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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罗马,奎利纳雷山

迪亚蒂丝一只手随意地摩挲着发际线下方已经开始结疤的伤口,常沐浴在阳光下的手呈现小麦色。轿子颠来晃去的不太舒服,就跟走在航行在大海中的大划桨船的甲板上一样。微风吹得厚厚的平纹细布轿帘簌簌作响,她轻轻掀开一条缝。轿帘外面还挂了一块薄棉布帘子,上面绣着充满异国风情的章鱼和海豚图案。两块布帘把路人的目光阻隔在了轿子外面。暮春的空气中传来的城市在这天下午即将结束时的些许喧嚣。微风从离得最近的一个努比亚搬运工人的肩头吹过来,带来混着汗味和肉桂味的麝香气味,她小巧的鼻子动了动。

她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自己:我干吗不走路去呢?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贵族小姐,非得像桶砖似的让人抬着到处走。

她心里有种冲动,很想立刻掀开布帘跳出去,但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她理了理盖在强健的大腿肌肉上的精美亚麻裙子,摆出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子。

轿子停了。带头的奴隶举起手杖,用青铜杖头在橡木房门上轻轻敲了敲。迪亚蒂丝检查了一下绑在右腿内侧的小刀,小刀藏得牢固又隐蔽。房门打开来,轿子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进。她调匀呼吸,来不及多想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我是去见自己的保护人,又不是在城市贫民窟里的敌人,也不是潜伏在绿色提拉河中的鲨鱼。这里没有危险,很安全。

门童把迪亚蒂丝扶下轿子。高高的门廊楣梁穹立在头顶上。看到如此壮观的门廊,迪亚蒂丝略微有些吃惊。她跟着带路的仆人沉默地走过大理石地板,地板的颜色白得像海中的泡沫,上面看不到任何缝隙。天花板的镶板上描画着许多以海豚、美人鱼、鳗鱼和鲨鱼为题材的图案。光线从高高的中庭穹顶上的蓝色和绿色玻璃镶板透进来。在淡凉如水的灰暗光线中,似乎连空气也在闪光。未加装饰的奶白色墙壁与穹顶相接。一股轻柔的气流拂过她的身体,吹动她的头发。门廊尽头有一尊涂了淡淡色彩的大理石神像,午后阳光斜斜地照着被海洋仙女和海豚们簇拥着的躺卧的波塞冬神像,用碎石堆砌的海浪从巨大的底座上翻涌上来,支撑着整座雕像。

迪亚蒂丝在心中惊叹:“噢,天哪,这里跟父亲的农场完全是两个世界!”

在仆人的带领下,迪亚蒂丝穿过中庭,来到海中之王的雕像前,惊讶地瞪大双眼。虽然雕像足有三倍真人大小,但其上色工艺之精湛仍然堪称无与伦比。海神的黑色卷发自然垂落下来,白里透红的肤色充满活力,浅玫瑰色的双唇仿佛人世间最娇艳的花朵。

“很壮观吧?”一个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迪亚蒂丝紧张地慢慢转过身,眼角余光扫到仆人们正忙着向她身后行礼。在神像的右边有一部下行旋梯通往室内花园。一个身型高大的女子站在楼梯顶端。她身后披着黑亮的大波浪卷发,发间别着金色小发针,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身上穿着深蓝色和黑色相间的极有光泽的贴身丝绸衣服;纯金和珍珠打造的细项链从脖子上垂入深深的乳沟。如此奢华的装扮带给迪亚蒂丝极大的震撼——单单用这件生丝衣服就足以买下整个潘诺尼亚行省。女子勾起丰盈红唇露出饶有兴味的一笑,在金色眼影下,一双深邃的紫色眼眸打量着迪亚蒂丝。迪亚蒂丝感觉自己心里的想法在对方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

“来吧,亲爱的,随我去花园。”

女子转过身,露背罩衣现出一大片光滑白皙的肌肤,令人惊艳。她懒懒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向靠得最近的仆人做了个手势,仆人转身消失在门廊暗影处。迪亚蒂丝随女主人走下楼梯。对方走路的方式令她大为惊奇——不像步行,仿佛在飘动。虽然迪亚蒂丝认为自己的步子很稳,但对比这个浑身上下充满自信的女子,自己居然显得有些笨拙。

在用青铜和银铸造的高大的玻璃嵌板门后面有一个花园,在午后阳光下给人一种朦胧的感觉。高大的花楸树俯视着周围建筑的瓦面屋顶。花园上空盖着一层用薄织物制成的薄罩子,用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罩子渐弱了阳光的强度。一条小溪从一片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缓缓流过,溪岸用石头精心垒砌。一条瓦面走道的小桥横过小溪,通往占据花园整个北半部的凉亭。迪亚蒂丝穿过小木桥,听到隐约有竖琴和鲁特琴的声音。她停了下来,一股温暖恬静的气息包裹着她,让人有种懒洋洋的感觉。

黑发女子走到凉亭中的躺椅上坐下,举手示意客人坐到放在椅子旁的软垫上。这个地方看似平凡,实则处处透出主人富可敌国的财力。极度震惊之下的迪亚蒂丝有点不知所措。

“快来,亲爱的,克里斯塔会给我们拿些吃的来,我们要好好谈一谈。”

这种慵懒沙哑的声音一下子让不知所措的迪亚蒂丝清醒了过来。她强打精神走到软垫前盘腿坐了下来。

女主人笑了,优雅的笑声如夏季雨点敲打在瓦面屋顶上。她向后仰坐在椅子上,圆润白皙的手臂搁在垫子上。“你在这里很安全,亲爱的,受到我的保护,享受我的服务。我从不伤害我的手下,尤其是深得我心的手下。”女子浅浅一笑,完美无瑕的脸颊上露出酒窝。一身紧绷保持战斗防备的迪亚蒂丝发现自己居然不自觉地在对方的魅力下一点点松懈了下来。

“我有点啰唆,请你原谅。不过我们之间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女主人继续说道,“我是阿纳斯塔西娅公爵夫人,来自罗马帝国统治的帕尔马城;你是迪亚蒂丝·朱莉亚,来自克劳迪娅家族——一个迄今为止默默无闻的罗马地主家族。五年前我成为你的保护人,从那时起,你便在我手下工作,不过在今天之前我们从未说过话。我必须向你表达歉意,过了这么久才见你——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你是我诸多孩子中的一个——不过,似乎这样是最好的方式。”

迪亚蒂丝低下头借以掩饰自己的惊讶,她从不知道自己也算是保护人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悲伤。原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阿纳斯塔西娅再次露出真诚的笑容:“对于一个有像你这样背景和能力的年轻女子而言,你的教养很好。”

迪亚蒂丝抬起头,一脸平静。公爵夫人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伸出一根玉指绕着庭院和花园指了一圈,由数百个小巧银环串连而成的银手链在手腕上碰撞出沙沙的响声。

“这些东西不是随便哪个笨蛋傻瓜就能拥有的。”她说,“我之所以能拥有它们,是因为我曾经——现在也是——思维敏捷、头脑灵活而且拥有卓绝的记忆力。”迪亚蒂丝嘴角动了动微笑着。

“啊,”公爵夫人说,“克里斯塔终于来了。”

迪亚蒂丝转头看见一个年轻女子正从木桥上走来。那女子身穿一件样式简单但质地上乘的白色汗衫,汗衫上有淡黄色的镶边;她的肤色与迪亚蒂丝一样呈健康的小麦色,深红褐色的长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初看之下,那女子的深色眼眸和红唇都有些公爵夫人的影子在里面。但迪亚蒂丝很快便知道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从其所戴的朴素项圈和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这是一个奴隶。女子手中托着一个宽大的青铜食盘,上面放满了奶酪、水果和面包。她温婉地欠欠身,把食盘放在公爵夫人面前,屈膝跪在草地上,打开两个小陶罐,其中一个盛着果酱,另一个装着鲜奶油。迪亚蒂丝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自从黎明时分接到这位素未谋面也未谈起过的雇主的召见起,她就忙个不停,早把早餐这等小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好了,克里斯塔,来看看我们这位年轻的小姐。告诉我,能不能把她好好打造一下?让她更迷人?”

一开始克里斯塔没吱声,继续摆弄面包和黄油。她先是用一个瓷碟盛了一份给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端庄地尝了一块,然后她又递了一份给迪亚蒂丝。虽然肚子很饿,但迪亚蒂丝只吃了两块。做完这一切之后,克里斯塔才跪坐下来,用一双犀利的棕色眼眸打量来访者,然后开口道:“我看她的胸部还是够大的。”

数小时后迪亚蒂丝从别墅深处的浴室洗完澡出来,她还在为之前那个女奴的无礼评论而气恼。之前在花园里,为了让女主人高兴,女奴毫无保留地把迪亚蒂丝所有明显的和不易察觉的缺点一一指出。期间迪亚蒂丝保持了沉默,但心里的怒气却在飙升。那两个女人对她品头论足了两个小时方才罢休,让迪亚蒂丝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之后阿纳斯塔西娅吩咐克里斯塔带客人去为晚间的活动沐浴梳妆。一离开女主人的视线范围,迪亚蒂丝就忍不住想狠狠踢眼前这个得意的小丫头的膝盖窝,更想把她漂亮的小脸蛋儿往最近的灰泥柱子上撞,直到自己解气为止。但最终她忍住了,只是在沐浴时始终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当然,这段时间里克里斯塔也没闲着,她和浴室仆人一起动手替客人梳妆打扮,给迪亚蒂丝的脸上、手臂和肩膀擦上细腻的粉和染色剂。那女孩儿的动作非常娴熟,仿佛有一种魔力,让迪亚蒂丝紧张了一整天的神经不知不觉地就在温暖的肥皂水里松懈了下来。迪亚蒂丝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你看到了,至少我有胸部。”仆人给她套上一件朴素的绿色罩衣再戴上简单的饰品,然后再取来一面镜子。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惊讶不已,心想:她们这是有什么目的?

装扮完后,仆人和奴隶们都离开了,留下迪亚蒂丝一人独自坐在玻璃窗旁的长椅上,身旁堆着用小粒珍珠镶边的天鹅绒枕头,但手掌下的石头还是冰凉冰凉的。窗外倾斜的墙面下是一排排屋顶,夜色渐暗,四周有零星的火光闪烁。落日余晖把天空染成了粉红色。

这多像黄昏时分的提拉啊。她想起自己待了四年的学院。有一瞬间她心里充满了空虚与悲伤,思念环绕在小岛和神庙四周的清澈蔚蓝的大海,以及在那大理石围墙内的单纯简单的生活。她用手指摩挲着柔软罩衣的织线,指尖轻抚镶嵌着宝石的金项链。

她在想,用这件衣服就足以买下父亲农场里的一切了。凄凉的往事涌上心头,眼眶有些湿润。这些手镯和戒指,就算把她的兄弟姐妹来来回回卖上十遍也买不起。我为什么要逃呢!她无声地哭泣。

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起头,看见了克里斯塔的棕色眼睛。“别哭,女士,”女孩儿担心地轻声说道,“你会把妆弄花的。”迪亚蒂丝点点头站起来。女奴又检查了一遍她头上的发针和下垂的罩衣是否妥当,然后给她的脸擦上最后一道粉:“请跟我来,公爵夫人在等你。”

迪亚蒂丝从依旧堆满菜肴的矮桌上微微抬起身。灯罩下,陶瓷碗碟闪着微光,蓝色与金色的刻纹从烤松鸡、用核桃填塞的榛睡鼠、三种烤鱼、两种沙拉以及一大堆蜜饯水果片所剩下的残羹碎渣下伸出来。她闭着眼睛回味刚吃过的奶油蛋羹里香料的美妙滋味。

坐在迪亚蒂丝对面的阿纳斯塔西娅动作优雅地削着李子皮,用指甲把李子分成长长的细条。她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身侧的克里斯塔,笑容里充满怜爱。她抬头用如紫罗兰般的双眸懒懒地打量着迪亚蒂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把水果条喂给身边的女孩儿。迪亚蒂丝在对方目光的审视下忍不住颤栗,突然有种孤身一人的感觉,似乎有种莫名的危险正在靠近。她张大嘴打了个哈欠,在枕头中间伸伸腰挪了个位置,屈着右腿,右手搭在大腿上离她藏匿的小刀仅数寸的位置——虽然经过了三次更衣和一次沐浴,她仍然设法藏起了这把小刀。

阿纳斯塔西娅吃完李子,等着女奴用柔软的毛巾给她擦手。擦完手后,女奴默默起身,端着桌上的盘子离开了。当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公爵夫人起身走到把餐台与塔壁边缘分隔开来的矮墙旁。迪亚蒂丝趁机又挪了挪改成跪坐的姿势。公爵夫人望着自家公馆的屋顶、花园以及后面的马厩,倚着栏杆伫立良久。

公馆修在奎利纳雷山的边缘,一半天然一半人工。在她身下,夜色中的城市向台伯河延伸而去。从她左侧能看到在众多陵墓和神庙背后的广场发出的明亮光芒。城市里的另外几座山丘上则只有零星的灯光、篝火和火把。最后,她拉上窗帘,把这个位于公馆里最高建筑顶端的小小餐台与外界隔绝开来。她们此刻所在的是一个在夏季使用的房间——房间里用奢华的木头做装饰,左右宽度不过七步,头顶上是瓦面屋顶,四周有多个放置火把和灯具用的黑色铁烛台。尽管现在已是暮春,仍然有凉爽的微风吹来,棉窗帘随风飘动。阿纳斯塔西娅又回到桌旁,跪坐下来,拿起双耳陶瓶给自己斟了杯酒,然后给迪亚蒂丝也倒上。

“如今这里宛如空城,”她平静地说,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瘟疫带走了太多生命。”停了一下,她又接着说,“当然,最受罪的还是穷人,不过那都是你来这座城市之前的事了。”

公爵夫人呷了口酒。

“当时我与公爵正值新婚,他把我从他在北方的庄园带来这座城市。他想亲眼看看大剧场,造访在政务中心里的朋友和贵族们。”她又喝了一口。

“当然,他死了,就在那场让许多人染上咳嗽的瘟疫爆发时。哦,不,应该还在那场瘟疫爆发之前。他日以继夜地喝酒,最后终于把自己喝死了。是的,他死的时候是晚上。”迪亚蒂丝保持着不变的坐姿,猎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女主人。公爵夫人犹如沉浸在梦境中,仿佛这些话是不由自主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正如我刚才所说,那些不过是你来这儿之前的往事。来吧,我们再喝一杯。”

迪亚蒂丝举杯放到唇边,用唇略沾了沾暗红色的费勒年葡萄酒。

“我还记得你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阿纳斯塔西娅露出恬静的微笑。

迪亚蒂丝很惊讶,但没有流露出来。第一天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只有一些混乱的片段:刺眼的阳光、噼啪的鞭子声、沙哑的嘶喊、恐惧、害怕,还有嘴里的血腥味。

“我在一群奴隶中发现了你。当时你和其他二三十个从各省来的奴隶待在一起,反绑着手,衣服破破烂烂,只是一个瘦不拉几的小女孩儿。你是因为家里要还债,所以被卖到了奴隶市场。你有一头漂亮的头发,不过那时完全是一团乱麻;你的双腿强壮有力,而且是个倔强的丫头,不愿屈服。但最令我震动的是,你是刚被卖到奴隶市场上的孩子,身上没有烙印,眼中还充满生气。”

迪亚蒂丝眨眨眼,从不堪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就在她晃神时,阿纳斯塔西娅已经从桌子另一边绕过来跪在了她身边,用手轻抚她的长发。迪亚蒂丝想要避开,但忍住了。

“你现在的头发美多了,”她说,手沿着迪亚蒂丝高高的颧骨和脖子慢慢往上走,“你有了更好的生存环境。”阿纳斯塔西娅起身回到桌子另一边坐下,眼中对往事的追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犀利的目光,“现在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她停下来想了想,接着说:“现在国家到了一个关键时刻。皇帝的皇位坐得稳稳当当,西边所有邻国都对其俯首称臣,人民也开始从瘟疫和内战中逐渐恢复。国库有了盈余,各行省也开始变得富饶起来。在过去三百年中发生过的各种灾难都未能阻止整个帝国的复苏。现在国家又开始走向繁荣。然而,对于元老院和罗马人民而言,这却意味着危机。”

听到最后一句话,迪亚蒂丝诧异地扬了扬眉。阿纳斯塔西娅点点头,笑容转瞬即逝:“对罗马来说,最可怕的麻烦就是帝王不懂得居安思危。每当未来充满无限可能时,除了管理一个从不列颠黑暗森林到北非沙漠横跨数千英里的庞大帝国,皇帝往往还会生出其他野心。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如果皇帝自大到一味追求某些未知的命运,必将自取灭亡。我们现在面临的局面,一如当年恺撒大帝、图拉真大帝或奥勒良一世所面临的局面。历史如同潮起又潮落,不断重演。”

阿纳斯塔西娅停了停,把头发拨到脑后,用一根深蓝色丝带松松扎住。月光从薄纱窗帘透进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起来心事重重。扎好头发后,她仰靠在软垫上。

“如果这是神的旨意,人无法反抗。但是,如果只是人为,只是一种极度自我和虚荣的表现,那么即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也可以改变很多事。我可以做很多事。有些事,你也可以做。”阿纳斯塔西娅低沉的嗓音在屋顶尖尖的小房间里回响。

“虽然表面上我不在办公室里做事,但我为皇帝办事,替我办事,也就等同于效忠皇帝和整个帝国。我们所做的事游离于法律之外,你最近在染料商地盘上执行的任务便是一例。我与皇帝相识甚久,我对他别无二心。不过……”

她停下来站起身。迪亚蒂丝放下酒杯迎向她的目光。

“你对皇帝和他的兄弟们了解多少?”阿纳斯塔西娅问。

迪亚蒂丝耸耸肩:“只是一些一般人知道的事。盖伦是现任皇帝,神的化身。他有两个弟弟——奥勒良和马克西安——堪称他的左膀右臂,协助他管理帝国的上上下下。如果盖伦先死,奥勒良就会继位成为下一位神,假若马克西安到时候也会同样效忠于他的话。”

对方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我想,让我来告诉你——”

“首先,马修斯·盖伦·阿特柔斯是西罗马帝国的现任皇帝,被视为神。当年戴克里先大帝把整个帝国一分为二,也就是现在的东西罗马帝国。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历史,当初之所以这么划分,是因为整个帝国的疆域过于辽阔而难以管理。盖伦之父名叫赛克斯图斯·瓦留斯·阿特柔斯,曾长期担任位于南部高卢地区的那旁高卢行省的总督。在之前的最后一场内战中,盖伦及其兄弟率领西班牙军团和非洲军团大败另两位王位竞争者——马特里克斯和卢修斯·尼格尔,攻下罗马,赶走了法兰克人和高卢人。”

说到这儿,阿纳斯塔西娅停下来叹了口气。

“凡事都有好和坏的两面。让罗马人口锐减的瘟疫同样也拖垮了法兰克人和高卢人,而且莱茵河对岸的公国已有足够的力量阻挡那些部落东进。盖伦在战争中运气不错,赢得了王位。据我的了解,他本身是个英明睿智城府极深的人,深谙治国之道,其能力不逊于过去两百年间的任何一位皇帝。而且幸运的是,他的两个弟弟并没有合谋对付他。”

“其次,我们要说到较大的弟弟——奥勒良·屋大维·阿特柔斯,虽然在战场上的表现有些欠谨慎,却是一位真正的勇士。有人称他是完美的骑士指挥官。他深受其长兄的赏识。人人都说他对盖伦和整个帝国绝无二心,从过去的经历来看也的确如此。鉴于盖伦迄今尚无子嗣,王位的继任者应该会是这位弟弟。与他的哥哥不同,奥勒良膝下倒是有一大群烦人的小子,个个体壮如牛,与他们父亲如出一辙,就像一个豆荚里的豆子。”

阿纳斯塔西娅再次停下来,表情严肃,她喝了一大口酒。一股轻柔的微风吹开窗帘。她站起身把窗帘拉到一旁,陶醉在清新的晚风中。远远传来最近的神庙里的钟和锣的声音。

“瞧,”她说,“阿斯塔蒂神庙里的女祭司正在月亮下祈祷。”

迪亚蒂丝跪在保护人身旁的垫子上,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窗下远处,在罗马广场东北角的洼地上,成百上千支蜡烛照亮了月亮女神神庙的圆屋顶,周围的其余地方则是一片黑暗寂静。明月高挂在罗马城的山丘上空,星辰陆续闪现在夜空中。

“啊,”阿纳斯塔西娅说,“总是这么美。”她充满占有欲地用手搂着迪亚蒂丝肩头,年轻女孩儿在对方的轻触下颤颤发抖。阿纳斯塔西娅漫不经心地抚摩她的头发。迪亚蒂丝强忍着跳起来或者甩开对方手的冲动。

公爵夫人继续说道:“奥勒良完全符合游吟诗人歌里唱的一个君主所应该有的形象——勇敢、英俊,对苦难的妇女儿童心生恻隐,风度翩翩、声音洪亮。遗憾的是,对我们而言,对国家、元老院和人民而言,他却并非皇帝的最佳人选。孩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迪亚蒂丝摇了摇头。阿纳斯塔西娅拉下年轻女孩肩头的衣服,纤长玉指抚摩着迪亚蒂丝光滑的肌肤,摸得她心头一阵发怵,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深压在心底的念头蠢蠢欲动。她忍住了,只是左手悄悄向藏在自己大腿内侧的刀伸去。

“因为他不重视民生,”公爵夫人叹了口气,“毫无疑问,他会忽视行政事务,或者把譬如运粮和造币之类的繁杂琐事交给幕僚去办,而自己去追求冒险刺激的生活、战斗的荣誉。他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在某个烂糟糟的泥地里中流箭身亡,要么是被发狂的战马摔死,要么就是在某个法兰克山区小镇附近的营地里呕吐致死。站起来,亲爱的。”

阿纳斯塔西娅拉着迪亚蒂丝的手,两人一起站起来。迪亚蒂丝的长袍没有扣上,直接滑落到了她脚边的小水坑里。阿纳斯塔西娅微微一笑,阴影挡住了她的大部分面容。风吹灭了蜡烛和油灯。年轻女孩赤裸的身躯上只有一层月光。

“是的,”阿纳斯塔西娅说,“奥勒良做不了皇帝。但是,第三个人——马克西安·尤利乌斯·阿特柔斯,则具有成为优秀君王的潜力。他是个年轻的男人,有着年轻男人的喜好……我想,他会喜欢你的。”

迪亚蒂丝终于畏惧了,似乎被吓傻了。看着惊恐的迪亚蒂丝,公爵夫人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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