来公输青云与青平公主果真有一段忘年恋情。青平公主先与公输青云同葬千年,又借高若凌之手,化去扶教主一片痴怨,再遂了公输青云心愿,与段兴和合葬,终于了却三段孽债,可谓完美无缺。公输青云之所以不杀雌黄鸟,也该是念及它与自己一样,孤苦伶仃,苦觅情人而不得吧。
“唉——”公输然忍不住长叹一声,他又问,“高大哥、神兵、吴局长、王二狗和杨东元师徒呢?去了哪里?”
温子菡说:“梅山教人与杨东元师徒都回去了;神兵嘛,在凤凰县城闹了事,不敢回去,以后会留在鲁班镇辅佐新选出的镇长管理镇务;至于吴天良和王二狗,来友爷爷为他们化去诅咒后也回了县城,只是他们受神兵牵连,被查了,据说查出了多项重罪,现在被解了职,正在等候审理。”
公输然暗笑,他们也是咎由自取,他又挣扎着要起床,来友一把按住他,神情黯然地说:“小然,你身中郭山河重击,体内被他注入了阴毒无比的黑巫力,要及早治疗,不然——”他欲言又止。
公输然心明如镜,问道:“要怎么治?”
“唉,修习《鲁班书》,靠你自身的巫力驱散它,这是唯一的治法。”来友艰难地说。
公输然如坠冰窟,痛苦地大叫:“不!我不学《鲁班书》,我答应凌儿的!”他疯狂地跳下了床。
来友将他紧紧拉住,大声说:“孩子啊,你必须学,这是唯一的办法,唉——我现在就带你去看高若凌吧!”
公输然一愣,紧张地问:“凌儿怎么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
“跟我来。”来友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跟着来友往外走去。公输然心急如焚,他有预感,他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一行人沉重地来到了镇东一处山坡,坡上青草遍野,中间点缀着各色野花,就如一幅镶嵌画,坡上垒了一座新坟,坟头摆放着十多个野花编织而成的花圈,精心制作的墓碑上刻着“梅山教高若凌之墓”。一阵风过,花圈剧烈颤抖,野花花瓣漫天飞扬,遮挡了墓碑、山坡、阳光和公输然痛不欲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