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云东扫视了字迹歪斜的内容,迅速地将信塞进口袋,严肃地说道:“发信是需要通过正常途径的,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我为你破例一次,只此一回。不过,我奉劝你一句,靠人不如靠己。孔繁禄能不能来看你我不知道,你要有个心理准备。”“他不会不来的!”老龚自信地回答。“凭什么?就凭你为他开过车?别做梦了!吃了官司,谁还把你当兄弟?你真幼稚!”农云东甚是尖酸。“只要您发了信,他会来的!”老龚经过短暂的低落状态后,说道。周末上午,农云东临时改变了计划晃荡到了茶社。玻璃窗里,姐姐正与一位帅哥谈笑风生。他警觉地改变了进门的主意,退至一角,窥视了半晌,才装作悠闲地叼着烟推门而入。侍应小姐一声殷勤招呼,农云红慌忙撇下帅哥迎向弟弟:“你不是说不来的吗?”农云东吊儿郎当地回答:“姐,我临时来的。”“那你事先给我电话呀,我好陪你姐夫。”农云红带着抱怨。“你现在走还可以的,嗯,才九点十分,来得及。”农云东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回答。“我走了啊!”农云红简略地交代了一下便走。“姐姐你不和朋友招呼一声?”农云东站在吧台里道。“常客,普通朋友,用不着了。”话是这么说,农云红的眼睛还是向帅哥望去。
“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替你招呼了。”农云东追到门边。“他不认识你,你不要招惹他。”农云红匆匆地走了。“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农云东狡黠地摸摸板刷脑袋自言自语。农云红刚走,帅哥就结了账。“您走好,欢迎再来!”农云东特地留意了从眼前走过的客人。“嗯。”约莫二十四五岁的俊朗小白脸气宇轩昂地扬长而去。农云东再次见到老龚,是在车间操作台边。老龚犹如奴才躬身迎接。农云东居高临下,漠视老龚的求索眼神,保持沉默。一连数日,农云东没让老龚有机会提到信笺。老龚按捺不住,心急火燎地要打电话,内勤却说要先登记等待安排。老龚怏怏地回了头,缩着脑袋思量着对策,冷不丁地撞了一人。被撞的同犯马脸破口大骂。马脸,顾名思义,脸形比一般人都长,且长得变形,案发前就是一个地痞。陆续勒索了老龚一些食品和日用品后,马脸又将手伸到老龚带来的衣物上,老龚却死活不依了。这些衣物是老龚随从监狱局头头脑脑下基层时监狱长们送的,多半是阿迪达斯、梦特娇等知名品牌,其中就有厉岩送的,他舍不得将名贵衣服送给一个无赖。马脸一次未成,两次,两次不成,没再要第三次了,就疏远了老龚。
听说老龚的靠山是副教导员农云东时,马脸惹不起就躲着。今天,老龚一不小心就将马脸憋在肚子里的怨恨撞了出来。“你不是你娘养的,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啊?”老龚本来就有气,胀红着脸回敬道。“敢骂老子啊,你活腻了?”马脸将脸拉得比马面还要长。“你先骂了我,还敢威胁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老龚勇敢地迎接马脸的挑衅。“你找死啊!”马脸一把卡住老龚的脖子,挥拳就要揍。“你们干什么啊?”一名负责维监的犯人站了出来。转瞬间,马脸堆起笑脸,搂住老龚:“老哥,小弟和你开玩笑呢。”“你是开玩笑的吗?”老龚受不得马脸或鬼或人的,挣脱马脸的拥抱,回到号子心潮起伏不定。以前到基层吃香的喝辣的,何时受过这等气?被关进看守所,也吃了不少犯人的苦头,但那是公安的地盘,他认了;在自家地头上还被人欺负,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痞子马脸敢在老虎嘴里拔牙,不是找死吗?让农教整死他!”一名犯人悄悄地在烧着老龚。“晚上我向农教汇报。”话刚说出口,老龚就后悔了。凭什么?就凭过去我为局里大小头头们开过车?我是农云东什么人?天真!他又惦记起那封信的着落。晚饭时分,熙来攘往,老龚打了饭菜,又与马脸照上面。
马脸出其不意地用膝盖顶了一下老龚的下身,并迅疾闪开。“咣当!”扔掉手里的饭盆,老龚捂着裆部惨叫,煞白的脸色让人看了十分恐怖。大厅里的嘈杂声戛然而止,众犯人一窝蜂地围观着老龚。老龚躺在医务室里,眼睛暗淡无光,神情恍惚,面对民警的询问是一字未吐。第二天上午,在向指导员如实汇报后,不见处理马脸,老龚要求见农云东。“老龚啊,你口说无凭啊,你叫我怎么处理他?”下午,赶到监房的农云东也是无可奈何。“我们吵过架,他在报复我!”坐在小矮凳上的老龚伸长着脖子,捂着裤裆。“就算这两件事有前因后果的关系,但怀疑是没用的,证据在哪儿呢?”农云东倚靠桌子,摊开双手,说道。“关起来,审问马脸不就有结果了吗?”老龚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没你说得轻巧。”农云东转身坐了下来。“用电警棍电他,看他招不招?”老龚毒毒地说道。“开什么玩笑?时代进步了,现在是文明执法,从你进来到现在你见电警棍在哪个犯人身上使过?”农云东摸出香烟,“忍忍吧,谁叫你交通肇事逃逸进来的!”“我没肇事,是……”情急之下,老龚吼了半句,“农教,我想问您一件事。”“什么事?”农云东兀自点了烟,似乎没在意老龚在喊冤。
“我那封信发出去了吗?”老龚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农云东。“当天我就发了!”农云东立刻砸了一句。其实,他压根就没发信,也没想替老龚发信。那起交通肇事逃逸案在系统内传得沸沸扬扬的,许多人就认定其中有鬼。偶遇老龚,农云东对那起案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将老龚要到自己监区。农云东因文化程度不高,年龄又偏大,前途一片渺茫。中规中矩胆小怕事的姐夫翟中华勉强为他换了一个位置,要想扶正,指望不到姐夫的,靠自己,比登天还难,那只有靠走捷径--立功。因为想立功,他真心拒绝了老龚家属的馈赠。当真的将想法付诸于行动时,他又矛盾了:整倒自家人,相信各级领导背地里都会唾弃他的。然而,有官位才有地位,没有地位人不如鬼。这年头,成就只看你的结果,不管你的过程。他横下心来,不改初衷。“啊,孔繁禄接了信没有反应?”老龚张着口定了格。“你想着孔繁禄,可他不一定想着你,他要来早就来了。你还在做着春梦呢?”农云东刺了老龚一眼。哇啦哇啦地激愤一通,竹筒倒豆子,老龚陈述了交通肇事逃逸的真相。“不会吧?老龚,你所说的都将作为呈堂证供,要负法律责任的哦。”农云东丢下香烟,拖着椅子靠近了老龚。
“孔繁禄不仁,别怪我老龚不义了。我敢在法庭上说!”老龚拍着胸脯。“孔繁禄不仁不义,罪有应得,可另一个副监狱长也被拉下水了哦!”当即,农云东安排内勤做了记录。厉岩拿到笔录,脸色倏变,直勾勾地盯着农云东。“厉书记,您怀疑口供的真实性?”农云东被党委书记盯得头皮发麻。“农云东,你知道吗?你捅破了天了,司法厅和监狱局都将面临着一场不小的地震哦!”厉岩指着口供说道。“我做错了?厉监。”农云东畏畏缩缩地道。“大是大非面前,不能有丝毫含糊。
你没错!”厉岩严峻、慎重地叮嘱农云东,“在有关部门调查前,你们要保持沉默,控制住老龚。”奉命去了监房,农云东突然意识到老龚的口供还遗留在厉岩的手里,想回头去取。但他又认为,厉岩在处级领导中还算是比较正直的官员,即便与孔繁禄有私交,他也不会自毁前程去泄露消息并销毁证据的。于是,农云东便坦然地向支部书记做了汇报。“有这事?”支部书记听得目瞪口呆。“我向厉监汇报了。”“你已经向上汇报了?厉监是什么态度?”“厉监说,控制住老龚,等待指示。”“烫手山芋啊,怎么控制?善始善终,案子是你破的,你去安排吧!”农云东没心思去揣摩支部书记的真实想法,鹦鹉学舌地指示有关人员后,焦虑地等待厉岩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