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末,秋之初。
农历七月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也是自然万物从丰繁茂盛走向成熟萧索。
华灯初上之时,夏蝉鸣叫正欢,刚才还是晚霞漫天,转眼间便黑云翻滚。
天上雷声隆隆,人间狂风转抟。
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至,如冷水浇淋烙铁,地面升起阵阵白烟。
步行前来准备做家教的陆吾却被雇主保姆拦在门外,告知雇主儿子偷偷溜出门去约会了,今天就暂时不做家教,但如果是雇主问起,希望陆吾帮忙圆谎,事后有重谢。
陆吾点头答应,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只要每周按时给付费用就行。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猜想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止,主人家也没有邀请自己进去避雨的想法。他无奈地再次撑开雨伞,踏进暴雨里,跟门口熟悉的值班保安道别之后,走出龙腾御景,身影消失在大雨中。
龙腾御景,坐落在文兴这座新兴海滨城市的东端,依山而建,三面环海。
因有高人指点,此地为青龙吸水的风水格局,意为纳财进福,富贵之地。因此,它成为文兴市最为高档豪华的别墅小区,在此居住的人非富即贵。
就在前几日,陆吾在该别墅区某一时刻看见了市里面的大人物,此人还经常在市电视台里面出现。
顾名思义,出入高档豪华别墅区,代步最基本的就是小汽车。这里是没有公交车站或者是出租车的,所以陆吾每周必须步行半个小时才能达到山脚下的临时公交车站,然后乘坐公交车前往市区,也就是学校所在。
以往下雨天陆吾也走过这条下山的道路,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可今天他总觉得这条路有点漫长,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而且路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汽车经过,陪伴他的只有脚步声和啪啪啪的下雨声。
他驻足路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7:45分,8月24日,农历七月十四,丁巳年。
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了半个小时。收回了手机,他抬头看了看周围,还是在下山的路上,依然没有瞧见公交车站。
他很奇怪,今天自己的速度也不慢啊,为什么还有到达,难道是因为暴雨裹足的缘故吗?
可能是吧!
这座城市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滂沱的大雨了。
他极尽目力,脚下的路还在无限的延伸着远方的黑暗。
黑暗的某处似乎有唢呐锣鼓声飘来,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怪哉!
虽是七尺男儿,自信坚定,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害怕紧张,他顿时想起,农历七月十四,今天恰好是中元节。
不会这么倒霉吧!他收拢衣服,握紧伞柄左右看看,期盼有车经过。
似乎在回应他心中所想,沿路两旁每隔五十米竖着的路灯,这个时候看起来像一个个孤独放大版的红烛,烛光昏黄。
许多微小的蚊虫绕着氤氲光芒飞旋,其中不乏勇敢的飞蛾扑向了温度很高的红烛外焰,触之即死。
路灯的周边是黑洞洞的,似乎有不知名的野兽潜伏其中,暗暗窥视自己,等待狩猎的最佳时机。
陆吾下意识的加快脚步朝着山下走去,耳畔密集的脚步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回声。
前面不远处突然出现一个红点,若隐若显。
随着距离的缩短,红点慢慢地放大成一团红芒,较之路灯明亮,但光线柔和,停在那处一动不动,在雨夜中显得特别突兀。
陆吾瞧不真切,但心中的害怕情绪却莫名的少了几分,似乎红芒就是安全的港湾,他更是加快了脚步。
红芒距离他越来越近,他也看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红芒。
一座近十五尺见方的小庙立在道路一旁,年久失修,庙顶已有些破败,庙柱被汽车经过碾压的飞石打出许多大小不一的伤痕。庙里没有香案红烛,却唯独摆放着一份贡品。
贡品是几颗雪梨,雪梨很新鲜,供奉的人正是陆吾。
他每次来这边做家教都会带上一份水果,不是说他迷信祈求保佑,只是当时第一次看见这座小庙时福至心灵,就单纯觉得放点东西供奉才对。小庙正中坐着一位土黄色陶坯神像,面相清晰,着文人打扮,和蔼慈祥,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显得神采奕奕。
红芒正是围在神像脖颈上的一块红绸发出的,红绸没有因为时间的摧残而破朽不堪,只是颜色淡了许多。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有可能是为了缓解害怕情绪,陆吾朝着神像恭敬的拜了拜。
刹那,一股若有若无的祥和气息降临。
沐浴在祥和气息中的陆吾忽然感觉心中不安情绪消失了。
原本下山的道路仿佛是被裹着厚厚的一层纱,看不真切,瞧不明白。可现在忽然变得很清晰,公交车站就在前方转角的百米地方。
子不语怪力乱神。
从小接受科学教育的陆吾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不是偏执的唯心主义者。他相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感觉到的。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清楚的,也有解释不清的。
他在这座小庙前停留了一会,正准备离开,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幸好他拼命的护住了伞,不然现在一定是落汤鸡。
好奇怪的风啊!陆吾心想。
不过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吾抖去粘在自己身上的雨水,不再做停留,径直走进了雨中。
可他没有发现,庙中神像陶坯刹那脆成齑粉。
而所谓的公交车站,只是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而已,旁边立着一块已经快要看不清字的铁牌。棚太小了,连遮阳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公交车站主要是为了方便郊区的人进出城而设,所以一般情况下,晚上12点之前都是有车的。
陆吾打着伞,站在棚下面,再次看了一下时间,11点45分。
嗯?
他不敢确信,又一次的看了看时间。
黑色白底的时间,11点45分。
他顿时脸色煞白,右手猛地一抖,手中的手机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冷汗顺着他的背脊一直往下流。
一阵风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刚才在小庙待了那么一会时间,怎么时间就过去了接近4个小时,太夸张了吧。
有古怪,难道我进入了传说中的虫洞?开玩笑,你以为拍科幻片呢?不过,我不会真的这么倒霉,遇见鬼了吧。
陆吾一边紧张兮兮的擦着额角的冷汗,一边缩着身子观察四周有没有异动?心脏砰砰地狂跳,他赶紧捡起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搜索大悲咒,却显示只有会员才能在线收听。
陆吾暗骂这该死的会员制度,手指哆嗦的开始充值缴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把音量开到最大。
当佛音萦绕耳畔时,陆吾稍稍心安了少许,似乎《大悲咒》真能驱散阴邪,让他感到安全。可这里也不是久待之地啊,他不停的跺着脚,想着这该死的公交车怎么还不来呀。平时不是挺准时的吗?关键时刻你掉链子,越想越焦急。
雨,继续下着,不过较之前小了许多。
熟悉的唢呐锣鼓声再次飘了出来。
时而呜咽,时而高亢。
陆吾神情一紧,面相难看的自语:哥,你这是要玩死我啊!难不成我下半辈子的运气在今天就要了结了吗?
他索性不再等待公交车了,甩开雨伞,向着城区方向狂奔。
令人诡异的是,这条本应该是繁忙的道路现在居然一辆车也没有,就连行人、小猫小狗都没有,仿佛这区域的人和动物消失得干干净净。
手机上的大悲咒已经被唢呐锣鼓声几乎完全掩盖了。
陆吾不敢往后看,生怕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雨水渐渐地迷住了他的双眼,双腿开始一点点发胀发酸,力气也一点点的在丢失。
毛毛似的小雨在这个时候也像是堵在他面前的一堵墙,给了他极大的阻力,快速地消耗他的体力。
全力满速的奔跑了近5分钟,陆吾感觉有点难以呼吸,双腿像是灌了铅,逼近力气枯竭的边缘。
而肺里面的氧气怎么吸都不够,脑子嗡嗡的响,因为缺氧想要干呕。
他暗恨自己平时不注意锻炼身体,此时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就算没被吓死,也会被累死。他明知道突然停下会对心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是没办法,实在是没力气了。他一屁股坐下,垂着头大口呼吸。
半刻钟不到,陆吾清晰的感觉到唢呐锣鼓声就在他面前奏响。
似乎还有呼啦啦的旗子随风扬起的声音。
陆吾嘴角抽抽,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干脆直接勇敢面对。他一点点的抬起头,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跟着自己。
如果说今天雇主儿子提前告知陆吾不需要前来做家教,自己好好待在学校研究室里跟着师兄做科研,那么他会一直生活在真实的科学世界。可是,没有如果。
眼前的事物推翻了他20几年建立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
一条体型巨大,浑身红的发赤的鲤鱼离地三尺面对着他,胸腹鳍和尾鳍有规律的摆动着,长约二十尺的触须无风自动,腮盖呼开呼闭声如唢呐锣鼓,两只鱼眼睛炯炯地盯着陆吾。
它身披红绡,如瓦片大的鱼鳞射出摄人的七色光彩,令人惊奇的是,它的侧身两边生着四面金光熠熠的铭文旌旗,分别为雷电风雨,每面旌旗依字生术,四团术法缠绕旌旗,凝而不散。
“你,是人还是妖?”
碗盆大的气泡从鲤鱼的嘴里吐出,声如惊雷。
陆吾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恐惧、怪异,到最后的惊奇,吐字芬芳:“卧槽!”
“大胆!”
一团雷,一团电从鲤鱼侧身速急砸到陆吾的身上。
嘭,陆吾瞬间变成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