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后,当他像宇文斐提出自己前来的目的时,他那个关爱自己的哥哥,却突然翻了脸。他不愿进宫,不愿代替自己,以大宛国七皇子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沈柒知道,这样对与自己的哥哥来说,太不公平。
明明是已经被遗弃的人,十几年了他从一个街头落魄的乞丐,到现在道定真人的弟子,更甚至一手创办了沈家商行,明明一切都已经有了起色,他也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却突然告诉他,他其实是当今皇上之子,他的胞弟正是备受宠爱的七皇子。
而且他还要听这些人的摆布,以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存活在这个世上。
他理解,他不忍,可他必须要宇文斐答应——因为,七皇子不能消失。
正像他理解宇文斐一样,他也明白自己的母妃在宫中的处境有多么不易,他既奉了郦妃的命令前来,就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也因此,宇文斐总是说自己是个傻子。
但他傻吗?也许吧。
可是世人常说,傻人有傻福,就像他现在这样,自己不但捡回了命,还有了一个哥哥。
而自己的哥哥也终于在多年之后,见到了自己的生母。
是的,当崔青偶然间来到鹿鸣山,看到已经命不久已的他,说出了那句改变他之后的命运的那句话时,他就想,老天待他真的不薄。
病情好转之后,宇文斐问他,还要不要交换身份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因为他想,他已经占着这个身份占得太久了,他已经跟自己的母妃还有父皇相处了那么久,也该分给自己的哥哥了。
所以即使在那之后,他还是坚持让宇文斐回了京都,成为了七皇子。
而他在郦妃的消息中,已经去世了,从此以沈柒的身份,秘密的活着,成为宇文斐的一个替身。
可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本就不善于宫中那些勾心斗角之事,之前都是因为有皇上和郦妃护着,可如今他有了哥哥,哥哥回了宫,顶替了他的身份,做了那些他不会做的事,并且还做的很不错。
而这一切,如今不是正好吗?
而且若是真的算起来的话,其实还是他赚了。
“因为......我欠他的。”
有些缥缈的眼神重新找回了焦距,眼前怀瑾的影像也慢慢变得清晰了。
沈柒有些叹息着,给自己当时的选择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因为,他欠那个人的......
因为他,原本应该贵为皇子的宇文斐,却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子。
因为他,在五岁这样这个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宇文斐却失去了自己的养父母。
可就算他霸占了原本属于宇文斐的一切,却还是没有做好。
若是他再做的好一些,那么郦妃也许就可以在宫中更加顺畅,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从而去调查,导致宇文斐在五岁的时候便要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
若是那时他就意识到自己有个流落在外的哥哥,也许他就可以祈求郦妃,将他接入宫中,而不是流落街头,像一个乞丐一样,那么低微卑贱地活着。
怀瑾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感受着从他身上散出的淡淡地悲伤,心也跟着他兀地沉了下来。
“不怪你。”
仿佛开春的第一滴雨水,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这样冰凉,但却温暖的进入了沈柒的耳中。
他猛地回神,毫无焦距的目光在怀瑾身上再一次聚集起来。
可怀瑾仍是环着臂,靠在身后的车壁上,微睁着双眼,脸上毫无波澜的看着自己。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怀瑾不咸不淡地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可听着这回答,沈柒却突然笑了。
他这一笑,原本萦绕在他身边的那股悲伤的气息也瞬间消散,仿佛拨开了云日的太阳,暖暖的照在人身上。
他笑着,看着怀瑾,“若是以前我可能觉得,与我哥调换身份,是我赚了,可是现在才觉得,是我哥赚了。”
怀瑾半眯的眼睛中有异光一闪,瞬间消失。
她知趣的没有多问沈柒什么,只是轻闪了闪睫毛,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两人之间的对话。
因为要照顾到已经人过中年的秦随心,在加上周康健也不会像宇文斐那样,马不停蹄像是催命一样的赶路,所以整个行军的速度都显得有些慢。
但饶是这样,周康健一行人,还是用了比往常快了一周的速度,从京都赶到了通州。
刚到了通州,沈柒便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车上下来。
这一路的马车坐得,他整个人都快散了架了。
可是他刚从马车上探出头,就在车外官兵的请求下回到了车里。
而就刚刚那一段时间,他看清了,外面的周康健的手下,包括周康健在内的所有人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汗巾。
“他们蒙着汗巾做什么?”沈柒有些疑惑。
怀瑾有些惊愕的抬头看向他,她竟也是刚知道原来沈柒并不知道江南爆发瘟疫一事。
“你不知道?”
沈柒摇了摇头,“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怀瑾顿时愣住,正想要开口向他解释之时,却听到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车顶传来。
“郡主,待会儿进城门时,会出现一次混乱,郡主不必惊慌,七皇子会借机与公子调换回来的。”
那声音低沉而又熟悉,像是从车外发出的,又像是在车内。
那声音,正是云景!
怀瑾被云景打断,也明白这是他刻意为之,他们根本不想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知晓这背后的更多的事情,于是她也闭上了嘴巴,闭口不言。
等沈柒再问,怀瑾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两个人又在车中等了片刻,马车终于再次动身,沉重的城门在前面不远处,缓缓打开。
已经有些年岁的门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军队有序的经过吊桥,紧接着缓缓进入到那座原本富饶,可如今却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城池之中。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车外传来,在军队已经有一半进入了城池之后,一声嘶鸣突然从前面的马队中传来,原本还整齐的阵队顿时乱了章法。
沈柒听到外面的声响,知道是宇文斐搞得鬼,也不紧张,只是端坐在车中,看着怀瑾隐隐发笑。
“你笑什么?”
怀瑾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有些诡异,忍不住蹙眉轻喝。
“不笑什么,有缘再会。”
说完这句,沈柒身后的车帘突然被风吹开,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原本还坐在怀瑾面前的人便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车外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响。
“周将军,出什么事了?”
怀瑾挑眉掀开车帘往外望去,只见车外,宇文斐正歪着身子靠在车辕上,朝不远处的周康健扬声喊道。
周围一片混乱,根本没人在意宇文斐是怎么突然从车中出来的,只是在看到他竟然没有围戴布巾时,顿时紧张了起来。
“几匹战马受了惊,七皇子不必担忧。”
周康健从前面骑马过来,又命士兵拿了两条布巾和两枚丸药给宇文斐。
“通州城中,有瘟疫盛行,七皇子和郡主还是小心为好。”
宇文斐接过布巾和丸药,从那布巾之上,隐隐散发出一种药味,那是随军的医师专门调制出来的药方,说是能抵制空气中的病菌。
但真的能不能抵制,又有谁知道呢?反正宇文斐没想过指望他们。
刚上了马车,宇文斐抬眼便与那双冷冰冰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宇文斐将手上的东西扔到一边,冲她嘻嘻一笑。
怀瑾见他竟还笑的出来,眼皮一翻,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为何那么着急离开京都?”
面对怀瑾一见面就脱口的质问,宇文斐没有选择回答,非但不回答,他还探出头,一双凤眼好似黏在怀瑾身上一般,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
怀瑾扬手就将宇文斐的打偏至一旁,才终于将那道腻人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
宇文斐揉了揉被怀瑾打的那边脸,满是哀怨的看向怀瑾,“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说想我也就罢了,我们俩这才刚见面,就打我,可见你这女人心冷如斯啊。”
怀瑾蹙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扬手作势又要打下。
宇文斐急忙收了脸上的神色,将怀瑾的手压下。
马队的骚乱终于止住了,军队继续往前,马车也再次动身。
当怀瑾的车快要进入城池中时,一股烧焦的气味从车外传来。
宇文斐急忙捂住怀瑾的口鼻,又从怀里掏出一枚丸药塞到怀瑾口中。
一股清凉的感觉顿时在口中散开,带着一丝草药特有的苦味,慢慢滑入喉中。
怀瑾咽了咽唾沫,将那丸药也顺势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