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寒春站起身舒张四肢活动着筋骨,踱至窗户前。城市夜空华灯绽放,五彩缤纷,徐徐凉风扑面而来,这分明是秋天的夜晚呀。他挠了挠头,回头看台历,哦!已由炎炎夏季悄然进入了秋天,顺手关掉了还在嘶嘶吹着凉风的空调。傍晚,接到司法厅纪委书记的通报,紧接其后,厅长叶野也来了电,而内容围绕的都是孔繁禄在检察院就受贿资金去向的交代。检察院在孔繁禄家查出的财物远远不抵其受贿数额。孔繁禄供述受贿的大部分赃款在麻将桌上输掉了,与其赌博之人涉及监狱局的财务处长赖祥怀和另两名退休的处级干部。孔繁禄、戴学习两起案件涉及三名处级干部,让冉寒春在司法厅抬不起头来。劳教局原与监狱局是一家的,其局长原是监狱局副政委,论资历是在冉寒春之上,但鉴于监狱局在司法厅的老大位置,劳教局长说话的分量明显弱于后来居上的冉寒春。可自从出事后,同为司法厅党委委员的劳教局长发言的中气比冉寒春足多了。冉寒春也没与他较劲,只怨自己的部属不争气。参加全国性监狱局长会议,其他局长用异样的目光注视他时,他更没底气了。
如今,孔繁禄又交代出了赖祥怀,怎叫他不愤怒呢?今晚七点,他要召开党委会。“冉局,人到齐了。”秘书敲门而入通知冉寒春。“对不起诸位了!今晚有一起通报需要向大家传达,明天就要向厅里汇报。”冉寒春走进唧唧喳喳的会议室,没有任何表情地说道。场内鸦雀无声。诸位委员全神贯注,聆听了党委书记的通报后,纷纷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唯独萧红旗出奇地冷静,翻转手中的签字笔,犹如杂耍,那支笔上下翻腾不离五指。“萧书记,你是主管纪委监察工作的,你如何看待这起暴露出的赌博事件?”冉寒春早已注意到萧红旗的小动作了,知道他有话要说。开会前,萧红旗已从厅纪委书记那里得到了通报。不过,他认为,冉寒春为此兴师动众地匆忙间召开会议有些欠妥。停止了耍弄,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处级领导参与赌博,且数目巨大,触犯的不止是纪律,也触犯了刑律,理应受到党委高度重视。但是,证据何在呢?总不能就凭孔繁禄的交代就给赖祥怀同志定性吧。”“有道理哦!”“是啊!”“嗯!”萧红旗此言一出,委员们一片哗然,俄顷宁静,纷纷地将目光投向冉寒春。
萧红旗明白无误地传达了这么一个信息:在没有证据和赖祥怀本人的坦白之前,冉寒春召开监狱局党委会煞有其事地讨论对赖祥怀的处理是草率之举。出人意料的是,笑意像一幅春光画慢慢地铺展到了冉寒春的脸上。“萧书记言之有理。财务制度与赌博行为是格格不入的,相信作为财务处长的赖祥怀同志比在座的对制度、纪律和职业操守的理解更透彻。我当然不希望我的处长们和身份不符的勾当扯上边,更希望这是一场误会。可是啊,当我和另外两名当事人联系后,良好的愿望落空了。事实是,不但赖祥怀涉嫌赌博,而且他的赌友圈子很大,不少民警牵涉其中,这当中,还有其他处级干部。大家说一说,这是一件小事么?是不是小题大作?嗯?”冉寒春抹去了春光,挂起了秋霜。会议室里立刻死寂一片,只能听到空调的呼呼风声。委员们在恍惚间产生了错觉,现在不是闷热的秋季,而是冰冷的寒夜,直叫人打寒战。早知道冉局长你掌握了其他旁证,我就不发言啦。谁要是低估了你冉寒春,那他就犯下了低级错误。萧红旗暗地里嘀咕,又习惯性地去摸签字笔,但又缩回了手。严肃处理赖祥怀大家都没异议,至于怎么个处理法,谁也没去表态。
于是,冉寒春将目光再次对准了萧红旗。“既然有旁证,处理赖祥怀是理所当然的,但必要程序不可省缺,那就是请当事人做个解释,然后视当事人的态度作进一步的处理。”接到局长的目光,萧红旗做出最快的反应。“我需要的就是你萧书记的态度和行动。”冉寒春冰冷地对委员们说道:“提请厅党委,暂时停止赖祥怀同志的职务,诸位有没有意见啊?如果没有意见,提议通过,再辛苦大家一下,继续下一个议程,有关人事变动的。”对于在座的委员们,没有比人事变动更能牵扯神经了。事先一无所知的分管人事的副局长茫然地望着政治部副主任白冰,谁知白冰也在用眼神向他求索,于是和众人一起翘首等待冉寒春的新动作。“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有三四年没有调整监狱主要负责人了,我想征求大家的意见,是不是该适当调整一下?当然,今天只是议一下,下次党委会再做决定。”冉寒春逐个浏览了委员们的神态后,说道,“说句心里话,我们的轮岗制度根本就没有认真地执行过。”会议室内空气顿时凝固了,大家屏住呼吸静听下文。“麒麟监狱党委书记方思同志一直没离开过麒麟。土生土长,有它的优势,也有它的弊端。
本着锻炼方思同志的宗旨,我想把方思同志轮岗到其他监狱。我请诸位斟酌一下。”冉寒春偏爱方思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脱逃事件,假如不是玉兔监狱长乔颖尔挡着道,大家相信,方思此时已是监狱局党委委员中的一员了。这一次,冉寒春挪动方思的用意何在?大家竞相揣摩着。“我个人的意见是,将方思同志和厉岩同志对调一下。”田望鹿接到开会通知时人还在司法警官学校,急忙赶回来浑然无知地参加了这次会议,此时,觉得该自己上场了,说道,“厉岩从机关下去的,模范监狱锻炼不了他,只有把他放到艰苦地方才能让他尽快成熟起来。”显然,田望鹿不是要锻炼厉岩,而是给方思腾出容易出成绩的位置,是为亲家打着配合。提到厉岩,刚从第一女子监狱赶回的曹鸿磊副局长绷紧了弦。他一直期待着小舅子扶正的日子,假如厉岩调出,方思调进,那小舅子升迁就有点悬。他眼巴巴地望着曾经向他许诺过的冉寒春。现场还有一人的神经被刺激到极点。和田望鹿、曹鸿磊一样,今天下午,丁飚副局长也是在基层的,在金狐监狱视察指导工作。既然公子嘴里的肥鸭被冉氏夺了去,他就密切注视着冉寒春,寻思着给连襟施红兵找一个机会。
冉寒春默默地接受曹鸿磊的求助以及丁飚的反应,天马行空,提到了另一个空缺:“自从孔繁禄出事以来,狱政处长位子空缺。叶厅长曾催促过,也有人问我该让谁坐这个位置,我本想再等一等的,如今看来,再不定夺,恐怕要让个别人坐立不安了。副处长临时主持狱政处工作以来的表现有目共睹,我建议就让副处长正式接替处长一职。大家看呢?”“我同意。”田望鹿第一个举手。主管监管改造的副局长都没意见,其他人更没意见了。“那么,谁来接替赖祥怀同志呢?大家有没有合适人选?”还没给赖祥怀定性就着手考虑接班人,大家诧然。赖祥怀是叶野一手提拔的,是厅长的亲信,动他就是和厅长明火执仗。“不是因为赌博事件,而是他在财务处待了足足有十年之久了,该给他挪位置了。”面对一片诧异,冉寒春坦然地解释。方思为监管费用多次奔波屡屡碰了赖祥怀的壁,方思并没有告状,但冉寒春心里明亮得很。如果是万金油式的政委、监狱长人选,大家有的是人选,像丁飚的连襟、曹鸿磊的小舅子等;关键是,财务处长不是普通人所能担当的,首先是能对局长俯首帖耳,其次是懂得财务,而财务出身的处级干部寥若晨星。会场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让审计处长接替,可以吗?”田望鹿首先打破了寂静。“谁来审计财务处呢?总不能让审计处长审计未来的口子吧。”萧红旗提出了质疑。“这很简单啊,请司法厅审计处来审计。”田望鹿刚说出口又后悔了,主动邀请厅审计处是犯忌的。会议室内再次出现了宁静。“我有一个人选,你们看是否适合?”冉寒春说刑罚执行处长原是财务会计出身。大家搜肠刮肚,还是一片茫然,就连政治部副主任白冰都没这个印象。冉寒春又说除刑罚执行处长外,财务处副处长也是接替人选。最后,他提议容后福与乔颖尔、方思与厉岩调换。回到办公室,梳理了一遍记忆中的党委会内容,冉寒春喝了一口浓茶,睡在了沙发上。处理和换掉赖祥怀,估计能在叶野那里通过的;因为这些年来,厅长对监狱局财务的过问越来越少了,明显放权了。方思与厉岩对调也没有悬念,而乔颖尔与容后福调换却有点困难。乔颖尔被叶野视为得意门生,创造了监狱史上仕途爬升的奇迹,是被当做局长苗子来培养的,如果把他放到相对艰苦的单位,恐怕不是叶野所能接受的。不调整乔颖尔,玉兔存在的问题就很难解决。不管叶野同意与否,等明天请示了再说。冉寒春一骨碌地翻了身,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