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ndy的直播间，在她来之前就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这倒也不全是因为她在内事组里地位超然，有一半是因为她的要求很简单。
因为不认为自己会长期待在这儿，她只拜托Sarah帮她在这儿的墙上画满涂鸦。
Sarah学的是医学，主修神经内科，但从小就喜欢跟着王母学画画，所以涂鸦水平也算是一绝。
Cindy进入她的直播间时，Sarah正在做涂鸦收尾。空空如也的房间里，她用多种颜色的喷绘罐交叠，勾织出大片阴暗的色调。墙上画着的是变形走样的人和动物，夸张失真的线条勾勒出一些暗含惊恐的元素。Cindy一眼就看懂，她这是致敬了毕加索的名画《Guernica》。
那是一副立体画派名画，初中美术课本上就选登过，1937年由毕加索为巴黎世博会创作。毕加索是西班牙画家，1937年时西班牙内战，德国为了帮助其支持的弗朗哥右翼武装，轰炸了西班牙北部重镇Guernica以切断左翼政府的运输线，造成无辜平民伤亡。为此毕加索画了一副黑白的巨副画作，（三米半高，近八米长）放到全世界展览，并留下遗言说只有当西班牙恢复为主权民主国家时才可以运回去。所以它变得越来越有名，并且直到1981年才回到祖国，收藏于首都马德里市中心的索菲亚皇后艺术博物馆。
“Sarah看来你心情不怎么好啊？”Cindy看到后说的第一句话。
Sarah笑笑，问了句：“不喜欢吗？”
“没有，很棒。”Cindy取出小提琴说：“没什么好感谢你的，要不我拉首曲子你听？”
“你这就要开播了？”
“不，拉给咱俩听的。”
“好，那我也休息一下。”Sarah一屁股坐到房间里唯一的纸箱上，里面是整箱用完了的空喷绘罐。
两人就在房间里，一个站一个坐，由Cindy花五分半钟的时间，演奏了一遍马斯奈的《沉思曲》。这是一首非常抒情非常著名的小提琴名曲，出自歌剧《泰伊思》。故事是古埃及亚历山大城里一个妓女受一个苦行修士（禁欲）的影响，从纵欲的生活改为皈依上帝，结果那个修士自己却爱上了泰伊思并不可自拔。
这首曲子暗含了Cindy对随性放浪的Sarah的一种劝慰和开导，Sarah也明白她的好意，即人性是没有错的。
一曲终了，Sarah道谢之后打算抱走箱子，Cindy阻止道：“就留在这儿吧，我也缺个椅子。”
“你就坐这上面直播啊？”
“没事，我也不会有多少粉丝。”Cindy笑道。
“不会的，你这么漂亮。”
“漂亮的脸蛋多了，没几个人喜欢听我拉的曲子的，又不是流行音乐。”
“那你也别老是阳春白雪，可以下里巴人一点。”
Cindy听了笑笑，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中午吃饭时那个男人是干嘛的？”
“他啊？好像是公司招来的主播吧。他有问题？”Sarah和其他内事组伙伴一样，都知道Cindy看男人特别准。
Cindy摇摇头：“不好说，要不跟我去会会他？”
“你去就行了吧，我回去工作吧。”Sarah觉得让Cindy单独去，效果会更好，再说自己现在也不在状态。
两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Cindy在公司上上下下都没找到方笑刚，问到前台，Ada带着鄙夷的神色对她说：“那人是个混子吧？也不知道招来干嘛。他手机都没带，刚才出门说回去拿手机了。”
Cindy点点头问：“走了多久了？”
“刚出门。”
她转身就追。
这边方笑刚才从小路转到学前街，远远地看到E3坐在公交站台的铁凳子上回头看他。两人还没走近，E3就传音到他耳朵里：“后面有人追来了，我们先不要说话。”
一回头，看见Cindy正对他挥手跑近，大冷的天，她穿着短袖就奔出来了，衣服上印的米老鼠两只“眼睛”直打晃。
“怎么啦美女？找我吗？”他装作不认识她。
Cindy笑笑，冷地摸了摸自己光着的上臂问：“你不上班啦？要去哪？”
“我有事回去一趟，和Ada说明过情况了。”
“哦……我也要出门……买点东西，对了，我对这个城市不熟，你能不能当我的向导？”她笑着想到了借口。
“那你就这样上街啊？”
“出都出来了，没事，衣服路上买吧。”Cindy拉起他一条手臂就走，跟他贴很近取暖。
“给你穿吧。”方笑刚拉下拉链，把外套脱了下来。因为他并不怕冷，外套里面也是一件短袖，好在为了不引人注意，外套还算厚实。
“那你不一样冷？你穿吧，我现在叫车，上了车就不冷了，你要去哪？”Cindy说着就弯下腰掀起裙子，去拉她右腿上的彩虹色织袜。袜子拉下来后，里面有条黑色绑带，跟Anna腿上的束带不同，这是可以放东西的绑带，上面挂着一只大个头的手机，和雪莉那只一模一样。
趁这空隙，方笑刚看了一眼车站上的E3。E3默默摇头，别过脑袋走开了几步，看来是没法和他现在接头了。
上车之后，方笑刚只得跟她说“实话”：自己来无锡打工没赚到钱，手机也坏了。刚才是没办法，打算去找老乡借点钱买个手机，但估计也不一定能借到，等等等等。
Cindy忽闪着大眼睛看着他，等他说完了把自己手机递给他：“那你给老乡打个电话问问吧？”
方笑刚摸摸下巴没接，回道：“我不记得电话号码。”
“哦。”她看似点点头，但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机灵的眼睛精得跟侦探一样。
“那要不然你借点钱给我，等我直播火了，有了钱连本带利还给你。”他露出市井小人那种讨好的笑容看着她。
“姑娘你别借给他啊，我看他不像好人。”滴滴司机突然回头插嘴了一句。
“哧，哼哼……哈哈哈哈。”Cindy听了立刻笑喷了。
“哎哎哎，关你什么事？”方笑刚看起来气急败坏。
“小姑娘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司机显然更加认定他是垃圾了。
“她其实不认识我！”方笑刚对司机说出令他意外的话。
Cindy却说出更意外的话：“谁说我不认识你？”她笑着突然又挽起他的手臂，眼睛弯弯得像月亮一样：“没事，你要多少钱我都借给你，等你火了，连本带息还给我。”
这位老司机连连摇头，认为又见证了一起富家女只看男人外表，被渣男所骗的爱情悲剧，而且看样子这个富家女已经被他上了。
别说，他倒也猜中了一部分。
Cindy在音乐里坚持古典和高雅，甚至拒绝在三亚时通过音乐表演来赚钱。在日常生活上她却有最务实的态度，因为在内事组里，她是与社会的真实面接触最多的。
车子停到了本地的电脑城，西门外的百脑汇门口，Cindy下车后先找了家便宜的外贸店给自己买了件外套，随后就帮方笑刚买直播设备。他们一起组装了一台性能上只能算是过得去的电脑主机，在二手店里买了台旧显示器，唯独声卡、麦克风和手机，他们特意买了比较贵的产品。
Cindy讨价还价的本事令方笑刚印象深刻，甚至不惜牺牲色相让卖家在最后又让了几十元。方笑刚丝毫不怀疑这笔生意对方没钱可赚，甚至亏了本。当然Cindy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过多浪费时间，一切都是速战速决，很快他们就完成了采购。
走出百脑汇，方笑刚一手拎着电脑主机箱的外包装，另一边腋下夹着二手显示器。Cindy则抽空拐去小店里买了纸和笔。
“口说无凭，来，写张欠条吧。”她把新买的软面抄和笔递过来说。
“……，好，多少钱？”他把手上东西放下，接过纸笔。
“呐，你这样的无抵押借款，咱们又素不相识，用行话说叫空放，月息是两角到四角，这个你应该懂吧。”没想到她突然开始放高利贷了：“刚才我一共花了八千一百四十九，看你这么帅，一百四十九算我送你了，就按八千算，我预收一个月利息，你就写一万块钱吧。”她老神在在地说，那样子简直就是专业放水的，和她的长相年龄都完全不相符。
“好好好，可以可以可以。”方笑刚竟无以反驳，就原地蹲下来，以电脑主机箱为台面，按她的意思写下了一万元的欠条。
“你得写好还款日期，一个月后，逾期利息不用写，因为法律不支持。反正你要是到时候还不出的话，我就会来找你。”她笑着说。
哎，AI不在，沦落到欠高利贷了，方笑刚心里一阵苦笑。
写到签名那儿，Cindy突然严肃起来，走到他身后盯着看。
方笑刚不用抬头，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不光从她走动时影子的移动，体内的原子熔炉似乎也提供了某种更为灵敏的感觉。
她是为了看我的签名？她觉察到我的身份可疑了？
她怎么发现的？
肉眼难以分辩的略一迟疑后，他尽量流利地写下AI给过他的身份证上的假名字。
————————————镜头切换到E17——————————
和E3一样，E17知道自己的行动纲领，在大白天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飞行是要尽可能避免的。所以提前很长时间，她就要出发赶路了。
这边山上时常有外来的游客自驾旅行，有开汽车的，也有开摩托的，她偷了一辆摩托。
无论怎么超速，在她现在看来都跟蜗牛爬一样慢。索性她也不走大路了，专挑偏僻的小路上走，奈何中国人实在太多，哪条小路都会时不时遇上人，所以也就能开个平均时速一百五六十。当然在遇上她的路人眼里，这姑娘已经是在不要命的飚车了。没有人的时候，在那些电子测速仪器的画面里，大多数时候她快得连牌照都拍不到。
回到无锡后，她差点迷路。在觉醒之前，还是姚星男的时候，虽然也常在城里转悠，方向感始终有点欠缺，女孩子嘛，也能理解，基本靠导航。现在她的感官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要找到槐古桥还是费了一番周折。
最后还是通过感应方笑刚体内的原子熔炉找到了位置。E3虽然也在附近，但是她可以自我屏蔽熔炉的外流信号，从而防止被其他女神包括玄后、王母、女娲在远距离觉察。方笑刚则还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这种探测就像声纳一样，对外探测的同时也会暴露自己。知道E17到了之后，E3也释放自己的存在标记，两人不用相互看见就能确认身份，到足够近之后就可以互相传音。
此时E3在桥下河边的石凳上闲坐，E17则把摩托车停在槐古桥上看似在看风景。
“三姐，情况如何？”
“暂时安全。”
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两人像重案组的便衣蹲守一样，隔空对话。
“姐姐你的能量有点不足啊？”
“没钱，买东西只能合成镍铁合金的硬币，气死我了，刚才买了个烤山芋吃，得到的能量还不够用掉的十分之一！”E3向她报怨道。
“那得想点别的办法啊。”
“什么办法，抢钱还是吃人？我又不能离开这里。”
“姐姐你在那儿是想吃河里的鱼吗？”
“不是没想过！但我吃不下！”E3越说越气，逗得E17在桥上忍不住莫名地哈哈大笑，引起不少路人好奇的注视。
闲聊归闲聊，她们也不会放松旁边厂房里的另一部原子熔炉的情况，方笑刚身边有没有人，说了什么话，她们也十分清楚。
Cindy整个下午都在方笑刚的直播间里帮他做事。
安电脑、下软件、设置上网协议和路由器，这些大多数家庭里男人才会干的事她样样精通。甚至还自作主张把休闲区的桌子椅子搬上来给他用，因为这里连放电脑和显示器的地方也没有。
Ada想阻止来着，琳达笑着说随她去，她有点想不通这个新来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受人欢迎。
方笑刚觉得自己又有点当主角的意思了。
公司里暖和，Cindy穿着短袖T恤也忙出了一身汗。在直播间封闭的环境里，他看着她总不由得想起在卢森堡城堡里一起度过的那一天一夜，还有她迷人的雷鬼（Reggae）舞姿。
“差不多了，你看看能开播了不？”她从桌子下面爬出来说。刚才因为声卡的设置，她厥着屁股下去电脑机箱后面找麦克风的正确插孔，又让方笑刚在后面偷偷饱了回眼福。
“好，太感谢你了，其实应该我来的。”
“别废话了，我比你灵活。你快试试麦，你是播什么内容？”
“啊……脱口秀。”
“就你这口才，还能播这个？”她不信。
“哎，不要那个什么看人低啊？”
“好啊，你骂我！”她使起小女孩的性子，突然拉起他手臂就一口咬下去，你骂我狗嘛？索性我就当狗了。
带着一丝低层社会摸爬滚打的痞气，她咬得还挺重，一下触发了他身体里的主动防御系统。
“哎哟！”刚下口还好，到一定深处，感觉咬到了石头上一样，牙齿被磕得一阵酸痛，Cindy捂着嘴松了口：“怎么回事？”她的话支吾不清地从指缝里传出：“是骨头吗还是肌肉？这么硬！”
方笑刚暗叫不好，一边搂着她的肩膀一边说谎：“别看我穷啊，我从小就是硬骨头，磕着了吧，痛不痛？”
Cindy牙酸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珠子一转，立刻将计就计，呜呜地装可怜：“人家对你这么好，你竟然骂我，5555……还磕我牙，5555……”
“是啊是啊，我这不是也付利息的嘛……”
“你这点利息能和我的牙比吗！5555……你这个没良心的坏人！”她演技惊人，眼泪大颗滴落，方笑刚真的觉得好对不起她。
“不哭了不哭了，那你说怎么办？”
“你明天请我吃好吃的！”她一下就停止了哭闹，低着下巴发脾气似地看着他说。
“那行！没问题。”方笑刚被她可爱的样子逗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