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珍惜地抚平着自己长衫上的褶皱,他真的是一个长得很俊秀的男子,即便已过三旬,仍自拥有着轮廓完美的侧脸。
此时,书房外响起了一群少女柔柔的笑语声,一忽儿功夫就到了书房左近:
“程先生可在了么?”
“先生日日来得都早,必然在了!”
“嘻嘻,听说程先生乃是知府老爷的族亲,是也不是?”
“嗯嗯,我也听说了呢,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嘛,知府老爷也姓程,程先生也姓程,这消息多半是真的……”
“真的呀?那还真好……”
听着外间的窃窃私语,文士——程先生眼中透出一抹得意来,却又黯然地叹了口气。
少女们说着话,却又十分警醒地注意着后方的动静,忽然就有个声音略尖细的女孩子轻轻叫了起来:
“姐姐妹妹们,绿衣姐姐来了!”
“大小姐来了呀,快站好快站好!”
随着一阵子骚动,女孩子们整整齐齐地喊出了一声:
“恭迎大小姐!”
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个俏丽丫鬟带笑说道:
“哟,众位程家的姐姐们都来了呀,大小姐,咱们可是晚了呢!”
她说话的态度与程大小姐格外亲昵,显然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亲厚。
程大小姐身披一领翡翠绿色的披风,在晨光中犹如被众星捧月一般缓步而来,唇边噙着一抹自矜的微笑,向着四周的少年女子们微微点头:
“众位姐妹有心向学,都是好事,也不枉家父特为众位姐妹开设家学了!”
众位少女们便纷纷笑了,莺莺呖呖,非常好听:
“正是呢,到底是族叔疼爱我等……”
“嘘,莫乱说话,多谢知府大人体恤民情才是!”
“正是正是,哈哈……”
“绿衣姐姐果真要开诗会么?妹妹也想去,可使得么?”
程绿衣向着那发问的少女瞟了一眼,似笑非笑:
“这个么,姐姐我可不晓得呢,既是诗会,妹妹总该会写诗才好,不过妹妹的诗文,听程先生说……”
那少女有着一张红润的苹果脸,杏眼丰唇,唯衣物颇为简陋,发间仅仅插着两根细银簪,耳垂的坠子也不过是银质的罢了,与程绿衣的装束可谓差距巨大。见程绿衣拉长了声音说话,少女忙陪笑道:
“绿衣姐姐,妹妹原是知晓自己诗文普通的,不过听闻那位朱家银楼的大小姐朱牡丹也去了诗会,便想着……”
程绿衣的柳眉轻皱了一下,拿眼瞄了瞄身旁的俏丽丫鬟:
“这事呢,回头让素月给你讲吧,程先生该等急了。”
也不等那少女回答,顾自越众而出,施施然进入了书房之内。那少女原想套个近乎,程绿衣这一走,反而像是单把她撂下了一样。其他少女顿时心领神会地笑着从她身旁擦了过去,跟着程绿衣进了书房,各自落座。
这少女正讷讷不知所措间,就听那名俏丽丫鬟素月笑道:
“六小姐,既是您知晓自己诗文普通,就好好跟先生把诗学好是正经,没得惦记这些凑热闹的事情作甚?那位朱小姐乃是日后诗会的出资人,你的家财和她比得了吗?嗯,若必得那便也使得,大小姐定了城外大悲院最好的素斋宴席,又包了一整日院内最好的菊花园子,届时你去会钞便是!”
六小姐顿时面红耳赤,头几乎要低到胸腔里面去。她们这些来此听课的少女,多是程家族里家世清白然清贫者,因程知府乃是程家地位最崇高者,故而牵头组织了这个女子家学,一层意思是给自己女儿程绿衣寻些学业上的伙伴,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则并没有避讳想要在这些女子当中选出品貌兼优者来,未来充当贵族联姻的备选。
说穿了,她们就是家族的附庸和棋子。
六小姐性子有些娇憨天真,想不到之前的追问会引来素月如此直白的回答,或者说奚落,当时便有些下不来台,怔怔的站在门口,进退维谷。
程绿衣的一众丫鬟们都守在门口,看她这个样子,表情神色均保持不变,就像把她当做了空气一样淡然而立。
唯独素月再度笑了笑,甩了甩手中的绢子道:
“好了吧,六小姐,若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回自家去细细地跟父母问明白了再来吧!”
六小姐便是再天真也听懂了这是被驱逐了,当下“哇”的哭了出来,抱着自己的一包袱皮书册就跑了。
自始至终,程先生始终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讲台后面,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程绿衣见六小姐走了,随意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一只苍蝇:
“总算走了,每次都叽叽喳喳问不到点子上,真是让人听着都替她着急!”
顿了顿,她忽然心情很好地笑道:
“对了,吩咐一声,让那位朱牡丹也来书房吧,到底那诗会上还是得有她的银子,这会子就教教她咱们作诗的规矩吧!”
自始至终,程绿衣也没有正眼瞧过程先生,而是言笑晏晏地根据自己的想法安排着相关事项。
她说的话,自然赢得一片叫好,不多时,朱牡丹已经被引入到了书房之中,她刚刚一进门,就听房内陡然响起一阵子倒吸凉气的声音。
难道自己穿戴有误?朱牡丹不禁汗了一下,忍不住想自检一下,但在她的眼睛适应了房内光线,看清楚众位少女们的模样时,她顿时心下恍然了。
因为想着是要来知府家做客,今天的朱牡丹可谓精心打扮了一番:一领粉色软缎双面绣桃花的披风,素白的双手正自捏着一块同色同质地的绢子自披风内伸出,而这两只素白的纤手上,一副水色晶莹剔透的碧色玉镯正熠熠闪光。
至于她的头上,发髻间插了两朵金花钿、两朵粉色绿叶绢花并一股玉钗,钗首乃是薄薄玉片连缀而成的蝴蝶形状,与绢花相映,栩栩如生就如停在花丛间一般。又有五六颗细小的珠花发针固定住了她丰厚的发量,整个人都被这些精美的首饰物品衬托得熠熠生辉。
而屋内的其他少女和那跑掉的六小姐类似,虽是服装颜色也不差,但发间、身前、指间的装饰都以体积不大的银质物品为主,且不少银饰都已老旧发黑,和那朱牡丹一比,当真是黯然失色。
几乎所有的少女都将眼睛钉牢了朱牡丹身上的每一件物品,她们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还根本不是擅长掩饰自己的年龄,可以说,每个人眼中都表现出了对那些精美首饰的渴望。
程绿衣淡然地扫过朱牡丹身上穿戴的用度,目光闲闲地落在了她的腕间,忽然轻“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