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黍羽营帐的时候，已至寅时，这么晚的时辰黍羽还扑在他的虎案上，面对着山一样的书简。
这些是他每天都必须要处理的功课，关乎着军国大事和无数人的命运，而今秦王即将君行在外，任何一个关节都容不得丝毫马虎。
我熬不过他，向他请辞的时候，他差了帐外的兵卫送我去我住的地方。
那也是个帐子，离黍羽并不远，帐内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跳动的小火苗像是颗小小的豆子，发出的光昏黄又惨淡，远没有黍羽大帐里明亮。
我在帐前停下脚步，问同行的兵卫：“你们黍羽将军的寝帐是在哪方？”
他对我拜了拜，道：“回将军，黍羽将军没有寝帐，军中的将营就是他的寝帐。”
我想起几乎空无一物的大营，那地方连床被子都没有，怎么入睡？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道：“将军每晚处理军务都得到寅时，辰时又得动身赶往王宫参与朝会，将军能歇息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只在虎案上靠一靠就好，经年累月下来，将军都已习惯……”
我转过身，看向黍羽那方硕大的将营，那里灯火明亮，是夜里最惹眼的明星。
我苦笑一声，“你家将军还真是个奇人……”
他听后，胸脯明显往上拔了拔，脸上露出的那股自豪和崇拜毫不掩饰。
“冬日夜寒，多多留心帐内的炭火，添火加柴还望勤一些，热茶热水也要随时备好，他这样夜以继日的苦熬，身子迟早要拖垮的……”
兵卫应了声诺，将我送进帐内后就转身往回走去，我目送他一路小跑的离开，跑向那方大帐之后才钻进这方小小的帐子。
军中营帐素朴又简洁，许是心细的人觉得军中的被子单薄了些，就给我备了两层，一盏油灯，两张被褥，一方矮桌，再无其他。
矮桌上有壶茶水，本想暖暖身子，可用手探了探，已经凉了，这夜半三更也只能作罢，将禹苍往矮桌上一搁，合衣钻进了榻里。
思绪并不清宁，杂乱如一团乱麻，在半寐半醒之间翻挑折腾，甚是煎熬，脑子里满是黍羽对我说那番话时的模样，想着我拔出禹苍，那些划破山河的剑光将是为何而战，想着他清冷坚毅的眼神和逗我时厌恶的模样，难以入眠。
约莫快到辰时吧，军营里传来一阵震耳的号角声，沉闷的声响将还在沉睡中的鬼骑将众都给唤醒，不过片刻的功夫，帐外已传来士兵奔赶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快快快，紧急军情，都起来！都麻利点！”
我本就没有入睡，声音一响也就跟着起来，天还没亮，浓黑的天幕里没有一颗星子，黎明前的黑暗有点渗人。
外面的火光亮如白昼，士兵们奔赶的身形被四周的火光投在地上，铺成成片来往交错的影子，虽然慌忙却井然有序，毫不凌乱，看得出黍羽将他们调教得十分要好，上万人的军队在如此紧急调集下却没慌了阵脚乱了章法，实在是个人才。
我站在一片吵杂的人群中，不知出了什么事，这样紧急的调集，鬼骑大军几乎全部都动了起来，难道是有人袭营？
仔细一想，应该不会，这里是秦王的眼皮子底下，又是令列国闻之丧胆的燕云鬼骑，谁吃了熊心吞了豹胆敢在这样的地方偷袭这样一支军队？
踌躇间，便要抓个人问问，刚一动身，身侧就传来一个声音：“原来将军已经醒了。”
转身一看，原来是黍羽手下传令的偏将樊於期，便问道：“出了什么事吗？为何鬼骑整个都动了起来？”
他来到我的跟前，打了个揖，模样看上去很淡定，并不像有特大的军情一样，道：“属下不知，此乃黍羽将军军令。”
我眉头挑了起来，看着他，“连你都不知？”
他点头，“属下奉黍羽将军将令，请您去大帐议事，到时其中经由，将军自然会对您言明。”
挑起的眉睫缓缓舒展开，点了点头，心说这鬼骑是他的，有什么事问他准没错。
随着樊於期来到将营，若大的将营里此时站满了人，昨日下午我刚来鬼骑时见过的人一个都没少，来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有好多我都没见过的生面孔，看他们的模样，一个个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倦怠的神色，心说这鬼骑里都是些夜猫子，熬夜的奇才。
黍羽站在大帐正中，身后的将旗不知何时已经收了起来，只有那杆冥海混元枪孤单单的立在那。
见我进帐，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对我行礼打揖，昨日下午他们脸上的那股不屑和傲慢都已经不见了，脸上都是谦恭尊敬之色。
看样子黍羽为我准备的这场晚宴，还是有些效果的。
见我到来，黍羽只是对我点了点头，樊於期也回到了黍羽身后，像是一杆枪似的现在那里。
大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看得出每个人都尽量的压低着自己的呼吸，一股肃杀之气在大帐里弥漫，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良久之后，黍羽发了话：“人都齐了，本将也不绷着，你们有个任务，从今日起，鬼骑所有将众需得丢下兵刃，卸下甲衣，化整为零，在这段时间里，本将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手段，务必将鬼骑的身份藏起来，然后潜入韩境。”
有人问道：“不知将军让我们秘密的潜入韩境，可有战事？手底下的人一旦分散，又当如何聚集？”
黍羽道：“潜入韩境之后，你们便等一件事，此事一旦发生，你们就可以开始收拢聚集。”
“敢问将军，此事为何？”
“上将军王翦的大军入韩之后。”黍羽道：“上将军的大军一旦开始进入韩境，在五到十日内你们务必将手下部众全部收拢集结。”
又有人：“将军，大军收拢之后该做如何打算？我们是否要听从上将军调遣？”
黍羽摇头：“万万不可，即便是上将军拿着军令请你们，也不可听从上将军的调遣，此乃军令，万不可马虎，若有违逆者，依军法论处。”
众将一听，脸上都露出惊异神色，黍羽领兵，一句话从不说两遍，而今日却再三强调，可见这件事在黍羽的眼里分量很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