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中华掏出一大串钥匙,透过厚厚的镜片吃力地搜寻着,一把不行,再换一把,如此,两分钟还没开门。他高度近视,专心本职工作,醉心于理论探索和创新,其他方面近乎弱智,笑话不断。有一次,他从冉寒春那里回来,发现门已经合上,就摸口袋,糟了,忘记带钥匙了,就抓耳挠腮请游青苔帮忙。游青苔眨巴着眼睛,自作聪明地说撬锁是唯一办法,就大声指使同事去拿撬棍。勤务人员说后勤处有备用钥匙。田翘雅就数落游青苔:“尽出馊主意,差点费大事。”游青苔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哪知道?要怪就怪翟处长,谁叫他净忘事?”田翘雅左手刚握住门锁,右手的钥匙还没插进去,门径自开了--原本门就没锁死。田翘雅那个乐呀,堵在门口半天忘记给尴尬的翟中华让道了。“翟处长,网站注册成功了吗?”听到政治部副主任白冰的声音,翟中华直起了腰板。一周前,党委会上讨论通过了建立网站的提案,由翟中华具体负责。“白主任,注册很顺利,现在需要聘请技术人员设计网页以及相关内测。”白冰问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翟中华继续开门,额头上已是汗涔涔的。从隔壁探出头的田翘雅拽过他手里的钥匙,一二三四,开了门。
“处长,网站什么时候开建啊?”田翘雅问道。“指日可待。”翟中华放下包。“那好呀!”田翘雅抚掌雀跃。“你想参与网站的管理啊?”翟中华看了一眼田翘雅,掏着包。“服从组织安排。”田翘雅很机灵地回答。“处长,你给我机会么?”不知什么时候,游青苔像一条泥鳅滑进屋子。“啊,网站开建之前,一切都是空谈。”翟中华推了推眼镜想了想才回答。他对相应人选已考虑过。游青苔是内部刊物的编辑,其真正文字功底不敢恭维,这是其一;第二,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监狱局网站性质是政府网站,是政府的喉舌,网站在互联网上是开放的,面对的是全世界网民,而游青苔那一张臭嘴难保不在网页文字上留下痕迹,一旦发生问题,最终影响的是监狱局的声誉。游青苔狐疑地望了翟中华一眼,将方思的论文递给他。“这么快就写出了?”翟中华旁若无人地就地浏览。游青苔本想就网站人选刨根问底的,但田翘雅一个手势,只得无趣地随着离开。“观点新颖独到,不错!老游呀,把方监这篇论文插进这一期杂志里。”翟中华发现人都不见了,便拿电话召唤游青苔。“排版都结束了,差不多付印了,能插得进吗?”游青苔皱了眉头。“你将我那一篇文章拿下。
”文章的选用和电子稿件的排版付梓都需要翟中华签字确认,游青苔夸大其词,欺瞒不了知根知底的翟中华。“翟处,我干了这么多年的编辑工作,网站编辑不能胜任啊?”游青苔很喜欢网络,经常彻夜在网络上冲浪和泡妞,如果作为网站编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融入网络中。“老游呀,人选是后一步的事,网站能否办成还是未知数呢。”望着游青苔,翟中华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游青苔在警察学校中专毕业,后来好歹也混了一个党校大专学历,别人继续深造,他却满足于吃喝玩乐,一副清高做派。忽然有一天,他对翟中华说工作快二十年了,工作如何敬业,编辑工作做得如何出色,可惜至今仍是正科级。翟中华立刻明白游青苔是为副处级而来,便笑着说:“老游你没看候选条件吗?本科学历,就这点,你就没资格啦,以后给你争取一个副处级待遇不是一样吗?”游青苔就巴望着能捞一个副调研员的待遇。一年没戏,两年没影子,第三年,他又找翟中华。翟中华说你继续努力。在游青苔听来这是官场哄人的伎俩,心里在骂着翟中华开空头支票耍人。翟中华所说并不完全是官场上的套话,只是不好直接说出口而已。
游青苔业务一般,其致命弱点是他玩世不恭纨绔子弟的工作态度和人生观,他那一张大嘴巴喜欢说三道四的,虽然在领导面前他竭尽拍马屁之能事。机关就那么大,政治部副主任兼组织处长的白冰了解游青苔的表现。游青苔的表现乏善可陈,翟中华念其是多年机关干部,答:“游青苔呀,能用。”假如翟中华如实回答,那么游青苔不知道被安放何处了,说不定已经在机关后勤打杂呢。不知情的游青苔满腹牢骚,两杯酒下肚,矛头直指翟中华。田翘雅忍耐不了,说:“不是翟处长宅心仁厚,还有你老游今天滋润地活着?”“翟处长?他不说我坏话我信,替我说好?你太不了解他了。他呀,一片树叶掉下来,他还怕砸破脑袋呢。”话传到翟中华耳朵里,翟中华泰然处之。“处长,我……”游青苔还想理论,被翟中华的夫人一个电话搅了局。夫人在公司就职,公司主要功能是为监狱局创造经济利润,其附加功能是为本系统副处级以上干部家属安置工作,说难听的,就是养着一群官太太和官姨子什么的。只有初中文化的夫人在公司里干的是一份抄送报表的闲差。眼见其他同事暗地里搞第二职业如火如荼,夫人与在凤凰监狱就职的弟弟一合计,姐弟俩合资开了一家茶社。
翟中华有顾虑,“我是工人,从事第二职业不违反政策。有问题,冲我来,和你处长不相干!”夫人理直气壮的,他再没底气反对了。下了班,翟中华直奔茶社。茶社宾客盈门,夫人站在吧台里指手画脚的。服务小姐瞅着眼生,招呼傻乎乎的翟中华。在凤凰监狱任狱政科副科长的小舅子农云东风风火火的也闯进了茶社。三人吃了饭,农云红说:“小弟找你。”“什么事啊?”折腾了一个小时,等到的却是这一句话,翟中华心疼浪费的时间。“狱政科奖金低,在劳务分厂做副监区长或副教导员,一年能多拿五六万。我想请姐夫……”农云东说。“小弟你打个电话不更方便吗?”翟中华说。小舅子没吭声。“找你办件事就像要你命,打电话更没希望。小弟的事你找厉岩说说。”当着弟弟的面,夫人说话也不客气。翟中华用餐巾纸擦眼镜,没表态。翟中华有三个舅子,分别在几家监狱任职,但他从不为他们的提拔而向人开口。农云东担任指导员十年,眼看晋升无望,就找姐姐。姐夫答应是答应了,就是没动静。实在没办法了,等到厉岩下基层,农云东就厚着脸皮自报家门。事后电话核实了,厉岩才给了他一个副科长职位。
“现在哪个领导不为自己亲戚打招呼?你在清水衙门,没有交换的资本,需要钞票打点就跟小弟说。小弟的事情你一定得办!”农云红掷地有声。翟中华戴上眼镜,摸出手机。“你和厉岩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电话不行!”农云红指点丈夫。“既然你知道我和厉岩的关系,你还勉强我?”翟中华又揣回手机。“约厉岩吃饭。”农云红一锤定音,“小弟你再准备一万块钱的红包。”“送钞票?我不干!”翟中华的头像拨浪鼓在晃动。“现在办什么事都离不了钞票。”农云红鄙视翟中华,“就你胆子小,就这么大出息!”“反正我做不来那一套。”翟中华飞了夫人一眼。
“你以为当初叶野是看你的笔杆子和几篇臭文章才提拔你的?还不是你逢年过节就上叶野的家门。叶野感冒挂水,你从北京回来连家都不回就去探望。”女人就是女人,小市民农云红抖搂别人的隐私是拿手好戏。“那不一样的,那是正常的人情往来。”翟中华感觉脸像是被人狠抽了一样,火辣辣的,不自觉地望了小舅子一眼。小舅子埋着头,眼睛在看着他处,似乎已置身其外了。“人情往来?这么多年跑叶野家多少趟,你记得么?他送过你一样礼物?”农云红越说越带劲,言语非常尖刻。农云东站起身,默默地走开。“你越说越离谱了!”翟中华摸着发烫的脸,扭转了屁股,望着小舅子的背影。混沌数年,一朝醒悟:原来自己也不干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