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又是一年过去,羽澜定历六年的初夏,直到七月才姗姗来迟。就连一向酷暑难耐的南方,比起往年也少了些许燥*热的气息,满眼盛开的山花,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一条宽阔笔直的官道直直地纵贯东西,一支打着中原大名鼎鼎的周记钱庄旗号的商队晃晃悠悠从东边走来。这是一支人数不到二十的小商队,为首一人,身材瘦高,紫脸黑发,双臂雄壮有力,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懒洋洋的师爷,头戴青皮小帽,身穿蓝色小马褂,脸蛋俊秀像个书生,眉眼间尽是一派慵懒的神情。
这两人的身后,又跟着两个女眷,说是女眷,看上去又不像,因为她们的打扮实在怪异。左边那个,一身红色短袍,足蹬短筒鹿皮靴,头发不长,只随意地扎个辫子绑在脑后,双目炯炯有神,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右边那个,穿的却是兽皮小袄和短裤,手臂和大腿都露在外面,小麦色的肌肤在朝阳的映照下反射出夺人心魄的光彩,配上极其火辣的身材,无处不透露出一股诱人的野性美感。
再看其他随从,个个都是膀大腰圆,身材魁梧,更有几个明显是沙族牧民模样的人夹杂其中,虽然有所收敛,但眼中仍透着些逼人的凶光。
这么一支队伍,若说真是做买卖的商队,那是谁都不信的。
不过这些人也并不在意,因为这里还是和丰城的地界,而那为首的少年手里,还握着城主洛宇亲自送给他的信物,那是一只雕琢得栩栩如生的冰玉狮子。有了这个信物,在渡过汜水东岸之前都是可以畅通无阻的。更何况,就连这些护卫,都是洛宇拨派给他们的。
“墨铭,若沿着这一路直接往西走十天便可到汜水东岸,为何要向北绕行?方才在洛将军府上你不让我问,现在可以说了吧。”维轩皱眉道。
作为神秘的星术师,很少有人敢直呼墨铭的大名,但被维轩这么叫,他倒是毫不在意,微笑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哪路神仙值得我们绕这么远的路去见?”身后传来苏苏略带不满的声音。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何必急着问。”墨铭轻笑道,“这人和你们关系或许不大,不过肯定是宁姗的老熟人了。”
“我的老熟人?”夏宁姗自语,也像是询问,不过墨铭不再回答,闭上眼睛作养神状。
“星术师都是这么神神秘秘的么?”维轩嘟囔了一句,也不再说话。
墨铭闭着眼睛,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着,这大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他需要慢慢梳理自己的思路。
备受瞩目的豫京之战最后结果,辛国豫京失陷,自皇帝随尹行以下文武官员三百七十八人殉国,黑熊和猛虎两个主力兵团溃灭,兵团长孟凡自刎,另一位兵团长聂斯越率军突围,退往西南继续抵抗。除了这一股势力之外,豫京以南凡九十余座城池望风而降,太子随萧广退往陪都合白称帝,宣布继承皇位,重新建立朝廷,但辛国疆土已大半沦陷,政权名存实亡。
相比之下,羽国付出的代价就小得多,三军伤亡总计十三万八千余人,其中北方军的损失占了一半。最先攻破城门的是神羽卫,蒋文瑞付出叛变宁子蔺的代价,也没能完成女皇交给他的任务。
其实女皇给他的任务有两条,一是取得魅神木,二是秘密诛杀野心日渐膨胀的宁子蔺,但是魅神木在混乱中被神秘人捷足先登,而宁子蔺在最后时刻展现出的真正实力,实在令人胆寒,即便给蒋文瑞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宁子蔺动手。
羽国占领豫京之后,立刻进兵南下,此时辛国群龙无首,各路边将守吏各怀心思,打着勤王的旗号招兵买马,随萧广也只能控制合白这座孤城,整个辛国四分五裂,诸侯林立。而洛宇已经趁着辛国无力对付他的时候,逐步侵占了辛国南方大半疆土,成了势力最大的诸侯,许多实力弱小的诸侯纷纷依附于他。
面对羽国大军南下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各路诸侯撇开穷途末路的皇帝随萧广,召开盟会,推举洛宇为诸侯盟主,组建联军对抗羽国大军。而唯一还忠于皇室的聂斯越退守西南一隅,同合白城之间的联系也被切断,随萧广每天都要对付成批的逃兵,忙的焦头烂额,也无暇顾及各路叛军了。
世事就是这么难料,原本是众矢之的的洛宇转眼之间成了诸侯盟主,而顶着皇帝头衔的随萧广成了无人理睬倒霉鬼。政治本来就是这样,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洛宇也不愧绝世名将的称号,带着不到十万的乌合之众,竟生生挡住了羽国三十万精锐大军南下的脚步,临河一战,用水计歼灭北方军四万人和宁阳卫援军一万五千人,烧毁粮草无数,正面硬挫羽军锐气,迫使羽国不得不暂停攻势,以等待漫长的运输补给线为军队补充粮草。
维轩就是在这个当口离开了洛宇,本来他在这场战役中的优异表现已经让洛宇刮目相看,但他早已萌生去意,特别是安明仲和安明雁两兄妹至今生死不明,始终让他无法安心。苦劝不住,洛宇也只能让他自行离去。
这时的汜水西岸,却是另一番景象。虎豹营吃了败仗,靖平皇帝下令冬雪营开赴前线,可就在这时,一场意外变故的发生,震惊了天下。
冬雪营出征的那天,靖平皇帝在内城的神武门检阅兵将,宣讲檄文,谁知冬雪将军安明杰突然发难,将当天负责护卫皇帝的御林军白虎营缴了械,以搜查内奸之名,行兵变之实,猝不及防的靖平皇帝被安明杰胁迫软禁。早已准备多时的冬雪营随即将京城内外所有护卫部队全部缴械,但凡有不听话的一律格杀勿论,除御林军朱雀营一部突围杀出平扬,其余部队都没有逃过一劫。
这场在史书上被称为“神武门之变”的事件过后,安明杰实际上掌控了朝政,为了腾出手来对付不听话的反抗者,他派使者与南方的叛军议和,以承认血色十字军的“圣明”政权的合法性为代价,换取十年的和平时间。至此,争霸时代的前三雄中的宪国也已名存实亡。
记挂着安明仲安危的维轩,此行的目的就是再次潜入血色十字军控制的漠南一带,寻找可能的线索。墨铭清楚地知道此行的危险程度,也知道明仲还能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他什么都没说,就跟着维轩上路了,在他心里,却有着一个截然相反的计划,只是现在还没到全盘抛出的时候。
他现在记挂的事情是,豫京之战中,随尹行用六道轮回阵召唤恶灵,虽然没有成功,但“禁忌之匙”重见天日,无疑是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阴霾。当时现身夺走禁忌之匙的神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宁子蔺淡定从容的外表下,到底还隐藏了些什么?羽国虽然成了三雄争霸的最大赢家,但外有洛宇、安明杰、血影甚至黄鼎文这些枭雄作为外敌,内有宁子蔺尾大不掉之忧,日子也并不好过,羽皇申姌的下一步棋,究竟会怎么走?
“等一下。”正想着,维轩突然发话,同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整个车队顿时停了下来。
“你也看到了?”夏宁姗从后面赶了上来。
“放心,这里是官道,离和丰城也不远,即便有大队人马也不会是敌人。”维轩一夹马腹,“墨铭,我们一起去看看,宁姗,你和苏苏暂时留在这里。”
两人骑马往前行了一小段路,就看到了刚才远远地从树林间的缝隙中看到的景象,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模样的人在树荫下休息,大多数人都坐在地上,只有一个人还站着靠住一棵大树。这些人脸上全是污泥,嘴唇发白,面带菜色,看上去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维轩看这些人相貌隐隐有些面熟,正要上前询问,那个站着的人忽然睁大了眼睛,惊叫起来:“维轩!你是维轩!”
这可怪了,自己从来没结识过这些乞丐朋友啊。维轩茫然地看着那几个本来坐在地上的人纷纷起身围了过来,他还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那叫出他名字的人见他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摸摸乱如鸟窝的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擦掉了脸上的黑泥,露出一张坚毅的脸庞:“我是马玉啊,你不认识我了?”
“马玉!”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来,在御林军同甘共苦的那段日子他怎么会忘记,自从他被宪国皇帝打入大牢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几个部下,没想到却在这里意外遇见,“马玉,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马玉的脸上露出悲戚的神色,指着讷讷地站在身后的几个满身是伤的人,叹息道:“这是咱们第七标队最后的幸存者了,平扬突围战,徐指挥带着我们朱雀营突出重围,但几个标队之间都失去了联系,我们只能一路自己往东突围。安明杰对我们必欲除之而后快,一路围追堵截,刘成他们几个和大部分人都在路上牺牲了,只剩我们这几个人。本来我们是想去和丰投靠洛宇将军,先找个落脚点,却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你,正好,也不用去和丰了。”
他说着,突然站直身体,立正行了个宪国的军礼,大声道:“御林军朱雀营第七标队马玉完成任务,请求归队!”
维轩望着他凝重的神色,眉宇间的坚毅替代了忧愁,看来这一路逃亡的经历真的让当初的莽夫马玉成长了。想到刘成等已经牺牲的部下,维轩叹了口气,也一脸严肃地回礼:“允许归队!”
当维轩带着马玉他们回去的时候,夏宁姗和苏苏简直不敢相信,堂堂的宪国御林军官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反正不赶时间,维轩便吩咐手下,带他们去找个水塘清洗一下,给他们换身干净衣服。
收拾完毕,一行人再次上路,刚才不发一言的墨铭忽然对维轩道:“你不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兆头?”
“什么?”
墨铭看了一眼身后的车队,夏宁姗,苏苏,马玉,小萨穆尔,罗姆巴等人神情严肃,一语不发,他长笑道:“人心若齐,邙山可移,年轻人,就从这里开始迈向属于你的道路吧。”
“我的道路?什么道路?”维轩隐隐地知道他在说什么,故意装作不知,想要试探他。
“你小子还真是****的好运啊。”墨铭答非所问,马鞭一甩,纵马奔驰起来。
“这家伙,总是这么神神道道的。”维轩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初夏的阳光披洒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