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垂下眼眸,也将姿态放低了些,恭声说道,“安平想用自己,来换碧血莲。”
“你?”
宇文珏眼睛一亮,直直地看向她。
“是。”
怀瑾依旧低垂着头,可她尽管将自己的姿态尽量放低,声音里却还是藏不住的倔强,桀骜。
宇文珏这下沉默了,怀瑾的话对他来说太过意外,也太过震撼,用自己交换碧血莲?有意思!
他微勾起唇角,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点拍一旁的桌面,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哒哒”的声音在殿中不断地响着。
怀瑾听着那声音,自知宇文珏还在考量,并不着急出声。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宇文珏才停下手上的动作,端起一旁早已放得有些凉的茶,慢慢的饮了起来。
他饮得极慢,一只手轻轻抬起茶杯上的茶盖,拂去上面的茶沫后,将茶杯送到嘴边,却又顿了一下,垂眼看着杯中,“安平不如先说说怎么个换法。”
说完才最终将那杯茶水,送入口中。
怀瑾抬起眼,神色淡淡地看向宇文珏,缓缓道,“皇上既然已经派了阮清河到了通州,皇上此举意义鲜明,安平觉得若是皇上要动江南五洲,应该是需要安平的。”
宇文珏眼底泛起几丝异色,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后,认真地看向怀瑾,一字一句道,“好个安平郡主!往日竟是朕眼拙了。”
怀瑾嫣然一笑,静静地看向他。
宇文珏也因怀瑾的话而坐直了身子,凌冽的目光不断地打量着怀瑾,颇含深意地说道,“江南五洲,虽通州最盛,可你爷爷宣平侯的凉州,实力也并不差。”
怀瑾点头,将话直接挑明,“皇上不必因安平是宣平侯的孙女,而所有忌惮,反而安平的身份,能更好的帮助圣上。”
宇文珏挑眉,眸光微闪,悠悠叹道,“为了这碧血莲,郡主可真是牺牲良多啊。”
怀瑾低下头,隐去眼中的神色,只是颇有些无奈地答道,“安平只是为了活命。”
活命?
宇文珏冷笑,“若是你真想活命,大可去寿禧宫求了太后,让她来要,且不是方便。”
怀瑾摇头,“太后不会轻易答应的,上次我入宫,已经惹得太后生气了。”
宇文珏顿了一下,这才想起上次怀瑾入宫,与宇文轩一同被困寿禧宫,反倒来求他出宫的事情。
想到此事,宇文珏顿时冷下了脸,如今萧家一回,太后竟也更加大胆了起来!若只是私心地想要扶持宇文轩也就罢了,听怀瑾这话,她分明要是勾结朝臣!
萧家的野心,竟已如此了?
宇文珏心中万般翻涌,可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是沉着脸看向怀瑾,悠悠叹道,“朕以为你向来乖巧讨得太后喜欢,定不会惹她生气的。”
怀瑾顿时垂下眼眸,脸上一片羞红。
想到平日宇文斐和怀瑾之间的往来,宇文珏笑而不语。
怀瑾见宇文珏已经松动,吐了一口气后,又低声开口问道,“对于惠德太妃之死,皇上可曾有过疑虑?”
她这话说得轻轻柔柔,却带着无尽的穿透力,使宇文珏脸上顿时一僵,脸上的笑容,便那样凝固在上面,眼睛微睁,不可置信地看向怀瑾,“你刚刚说什么?!”
怀瑾从床上起身,在宇文珏的目光下,缓缓跪下,“安平之后所说,实在太过惊骇,若安平话中有何不妥之处,还望皇上海涵。”
宇文珏身子一震,隐隐中已经知道了怀瑾要说何事。
他闭了闭眼,收起脸上的情绪。今日怀瑾带给他的震撼一个接着一个,已经让他稍显疲惫了。但他明白,怀瑾接下来的话,才是她今日的重头戏。
“你说吧。”他摆了摆手,沉声开口道。
“是。”怀瑾颔首,有些清凉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上,久久回荡。
“皇上的生母,是被当今的太后,害死的。”
她声音凉凉,但却字字清晰,一字又一字如同震鼓一般,句句敲打在宇文珏的心头。
“当年,萧家眼看太后常年无所出,便想再送一女入宫,此时被太后得知,便想方设法保住自己。正巧太后在那时发现了惠德太妃与皇上,便派人杀了惠德太妃,伪装成意外,从而光明正大的将皇上收养在膝下。”
虽已隐隐猜到怀瑾所说到底是何事,但是此时亲耳听到,宇文珏但是忍不住心中的惊骇,
“你是如何得知?”他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情绪,沉声问道。
怀瑾将头垂得更低了,恭敬谨慎地答道,“当年太后派出的人,被太后追杀,临死之前将太妃的遗物交于了太妃生前的一名旧识,并告知其真相,而那枚玉锁,也是那人交给安平的。”
宇文珏再次摸出那枚玉锁,因为太过震撼,微微喘着粗气,盯着那玉锁望了半晌才平稳下呼吸,目光寒凉地看向怀瑾,“那人可在你那?”
“是。”怀瑾颔首。
宇文珏“嗯”了一声,猛地从位上站起,目光沉静地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怀瑾。
那尚有些病弱的身体,在那厚厚的衣服之下,显得是那样娇小,但却又如此坚韧,也让他突然意识到,如今跪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患病的女子而已。
宇文珏眼中黯了黯,挥了挥袖,扶着怀瑾起身,“朕会派人去郡主府将人接走。”
怀瑾拢了拢身上的衣服,点了点头。
宇文珏也撤回手,紧紧地攥着手中的玉锁,冲殿外喊道,“来人!”
李常德出去领罚了,如今外面便只剩下了濮昕。
濮昕听到声音,推门进来,温声问道,“圣上有何吩咐?”
宇文珏愣了一瞬,这才想起来,李常德已经被自己罚了下去,只好又派人将他叫来。
濮昕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怀瑾,见她无碍,对她点了点头,静静地候在一旁。
怀瑾看着他有些单薄的身影,这次想起,他的裘衣已经给了自己,自己身上却是没有衣服御寒。
他体虚畏寒,却是一声不吭,竟在外面就这样待了那么久。
怀瑾急忙将方才解下放在床上的裘衣拿过,交还给他。
濮昕见她服下了药,脸色已经稍稍好转,便也不客气的将裘衣接了回来,披在身上。
宇文珏看了两人一眼,闪了闪眸,见过了这许久,李常德还是没有回来,便随便叫来一人,奉了他的口谕去将碧血莲取来。
吩咐完后,又转身对怀瑾悠悠道,“一物换一物,这交易,朕做了。”
怀瑾颔首。
宇文珏复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李常德那边,虽说他是奉了皇命来领罚,可行刑的人又有几个敢真的打他?
到了最后也只是做做样子,随意打了几下,便上了好茶小心伺候着。
这边一杯茶还未喝完,果然就又收到皇上的信儿,又将人传了回去。
李常德放下茶杯,急忙朝这边赶了过来,可等他到了之后,宇文珏却是早已离开,只剩下怀瑾一人。
怀瑾捧着一个木匣,盈盈地站在殿中,面色虽还有些苍白,但已经精神了不少。
李常德看了那木匣一眼,心中了然。
“愿郡主早日康复。”
怀瑾颔首,“多谢公公吉言,还请劳烦公公叫来轿辇,送我出宫。”
李常德点了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轿辇便已经备好。
怀瑾叫过染梅,将木匣交给染梅后,搀扶着她上了轿,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因有宇文珏的命令,轿辇在太和桥并未停下,而是一路行至宫门口。
到了宫门口,染梅搀扶着怀瑾下轿。
怀瑾刚从轿辇上下来,便看到了一直守在那里的濮昕。
一阵冷风吹来,一旁的落言急忙侧身挡住,可已经在偏殿外,受了许久的冷风的濮昕,早已支撑不住,被这一吹,几乎就要倒下。
落言又急忙将他搀扶起来,“公子,上车吧。”
濮昕摇了摇头,一双如含了秋水的眼眸看向怀瑾,看到染梅怀中的木匣后,柔柔笑道,“濮昕恭喜郡主。”
怀瑾看着他稍稍愣了愣,强撑着身子松开一直搀扶着染梅的手,一步步走向濮昕。
她自从服下碧血莲,再次进入梦中,醒来之后便将安平郡主的记忆,回想起了七七八八,
自然也记起了安平郡主对濮昕情动的那一幕。
那时安平郡主为了自己养的一只貂,废了昭阳公主身边一个宫女的腿,别人都说她刁蛮残暴,可只有当时的濮昕,只是看她被血溅花了脸,便拿出自己的手帕,一点点的将她脸上的血擦拭干净。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不气不恼,果真就如那书上的君子一般,无可挑剔。
走到濮昕面前,怀瑾停下脚步,“侯爷今日进宫,也是来求药的吧。”
濮昕轻笑摇头,“我这病即便用了碧血莲,也无济于事,求了也无用。”
怀瑾一怔。
“侯爷体虚畏寒,往后还是少出来的好。”
一道慵懒的声音,懒洋洋地飘了过来。
怀瑾转身便看到不远处的宇文斐正跨着步子,朝这边大步走了过来。
“偶尔出来透透气,也不错。”
濮昕微微低头,向他行了一礼,慢悠悠道。
“只怕侯爷这一透气,受了寒,吹了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就不好了。”
宇文斐笑眯着眼睛,口中毫不客气道。
“宇文斐!”怀瑾低嗤了声。
宇文斐瞪了她一眼,看她脸色发白不觉寒了脸,将手上的扇子随手一扔,一把将她懒腰抱起。
怀瑾低呼了一声,用眼瞪他。
宇文斐却是突然朝她笑了笑,抬眼对濮昕一脸歉然道,“阿瑾有病在身,不便在外面多待,我这就送她回府,侯爷也不要在外面受了寒了。”
濮昕脸上僵了僵,闻言笑道:“多谢七皇子关心。”
“不谢!”宇文斐哼笑了声,转身抱着怀瑾便回到自己的车上。
车里汤婆子,暖炉一应俱全,下面又铺了厚厚的毯子,整个车厢都是暖洋洋的。
宇文斐一点也不温柔地将怀瑾一屁股放下后,寒着张脸,坐在一旁。
“赶车!”
外面的云景收到命令,手上的马鞭一扬,驱赶着马车向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