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千里到医院去拿检查结果的时候,贺知原和曹静娴两人正在被医生推往普通病房,他并不认识他们,就这样擦肩而过。
司千里敲响了自己主治医生的门,医生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应该是病人。
医生见他杵在那,微笑着说请稍等。
接着医生向那个女病人交代一天的药量和需要忌口的东西,女人张口说了声谢谢,司千里觉得声音很熟悉。
他走近了两步,正好那女人也站起来转过头,四目相对的一刻都有些惊讶。
“妹夫?”张之韵喊了他一声,“你来?是哪里不舒服?”
“小病,我来拿点胃药。大姐你也没什么大碍吧?”司千里礼貌地问候。
“没有没有,吃几天药就好了。之香最近还好吗。过几天我去找她说说话。”
“她状态还不错,欢迎大姐常到我家去。”司千里儒雅一笑。
“嗯,好,我不耽误你了,回头见。”说完,张之韵出去了,并带上了门。
“请坐。”医生微笑着,目光有点无奈和怜悯。
“章医生,请问我的病情……”
司千里没有坐下。
“胃癌,晚期……”
“……我大概,还能活多久?”时光走得这么快,他还记得自己少年时的模样,他也不想接受自己不久于人世的现实,但无法自欺欺人。
“积极配合治疗的话,还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
“一年半,一年半……也够了,谢谢医生,谢谢……”
章医生静静地把病人的体检报告递过去,“最好赶紧住院……”
“不,我暂时不住院了,谢谢医生,再见。”司千里接过报告,面无表情地倒着走,撞到门,开门,关门。
章医生摇了摇头,拿出白衣口袋里的钢笔开始做病情记录,长长的睫毛仿佛被镀上了阳光的金色。
司千里回到家之前,把体检报告撕碎了扔进垃圾桶。
时至今日,他最担心自己的妈妈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到家之后,自己的拖鞋还没换好,张之香已经下楼来,问他今天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今天我的右眼皮一直跳,心里不放心,回来看看。妈呢。”虽然他右眼皮没有跳,但是他是真的想回来看看。
“在楼上,说是要收拾一下旧东西。”
司千里点头表示知道,直接上了楼。门是开着的,看着妈妈正生龙活虎地收拾着旧衣服,他没有敲门。
他看着母亲头上比他更多更白的头发,布满岁月痕迹的侧颜如今看起来是慈祥温暖的,他眼眶发热,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缝书包的场景,那时候的她是年轻而漂亮的,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对于自己的父母,除了不让他和秋梅在一起,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他知道那个时候爸爸的事业刚刚起步,需要资金周转,需要张家的帮助,而且只有张家愿意投资他家的小公司。
那一年春末夏初,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妈妈在他的书房对他说:“千里,帮帮你爸爸吧,那个张总说你是个有为青年,想跟咱家联姻……”
司千里正在给秋梅写信,听到这话抬起了头,没有放下笔,郑重地告诉自己的妈妈:“我已经有对象了妈妈,她叫秋梅。”
“有对象……她家是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司母不知是该喜该忧。
“她的家庭很普通,妈妈做小生意供她读书,爸爸早已经去世了,我去江大旁听的时候认识的……妈,你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是吗。”年轻的司千里握紧了秋梅送给自己的钢笔。
司母走到他身边,右手抚摸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孩子,如果你爸爸不需要张家的救助,我会同意你跟她在一起,可现在你张叔叔说了,他非常满意你……你明白吗,我们不能拒绝……”
“妈……我真的很喜欢秋梅,她也很喜欢我的。没有别的退路吗。”
“有。”司母将儿子搂入怀中,就像抱着小时候的他,“咱们的公司宣告破产……你爸爸为了这个公司也付出了快十年了……你忍心吗……儿子啊,爱情这个东西是可以培养的,我跟你爸爸就是相亲认识的,先婚后爱,日子过得也幸福。爱情也是有期限的,很多人有聚就有散,等你再大点,就懂了……妈妈求你,跟那个女孩分了,救救你爸爸……他现在也很痛苦。”
……
司千里在母亲端详父亲老照片的时候喊了一声妈。
司母微愣片刻,转头问他,“你怎么不在公司?”
“今天不忙,回来看看你……妈……”司千里走进来,在母亲面前蹲下来,笑容中带着一丝激动,“你脸上的皱纹又多了……”
“傻儿子,妈妈老了,你也不年轻了。”司母抚摸着儿子已经有褶皱的侧脸,“这么些年,你没能有个孩子,是妈最大的遗憾……”
“妈,不提这事,不是还有明耘吗,我无所谓……”
“之香嫁过来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以后对她好点,你们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珍惜眼前人才是最好的,知道不。”司母苦口婆心地规劝。
“嗯,好……”司千里心想他已经是黄土埋到头的人了……
“妈,中午我们一家人出去吃吧。”司千里提议,他想多留给母亲一些回忆。
“也好,正好星辰明天就走了,之韵给他安排好住哪了,我们当给他送行了。”
“是吗,好的。妈,需要我帮忙收拾吗。”司千里站起来,伸了一下腰。
“不用了,让我活动活动吧。哎,我看你好像瘦了,多注意身体。”
“嗯。妈,你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
“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有点奇怪。”
“没有啊,妈,你慢点,我们等你。”
司母笑了,说好。
司千里走到门口的时候,司母突然问了一句:“千里,当年的事,你怪我吗。”
司千里身形一僵,侧头,缓缓地说:“妈,我自己的选择,怎么能怪你呢……”
“儿子,我去年发现那个女人也在这个城市,她的照片我是在你书里发现的,也偶然见过她的闺女,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你,你要不要确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