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可是姓周?”
一个文士打扮,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踱步来到周禹面前,手中持着纸扇问道。
“来了。”周禹心中暗道,站起身来笑道:“我名叫周禹,刚才在山下已经和孙大帅的手下交过手了,多有得罪。”
中年人拘谨中透露着些冷漠,又细细观察了周禹几眼,道:“大帅有请,请随我来。”
出了尼姑庵,山势更为险峻,一条山道仅有三人肩膀宽,依着悬崖凿成,向旁边一望便觉头晕目眩。周禹老老实实跟在中年人身后,此时山风清爽,却见那中年人还是习惯性地不停扇扇子,心中暗笑,道:“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不才孙行恭。”
中年人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冷声答道。
周禹微微咂舌,笑道:“原来也是孙家的英雄!孙大帅雄踞狼山,以义军护卫乡邻,周某心中佩服得紧啊。”
孙行恭波澜不惊地稳步前进,口中淡淡道:“好说,好说。”其他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这是个有城府的。”
周禹在心里给孙行恭定下了第一印象。
慢慢行过山路,来到了狼山山顶。这里有一块诺大的平场,被修葺得方方正正。平场以砂石铺地,中间还用石块垒起一座平台,上面竖着一面黑旗,旗上绣着一个“孙”字,在山风中微微飘动。
这显然是个练兵场,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周禹也不急,环眼看看四周,天高云阔树木阴森,那面黑旗分外显眼。周禹盯着黑旗看看,微微躬身,然后道了一声,“好!”
孙行恭见他对狼山黑旗如此恭敬,唇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伸手示意道:“请,大帅在帅厅。”
练兵场正北,便是一座青石垒成的城堡。石墙高约两丈,中间一座门洞,大门用巨木制成,显得粗犷而结实。这便是定州赫赫有名的狼堡了。
门口自然有喽啰站岗把守,见到孙行恭都恭敬地行礼,看来此人在狼堡义军中的地位不低。穿过石门,脚下是青石铺成的道路,踩上去疙得脚疼。左右两边都是些低矮的石头房子,应该是义军的营房了。不过这些石屋建造得都很粗糙,周禹只随意看了几眼就不再多看。他很想知道义军的兵器库和粮仓是在什么地方,但他也知道,此时人家是绝不会把这么紧要的地方暴露在他眼前的。
石路斜斜地向上,前方正对着就是狼堡正厅。正厅以砖瓦垒砌,并不十分阔大,比起坡下的石屋却显得精致了许多。厚厚的木门上两个硕大的镏铜门首,塑成狴犴衔剑的造型,颇有气度。
进得门来,地面也是青砖铺地,不再像外面一色的青石,踩上去松软舒适了许多。
周禹一眼便看到厅里正中上首虎皮椅上端坐着一位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方脸短须,想来一定是久闻其名的孙方简孙大帅了。
厅里两旁还坐着十几个汉子,正一边喝着酒水一边聊天,虽然穿得破旧,但都腆胸露腹扮作豪气模样,看起来个个都是横眉立目,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人物。
孙行恭微微示意,周禹快走两步来到正中,冲上抱拳道:“燕山野人周禹,见过孙大帅!”
孙方简早已看到孙行恭领着周禹进厅,却不忙说话,只用眼端详周禹。只见这年轻人约莫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眉眼英气逼人,一头短发乌黑,似乎几天都没有打理了,显得有些凌乱。身材修长高壮,举手投足之间干净利落。身穿一件兽皮短袄,腰间衣带斜插着一把匕首,身后却背着一支两尺长的粗大枪头。
孙方简微微点头,道:“你是燕山人,我听你口音不太像哟……”
他话音刚落,忽然堂下一个声音喝道:“燕山人?我怎么看着你长得像是契丹狗!”孙方简皱皱眉,周禹抬头看看孙方简,笑道:“唐末时天下大乱,家父为了避祸遁入燕山深处。现在家父和族人已驾鹤西去,周某不忍深山寂寞,便走了出来。我也说不清自己的口音是哪里的了。”
“你从燕山出来便寻到我狼山来了?”孙方简笑道。
“在太行山浪荡了两个月,日前我路过桃源镇,住在卢家卢瘸子家里。卢瘸子说孙大帅是当世豪杰……”周禹说着,却听堂下那个声音道:“姓周的,老子跟你说话呢!”
周禹侧头看看,见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光头汉子,也不理会,继续对孙方简道:“卢念文见我有几分力气,便说孙大帅是当世豪杰,从来都是求贤若渴,狼山上也是群雄聚集之地,我若来投奔,定然能一展胸中抱负……”
“姓周的,老子跟你讲话,你竟敢不理会!”那光头排开众人跨出来,恶狠狠看着周禹,道:“老子问你,你这小白脸子到底凭什么本事能和我等兄弟站在一处?”
周禹侧眼看看光头汉子,冲孙方简抱拳笑道:“大帅,这位是?”
孙方简哼道:“这位是韩村的好汉,名叫韩旁。也是前几天刚到狼山的朋友。”
“哦。”周禹冲韩旁拱拱手,道:“韩兄你好。”
韩旁哼了一声,却不再看周禹,转向孙方简道:“孙大帅,我等兄弟敬你狼山人多粮多,想和你孙家兄弟共商大事。我们这都来了五六天了,你不仅没有给我们安排职份,他妈的连见我们一面都没有见!这小白脸子今天一来你就现身了,还让你二弟孙行恭去尼姑庵里迎接,嘿嘿,孙大帅,你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哥们儿放在眼里了吧!”
韩旁话音刚落,旁边一群人“哄”的一声便炸了窝,七嘴八舌吵闹起来。
“韩大哥说的对,我们都在狼山晾了半个月了,怎么不分配我们喽啰兵?老子现在就想下山劫道!”
“不当队长无所谓,反正老子带了七八条好汉一起来的,他们都听我的!该派几个小娘子来伺候伺候啊,哈哈……”
“吃饭还要自己去伙房,怎么不让人送到我们房中?”
“昨天今天两天都没见到酒肉啦——”
“啪——”一声脆响,孙方简一掌拍在木案上,喝道: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众人一愣,都静了下来,却见孙方简满脸怒色,脸上肌肉都微微颤抖,身旁的孙行恭也是脸色不善,阴沉似水。
孙方简站起身来,紧握拳头显然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冷声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是在各自村寨里没有活路了,到我狼山上讨一口吃食!在老子看来,你们就和讨饭的没什么区别!你们带过兵吗?知道带兵是怎么一回事吗?你们杀过人吗?知道用刀子把别人的脑袋砍掉是什么感觉吗?不要把你们在家里乡邻间撒泼无赖那一套放到我狼山来,老子不吃这一套!”
旁边孙行恭微微咳了一声,孙方简会意,继续道:“我狼山义军足有三千之众,粮草兵械无数,太行山听从老子号令的山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老子一声令下,太行东麓就要翻天!这些年老子带着弟兄们驰骋河北,和朱梁的官军交过手,和李唐的官兵厮杀过,更和契丹人的骑兵正面较量过!杀的人救的人不计其数!老子什么没见过!就你们这几块料老子还真没放在眼里,不过是瞧着大家都是乡邻同党,对你们照顾些而已。”
众人脸上都有忿忿之色,但孙方简说得都是实话,他们也无法出言反驳。孙方简见众人默不作声,甩了一把袖子,冷冷道:“前些日子某家军务繁忙,未来得及考校诸位的本事,也就没分配职位。诸位莫怪!”
周禹微微有些发愣,没想到自己初到狼山便遇到如此波折。他自觉不干自己的事,便悄悄站到一旁。正听着,忽觉门口处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忙转头看,却见正是山下遇到的兰儿姑娘。
兰儿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短衣,头上一块红巾包裹着头发,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一个消瘦的中年男人身后,他们走到大厅门口,却不进来,只在门外听着。
兰儿显然看到了周禹,周禹冲她挤挤眼睛,指了指身后背着的枪头嘿嘿一笑。兰儿的脸马上就红了。
大堂内,一众好汉又低声嚷嚷了起来:
“老子可不是自己来的,手下有几十号弟兄呢!我说东他们不往西看!这还考较个鸟!”
“王某的名声在十里八乡有口皆碑,原来孙大帅没听说过,嘿嘿!”
“我韩旁在左近号称韩阎王,孙大帅你去打听打听!看来你还是信不过……”
孙方简冷冷哼了一声,看来这些乡巴佬还真是难缠。孙方简知道他们在各村各镇都是些有头脸的人物,虽然他们没什么真本事,但信口造谣却是一等一的能干。如果就这样放他们出去那以后对狼山的声名怕不是什么好事,他看看二弟孙行恭,孙行恭只对着周禹一努嘴。
孙方简会意,转眼看到周禹正歪着头对门口傻笑,便道:“周老弟……”
周禹自顾回头和兰儿打趣,却没听到,孙方简提高声音,道:“周老弟……,周禹!”
周禹忙转过头来,拱手道:“哦,孙大帅,周某在此!”
孙方简笑道:“孙某这些乡党都是心直口快之人,周老弟莫怪。本帅的意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想要周老弟和他们过上几招,让本帅开开眼,也考较一下他们的本事,不知周老弟意下如何?”
周禹原本就知道上了狼山定要显示一下拳脚本领的,看来就是此刻了。他微微一笑,环顾四周看看一众好汉,约莫十三四人,或面目狰狞,或桀骜不驯,高矮胖瘦不一,都横眉立目看着自己。
细看之下没发现什么狠角色,周禹耸耸肩膀,暗中舒活了一下筋骨,遂笑道:“孙大帅,诸位好汉都是英雄才俊,周某外来和尚,这本经怕念不响。不过既是孙大帅有令,周某自当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