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兰躺在自家的沙发床上,他觉得自己过得很糟糕。
是那种很难被其他人理解的‘糟糕’。
凯兰今年26岁,昨天他刚在父母家里过完生日。祝福生日的短信挤满了手机信箱,他一条也没看,只是群发了“感谢!”回去。
凯兰一年前刚搬了新房子,位置在寸土寸金的金融街附近、装潢讲究,离他任职的“荣英”公司只隔了2个街区。这房子是公司送的,条件是:要在公司干满20年之后“产权证明”才会发到手里。这对于刚在公司任职4年的毕业生来说算是顶级礼遇了,不少老员工恨得在键盘上啃出了牙印。
倒是凯兰本人没有这么大反应,他明白公司会送他房子,是因为他给公司带来了更多的价值,所以公司想留住他。他也知道自己既不比别人聪明,也没“人脉”和运气,这一切的成果都诞生于他远远超越常人的付出。
付出得到回报本该是件开心事,凯兰也确实开心过一段时间,过后凯兰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过去的5年,他所有的开心与不开心都是源于一件事——钱。
凯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学生时代的朋友们联系过,而他过去所有的兴趣也都被装进了箱子,安静地躺在父母家中过去属于自己的房间里。
在步入社会的那一刻,凯兰就失去了运营自己生活的从容,在需要在“工作”与“生活”抉择的时刻,凯兰总是选择了后者。但没法否认,当凯兰看到自己存款可以帮助自己面对“生活”中可能遭遇的绝大部分麻烦时,感到了无比的安心踏实。如今凯兰再去想,这一切既矛盾又可笑,只是很多东西无法挽回了。
如今凯兰也有“朋友”,不过在他看来,那些“朋友”都是些互有所求的合作者,是假的。他也时常去高尔夫球场,不过都是陪客户去,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也是假的。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表示对他“很满意”,而这些人追求的不过是“安稳可靠”,至于他是凯兰还是“凯红”、“凯绿”、“凯黑”都无所谓,这同样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只有钱是确实可靠的,但此时的凯兰更渴望些有温度的东西。
昨天回家之后凯兰就一直躺在这张沙发床上,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他一直想不到起来之后该做什么,又是周末,便干脆躺了一整天。
直到刚刚,口干舌燥到了极限,凯兰才挣扎着爬起来找水喝。大概是躺了太久的缘故,凯兰的头又昏又沉,身体也僵硬的像是锈了好久,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该死!”凯兰对着空洞的房间大骂,这时候只有痛觉是清醒的。
凯兰爬起来,踉跄着走到水池边,猛地往嘴里灌了几大杯水。然后他觉得有些饿了,便从冰箱里取了几片比萨饼,狼吞虎咽起来。
他以前喜欢红烧肉、回锅肉、炸鸡腿,一次能吃一大盆,但现在,他觉得吃什么都一样,只要肚子不空就好。
凯兰仔细整理了下衣领口,梳了几下睡到凌乱的头发,镜子里还是那张平庸的脸。
凯兰再度感到沮丧,尤其是他又想起了那个叫莱茵的女孩,虽然那时候他一直是被“利用”、被“掠夺”的一方,但现在他甚至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配不上她。
凯兰一度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心理疾病,他其实也希望自己是得病了,这样就能被“治好”。但经过一系列对话测试之后,心理医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凯兰:“您这不是病,您这就是‘矫情’!”。
凯兰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于是他拉开了客厅的窗帘,也许这样能好受些。
窗外,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星月,天空时有阴晴,地上“光彩”总是一如既往。汽车正“挥舞”着灯柱忙着“切开”城市,路灯保护并指引着它们,与小区隔着一条马路的购物中心的巨幅荧幕上正烁着某个新“女团”的海报,只要凯兰愿意,便可以在其中找到莱茵的面容。步行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通常这个时候整个“商业区”都打烊了,凯兰这才想起今晚是“秋月祭”。
虽然凯兰已经记不清上次参加秋月祭是什么时候了,但想到这个词,他的记忆中还是能闪现出一些温馨的片段。
出去透口气吧!凯兰想到。顺便买些助眠药,今晚能睡个好觉是头等大事,总之无论如何、就算天塌下来,明天和客户约的“午餐”还是要去的。
凯兰脱下从星期五下班后就一直没换的正装,套了件连帽衫,拉起帽子罩住乱糟糟的头发,又往兜里揣了一大把零钱就出门了。
“秋月祭”过去是人们庆贺“收获”的节日,如今的主题逐渐演变成“分享”与“交换”。
凯兰刚一走进步行街便感受到了这里热烈的氛围,热情十足的烧烤摊主正煽动着炉火,把街上的空气烘地香甜;“Pong!”的一个爆裂声,爆米花炸好了,几个孩子嬉笑着、满怀期待地等在一旁;不远处的“射击摊”,一个男生正摇着气枪向女生炫耀自己赢得的“奖品”,而旁边的一个男孩正指着那男生手中的玩偶向父母撒娇;人们从街上穿流而过,聊着笑着。
不过这条街也不是每一处都这样热闹。步行街中最大的一颗梧桐树下有一条长椅,一群人正围在那里,安静地听着坐上长椅上的人分享自己的故事,故事讲完后,讲述者会在长椅上留下一个礼物,如果想得到这个礼物,就需要坐上去,成为新的讲述者,最后再在椅子上留下自己的礼物,这就像一个“分享”的循环。
凯兰就一直待在这张长椅旁,听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故事,一些故事精彩有趣,一些诡异离奇,更多的是平淡又有些温馨的日常,每个故事结束后,人们都以掌声或是笑声回应。
凯兰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因为回顾这几年的时光,他竟一个“故事”都凑不出来,他只是日复一日机械般地过着活。
算了,回去吧。凯兰向后退了两步,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甚至可能不属于任何地方。
“..10!..9!..8!..”人们纷纷立在了原地,最初有些错乱的声音逐渐趋于一致——“..5!..4!..3!..2!..1!”随着倒计时的终结,厚重的钟声在购物中心的钟塔顶响起,人群同时欢呼雀跃起来。
在欢呼声中,焰火开始升空、绽放,在夜空中妖艳起舞,侵占人对夜的每一份仰慕。
恋人们,在这焰火下交换一封写满爱意的情书,或是一个吻。
凯兰向着出口走去,赌气似的低着头。那些焰火总能让凯兰想起一些很糟糕的事,他看着自己微微蜷起的右手——在许多年前的另一片焰火下,他曾试图握住莱茵的手。
凯兰不自觉地呼了一口气,在秋夜干燥寒冷的空气中卷起一团细白的雾。
突然一股暖意从掌心传来,凯兰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什么情况?
凯兰疑惑地转过头去,那身影却与凯兰的回眸交错而过,领着凯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凯兰只在视线掠过一瞬间看到了她侧脸的轮廓,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张精致优雅的侧脸不属于凯兰认识的任何人。
那女孩的身上有一种神秘的香味,明明觉得是种很淡的气味,却阻隔了空气中重重的油烟味,味道像是某种水果、某种凯兰从未尝过的水果,又或者是某种花,香味也许来自于她轻轻扬起的黑色长发,又或是她的肌肤。凯兰猜测着,无论是香水还是女人,他都一窍不通。
那只握住凯兰的手紧紧绷着,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如果不是凯兰“配合”,凭这几支纤细的手指也不可能拉得动凯兰这样一名成年男性。至于配合的理由,自然是凯兰在看到那张迷人侧脸的瞬间便被吸引了,身体便不自觉地配合。
凯兰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排出掉一些过于“美好”的遐想后,他立刻想到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没理由与自己发生任何关联。
认错了人了?如果是那她也太冒失了...不过好像也没有其他解释了......不对!这难道是某个“整人”的电视节目吗?!比如“测试路人对陌生美女的反应”之类的节目,这样就说得通了,也只有这样说得通。
凯兰警惕的瞄向四处,寻找着“摄像机”,他可不想被“整”了之后还被拍到一脸蠢相,再被放到电视上“公示”。
凯兰的视线中都是正在享受着节日的人们,他没能找到他所想的摄像机。
总之不该这样下去了,凯兰想到。
“你应该认错人了......”凯兰努力控制失落的情绪,让语气温和些。
“没有!”这回应快得像是早有准备。
女孩的手还握着,她突然一个急刹车,飞快转过身来。凯兰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没有”是什么意思,又几乎要撞进女孩的怀里。
女孩的眼睛坚定不移地望着凯兰,凯兰向后退了半步,眼神下意识地四处躲闪,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炙热”的视线。
下一刻,女孩给了凯兰一个张力无限的笑脸,这笑容中藏着一个似有似无的酒窝,仿佛充盈着全部青春的能量,汇聚着一切美好的念头。
这次凯兰的视线再也挪不开,他突然觉得一直镀在心上的一层铁皮融化了,心脏猛地坠下....又弹起....再次坠下....
女孩又转过身去,牵着凯兰向前走去。凯兰突然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他想在脸上狠狠掐一下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却触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
这些情绪凯兰只在面对莱茵时有过,虽然凯兰在脑中不停地“回避”,但这女孩的长相像极了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