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溪洛灵镇苏家。正值寒冬月圆之日。
“啊——啊——好痛……”
“夫人,用力,用力呀……夫人,别睡,您再使劲儿点儿……头要出来了……”
“啊——啊——”
痛呼声不断从房里传来,让问外等候的书生模样的男人焦急不已,明明是冬日,白皙斯文的脸上却布满了汗珠。
“二爷!二爷!您看!您看!”小厮一边跑着一边喊着,眼里都是惊恐,手指着院中的桃花。
“哇——怎么会?!”仆人们都随着他看过去,不禁惊呼出声,议论纷纷。
只见院中桃花树枝疯长,一朵一朵桃花慢慢开满了树枝,十分茂盛。不止苏家大院之中,这一夜,全城的桃花尽开,一片粉红。
苏家二爷苏航看着桃花楞住了,不知该作何感想。
“什么味道,好香!”一个丫鬟说道。听闻,大家认真地嗅着。
“是酒香,酒香!”是埋于地下的酒!酒香四溢,浮在空中,挥散不去。
而就在此时,“哇啊啊啊——”产房里传来生了,生了!
“夫人,是个小姐,是个小姐!”产婆颤抖着看着怀中哇哇大哭的小娃儿,着急地看着床上的少妇。
门马上被推开,男人闯了进来。进来的之后还带进外面的寒风和一丝酒香。
“夫人,夫人,你怎么样?”男人着急地问,拿着手中被汗水浸湿的手帕往夫人脸上抹。
“老爷,我们的女儿……”穆蓉看向一旁。
男人接过产婆手中的襁褓,给穆蓉看。
刚出生的小人儿缓缓睁开一条缝,看着面前的人们,好似放心地又睡了过去。
苏航和穆蓉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女娃眉间有一朵桃花,红的美艳。
“老爷,这……”穆蓉不禁哽咽起来,眼眶里蓄满泪水。
“蓉儿,她是我们的女儿。”苏航抱紧女儿,握住穆蓉的手。
虽然这个孩子伴随异象出生,但她始终都是他们的女儿。他定会好好爱护她长大!
就这样,因孩子出生之时酒香漫溢,取名苏醣。
苏醣出生之后,母亲便一直体弱多病。满城都知道苏家二小姐出生之时天生异象,皆说此女不详。
但好在,在苏航和穆蓉的保护之下,苏醣平安顺遂地长到七岁。
而另一边,距离桑落转世七年过去了。
梦尘山,寒云殿。
玄白色的帘栊,桌子上的香炉散发出缕缕青烟,淡淡的想问清冽而又沁人心脾。青山流水相间的半透明屏风,镂空花纹雕刻的朱红色窗帘。这格调无处不彰显着这屋子主任清冷的性格。
墙上悬着一幅古典水墨画和一副书法。只一字——静,遒劲的笔锋想来写这个字的人必定是正心诚意之人。
“师弟,近日岑溪边界魔族骚扰频繁,结界也有所异动。”芫华看着面前的棋盘,落下一黑子。
芫华是梦尘山掌门,而对面被唤作师弟的男子是他的同门师弟莫念。端坐在前,五官出色,身姿挺拔。
莫念是六界道行最高之人,长居梦尘山寒云殿,帮衬师兄芫华执掌山中大小事务。
他喜静,除非紧要关头,不然绝不下山。
“万物皆有造化。”语气平淡,轻轻落下一颗白子,轻易化解芫华的攻势。
唉,这语气是不打算去察看一下了。他这个师弟自从三万年前开始就越来越冷淡了。芫华内心暗自想到,真是太不可爱了。
“师弟啊,我看你院里的桃花开的正好,挖一棵到我的天音殿吧。”芫华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桃花树,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师兄,你输了。”芫华再看向棋盘,白子比黑子多了一个半子。平时他会让着他,顶多比他多半子,还真是毫不留情啊。
“我会去察看一下,你可以走了。”莫念抚了抚衣袖,也不管对面是他师兄,起身走向书房。
哼,早点答应我,不就不要拿桃花树说事了吗,看你宝贝那样儿。芫华撇撇嘴,头一扬,手一挥,一阵风吹来,吹落了一地桃花。心满意足地回他的天音殿了。
莫念坐在书房,看向窗外。
花瓣飞扬,究竟迷了谁的眼。
莫念御剑来到岑溪洛灵镇边界。
而此时的苏家正是一副和谐美好的画面。
“娘亲,娘亲,你看你看,桃花都开了!”一个小女娃蹦蹦跳跳地跑进院子里,小小圆圆的脸蛋儿,圆溜溜的大眼睛,黑葡萄一般惹人爱怜,小小的两片嘴唇,嘴角挂着的笑容显得她异常娇憨可爱,眉间的桃花依旧绯红极为好看。
“看到了,你慢着点儿!”穆蓉抚摸着扑在她怀里苏醣的小脑袋,慈爱地说。
“娘亲,那今年我们是不是可以酿很多桃花酿,嘻嘻。”苏醣娇娇地撒娇,说着还砸吧着小嘴巴。
苏醣就这样长到了七岁,她的父亲母亲担心她小小年纪酒受到太多惊恐和磨难,每年带她去寺庙里参拜,以求平安。好在苏醣越是长大,长相越是软萌可人,且十分聪慧,从不骄纵。这也得益于其父母对她的严厉管教。除了宠爱孩子之外,他们也教苏醣识字读书,望其能为人矜诚,内心澄澈。
可这小姑娘偏偏有一大爱好,那便是极爱喝桃花酿,便向母亲讨了制作桃花酿的方法。每年春天桃花盛开之时便和母亲一起制作桃花酿,且量是十分充足,可够这小家伙馋一年了。
这不,今年春天,桃花开的如此茂盛。苏醣那点小心思又开始萌动了。
“你呀,小馋猫!想喝就自己去酿。”穆蓉在苏醣鼻子上轻刮一下宠溺地说道。她这女儿制作的桃花酿香醇爽口,可以说比她还好了。
“遵命,娘亲!哈哈哈——”苏醣又蹦蹦跳跳去准备酿桃花酿去了!
穆蓉看着苏醣远去的身影,心里既甜蜜又有些许发酸。
这孩子从小受人非议,却性情善良,聪明机灵。
“咳咳,咳咳——”穆蓉捂着嘴咳嗽起来,抚着胸口,喘着气。
苏家从祖辈开始经商,这洛灵镇一半商铺都是苏家的产业。怎奈祖父因病去世,苏家大房无经商的头脑,却一直不肯放手让苏家二爷苏航来管理。苏家二房因自己的身体自产下女儿之后一直不见好转,屡遭大房排挤,平日里克扣二房月银。苏航空有经商之才却被大哥压制无法施展,还要分心照顾妻儿,力不从心。
苏家逐渐入不敷出,开始没落。可这大房却将苏家没落之过归于苏醣的出生不详,认为是苏醣给苏家带来了灾难,平时里没少给苏醣脸色看,就连苏家子弟也不与苏醣亲近。
穆蓉不禁看着自家乖巧的女儿,不禁湿了眼眶。好在女儿懂事,她唯一的盼望便是能陪她再久一点吧。
再看莫念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刚经历过一场杀戮,村民的残骸遍布,鲜血染红土地,空中交织着尸体腐坏的腥味与房屋烧焦的气味。
村民都是枉死,他们不甘的亡魂聚集成一团血红色的煞气,形成阴霾布在上空,挥散不去。
莫念蹙眉,双手结印,一阵白光射出,使冤魂都去轮回投胎。又在结界上注入灵力,修补结界。
魔障渐渐散去,天空又恢复了清明。
莫念心里有了底,确实是魔族之人所为。不过魔族在三万年前的仙魔大战之后就很少出现异动。这次,是为什么?难道衔觞又有什么动作了?
突然莫念发现一丝魔气始终不散,一直像远处飘去,腾起身追了过去。
到了镇中,莫念四处查看,试图感知魔气。便听闻苏家有一女与异动有关。
“你听说了没有,最近边界魔族入侵,死了不少人呢!”
“听说了听说了,据说和那苏家二小姐有关系呢!”
“可不是嘛,还听说那苏家二小姐出生的时候明明是寒冬腊月,满城桃花都开了,那可不是不祥之兆嘛!”
“嘘,小声点儿,小心隔墙有耳,别说了别说了。”
……
莫念路过酒家,听见百姓们众说纷纭。
苏家二小姐吗?不做多想,莫念向苏家飞去。
暗中打探一番,莫念屏住气息,站于苏家二房院子上空。
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头漆黑柔软的头发,梳着两个花苞头,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认真地在桃花树下刨着洞,哼哧哼哧地,旁边排了一排酒罐。见洞挖得差不多了,便迈着小腿,抱起有半个身子大的酒罐埋入土中。神态认真,却可爱得不像话。
就是她?莫念定定地看着可爱的小人儿。莫念放出一丝灵力,围绕苏醣默默试探。
嗯,这孩子根骨清奇,是个不错的修炼之才。莫念想着。
但他并没有探知到一丝关于魔族的气息。
“你是何人?”娇嫩地声音传来,苏醣抬头望着天上的莫念,眼睛毫无防备天真无邪。
苏醣只觉得他长得真好看。
她居然能发现他。
小脸撞入莫念的眼中,莫念这才看到她眉间的一朵桃花,人比花娇。
你是何人……
这句话,她也曾问过他。莫念的心脏便被一双手狠狠地抓了一下。
莫念看着苏醣的小脸,竟觉得和当年的桑落有些相似。
“醣醣,你在和谁说话?”穆蓉的声音传来。
“娘亲,有仙人!”苏醣一边跑向娘亲一边指着天上一生白衣的人新奇地说。穆蓉看去。
“敢问……”穆蓉话还没说完。
“梦尘山,莫念。”穆蓉话还没说完,莫念飞身向下,在距离二人五尺之处站定。
穆蓉震惊,急忙福身行礼。
“无念上仙驾到,有失远迎。小儿无礼,还望上仙见谅。”
穆蓉又拉着苏醣向莫念行礼,“醣醣,快向上仙行礼。”
苏醣看着面前若树临风的男子,眼里都是好奇。
无念上仙?是谁?苏醣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想不出什么答案,便依着娘亲的话刚想跪下行礼,便有一股力量拖起苏醣。
“不必多礼。苏二夫人,敢问令媛芳名?”莫念左手负于身后,看着苏醣,面上却波澜不惊。
穆蓉没想到堂堂无念上仙竟对自家小女儿感兴趣。
“小女名唤苏醣,因出生伴酒香得名,已有七岁了。”
原来她叫苏醣。
苏醣,苏醣,桑落,和她一样都是酒啊。
“令媛根骨奇佳,满十二周岁之后可上梦尘山习修仙之道。”似是不想多做停留,莫念说完,转身便又御剑而去。
穆蓉愣怔,反应过来连忙向莫念远去的方向福身致谢,“多谢上仙指点!”
穆蓉搂着苏醣。苏醣看着远去的男子,桃花的花瓣无声地飘落,花瓣讲晶莹粉红泼了她一裙一身。裙边上绣的银蝴蝶随清风轻轻飞扬,似要逐花瓣而去。
莫念……
是夜。
莫念回到梦尘山便去向师兄芫华说明了魔族异动的情况。
“师弟,依你看这次魔族行动目的何在?”芫华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茶杯,轻声问道。
莫念站在窗口,望着月亮,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不知。”漫不经心地轻吐二字。
又是这样。
遇上魔界的事情他就好像都与他无关。
好似连这天下也不在乎了。
芫华向莫念看去,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望着他清冷的背影,芫华只感受到两个字。
寂寞。
他和莫念从小一起长大,后又师承梦尘山前任掌门,成为同门师兄弟,感情深厚。芫华也是最了解莫念的人。论及实力,莫念比他强,他和师傅都认为莫念是最好的掌门人选。可是他不喜麻烦,不愿接任梦尘山掌门之位,便推脱给他。后芫华接任掌门之位,掌管梦尘山。莫念则为无念上仙,辅佐芫华。
他身处高位,肩负着天下苍生。他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又有太多的寒冷与寂寞。无人可以与他分担,亦无人能懂他。
自三万年前桑落死后,他好似将自己关入一座囚牢,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芫华知他之无奈,懂他之伤痛,他作为师兄却不能与他分担。芫华甚至想希望他不在乎这天下,不在乎世俗,只走他一人的独木桥。
世事无常,世人总慌得弯下了腰。
试问是否唯有生死,才明白何为生命之重。
“师弟,她……”芫华看着他的身体一紧。
莫念回过头看了一眼芫华,眼神冰冷而带有警告。
芫华噤声。
然后莫念又看向远处。
芫华想问他是不是还忘不了她。
但忘记又如何,不忘记又如何。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世人为何忘不掉,是喜,是爱,是恨,是痴,是悲,是痛,是怨,是前尘旧梦,是前因后果。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断不掉,便只能等待与惦记。
尘世之繁芜,人性之丑恶,爱恨之纠缠,今生前世,不过浮生一梦,梦尽缘散,再无牵挂之理,再无念想之事。
但若是与君殊途又如何,望断天涯,此生陌路。
不必相识,不必相望,更不必惦念。
莫念站在高山之巅,他看向远处,似要透过重重云雾寻找些什么。
楼台望月,到底剪不断的红尘别绪。
凉风吹起他的发丝,吹乱了思绪。
这天晚上,苏醣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她梦见她睡在桃花树上,桃花落在她身上。
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些瘙痒,有些湿润。睁开惺忪的大眼睛,一看,竟是一只圆圆的,白白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舔她娇嫩的小脸蛋。
她好奇的眼神和那小家伙的眼神对视。
“喵呜——”低声叫唤一声,便一股脑儿窝近她怀里。苏醣用手抱住它,抚摸着它的毛发。
小家伙用脑袋蹭蹭苏醣的下巴,像是在撒娇。
“哈哈,好痒!”苏醣笑道,看样子是喜欢极了。
“你叫什么名字呀?从哪里来的?”苏醣看着它问道。
“喵呜——”
“圆圆!”底下传来低沉的男声,小家伙像似做坏事被发现了一样,噌一下从苏醣怀中跳了出去,跳到了对面的房顶上,消失不见。
“唉!”苏醣起身向拉住小家伙,结果忘记自己在树上,身体不稳,便掉了下去。
“啊——”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感,苏醣跌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被一股清香包围。
苏醣睁开眼睛看着接住她的男子,明月清风怎抵他一分一毫。
男子也低头看着苏醣。
桃花被风吹起……
苏醣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窗外夜风太凉,又有几人清醒几人醉。
且问如何得与凉风约,不与沙尘一起来。
醒来苏醣已不记得梦里所见。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缘来缘去不过梦一场,梦醒了便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