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湄心有所感,抬眼往那边一瞧,却见那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少年正自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她离得远,自然不会知道,裴玉明此刻唇角却是轻轻一弯。在他身旁眼尖的程景峰顿时将他袖子扯住,笑道:
“裴世兄这可是笑了,必是原谅咱们几个了,快来快来,莫要再推辞,既是男女不可同席,我们远远地绕过了这片池子,只在假山那边顶上的迎风阁坐了,弄个茶围子,岂不热闹?”
“正是这个道理,少顷等才女们将诗做了出来,我们可是要聆听裴世兄高论的!”
当下这一行程氏子弟再不让裴玉明脱身,纷纷簇拥着他往假山上头去了。
啧啧,看来这位裴世兄阶层远在在场众人之上啊,这满院子的人,十之八九都是为奉承他来的吧?
方沁湄看明白了,心里些替这些程氏子弟们惋惜,这位仁兄明摆着是走傲娇路线的,你们只顾拍马屁,却要小心别拍到马脚上。
她念头转得飞快,立刻向着宋常云矮身福了一福,复起身指着那群摇扇而去的少年公子哥们儿笑道:
“宋公子,您瞧,男子的席位却是在那边。”
“你?!”
宋常云今日此来,竟是没有一事如自己所愿,还被方沁湄这样指派,登时气得头上的筋都鼓翘起来,有心想要和她理论,怎奈方沁湄礼数做得那叫一个周到,竟是滑不溜手,只有气得口中“呋呋”地喘气,翻来覆去只低低说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程绿衣却是一双妙目转了过来,笑不露齿地又扫了方沁湄一眼,点点头道:
“嗯,可知我身边这许多的人,竟还不如她一个外来的知进退,懂礼数,还在那里等什么,快将这位宋公子请了上去,与众位哥哥弟弟们做个伴儿,认识认识吧!”
如此,终于轻轻将突兀而来的宋常云之事安排了过去。
宋常云紫涨了面皮,待要再上去搭话,无奈素月终于是带人插了过来,半笑不笑地将宋常云夹带着就往那公子云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一众公子正在上假山,拉拉杂杂队伍拖了很长。程景峰自来是个晓事的,见程玉燕跟前第一得意的素月亲自引了陌生男子过来,格外留心,便将裴玉明交给其他人去招呼,却亲自拉着素月到一旁略说了几句话,心中有了数,乃笑着上来相迎宋常云,互通姓名后便寒暄了起来。
宋常云终于得到一个人和气相待,当时便觉得此人亲厚非常,忍不住偷心挖肝地说起话来。
素月指使小厮们去寻做茶围子的果子等物,自己静静站在一旁,少顷程景峰贴身的书童已经过来说话:
“那位宋公子,自称是知府大人的远亲,论理该称讳知府大人表舅。他手里还有封书信的,据说可证此事,想来此事当不为假。公子爷说了,他先替大人招呼着,回头又再论。”
素月听了,点头谢过,自去回程绿衣的话。
这边,程绿衣已然带着群芳争艳般的少女们入了水榭,水面和风习习,众位少女们用的各色熏香混在在一处,煞是好闻。
朱牡丹有心要挤到程绿衣身旁去,无奈今日来的多是程氏一族,论起亲厚来怎样也比她这个外姓的强上许多,大家各自由锦红引着入了座,团团一张圆桌,朱牡丹坐在了程绿衣的对面,想要随心所欲地和程绿衣搭话却是不能。
相反,程玉燕一则同是程家,又是程绿衣名义上先生的女儿,所以倒是坐在了程绿衣左手位,仅间隔一人。
方沁湄虽然对古代贵族生活不甚了了,但她牢记自己今天的本分乃是程玉燕的丫鬟,故而小心模仿别人家丫鬟的行动举止,搀扶,拉椅子,递绢子,打扇子,送茶杯……倒也不曾闹出笑话,便是她举动粗疏些,到底之前她言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匠人,业务不熟悉也是有的,也就没有惹来更多注意。
方沁湄这儿刚稳住心神,就忽然听到程玉燕低低说了一句:
“一会子等开始作诗,大家必不理会我们了,那时候咱就走吧,我却是不想待下去了……”
方沁湄怔了怔,知道她是给宋常云伤了心,有心想劝几句,又觉得未免交浅言深,当下唯有轻叹一句应了。
这边她们二人低低商议着,那边程绿衣已经起了头,笑着起身道:
“今日小女子在此起个诗社,自然是附庸风雅之举,还望众位莫要见笑!既是作诗,自然该有好曲儿作陪!”
话毕,轻轻击掌,顿时一阵丝竹之声穿越水面而来,令人顿有思古幽情。
方沁湄闻声抬头看去,却原来与水榭隔水对面乃是一座五彩纹饰的戏台,台上两边早坐了戏乐班子,现正奏曲,而戏台之上则有六位细腰纤纤的长袖舞姬随风起舞,舞姿袅娜,直欲登风飞去。
方沁湄暗自喝声彩,忍不住要给程绿衣点个赞——显然这又是为悦裴玉明之目而做的安排,当真细致入微,也不知道那位冷面傲娇的爷领不领受?
此时水榭中人比花娇的诸位少女也自按耐不住,纷纷笑道:
“姐姐实是妙人,竟特为的排得了如此好舞,果然我等是要好好作诗才得以报答了!”
“正是呢,既这么着,姐姐快将韵脚定了吧!”
吱吱喳喳笑闹之中,程绿衣才将作诗的题目和韵脚都定了,看众人都给自己凑趣,自然十分得意。
朱牡丹听到题目和韵脚,不由暗自庆幸程绿衣给自己安排了程栋做的诗为托,要不然她可当真要出糗了。
当下这些少女果然苦思冥想,提笔吟诗,程府的下人们自然送上笔墨纸砚来。程玉燕自小得了程栋培养,作诗自是不在话下,不过片刻功夫已然得了一首,竟是第一个交到程绿衣处的。
程绿衣见她得诗迅速,颇有刮目相看之意,不想程玉燕接下来便提出告辞,程绿衣略一想也知道她少女心性,这是为宋常云的事害了臊,当下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自然允她去了。
方沁湄暗暗叫苦:自己来这诗会的目的根本没达成啊,难道还没开始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