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快藏起来!藏好!”
“唔!...”
“艾丽娅你和戴安娜快进去躲好!地窖里有很多食物,我..我马上就回来。”
地面一阵颤动,建筑物迅速倒塌,破裂声与爆炸声接踵而来。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火药味道,戴安娜蜷缩进母亲的衣袍,跌跌撞撞紧跟着她往地窖深处走去。
惨叫与咒骂声逐渐消失,艾丽娅颤抖着双手手划着火柴,眼里噙着泪咬紧牙根,整包火柴已经被她折断一半,劣质擦皮也因为她的用力导致破碎。
无力的松开双手,侧身蹲下紧紧抱住怀中的女儿,将头埋在她的颈肩。
戴安娜小小的手抚摸着母亲的头发,颤声安慰:“妈妈..别哭了...妈妈..”
“嗯..”耳边传来一声呜咽,艾丽娅仰头睁开眼,放松似的拭去眼角的泪,在昏暗中尽力看清自己年仅两岁却伸直了手的女儿——像她父亲安慰夜里被噩梦惊醒时抚摸着她一样。
艾丽娅再也忍不住,蹲坐在新挖好的地窖脏乱地面上,压抑着哭出声:“..呜..抱歉戴安娜..抱歉...”
女孩儿银灰瞳孔中没有因战争而产生恐慌与害怕,而是露出了对母亲止不住抱歉的无措,像父亲哄自己睡觉一样抚摸着母亲的额头:“妈妈..别哭了..没事的...睡吧...没事的...乖..”
地窖上方不时震落下几块碎石,打在了护住母亲头部的戴安娜后背,她将母亲带着的行礼拆开,找出一床缝补过的厚棉被尽可能的裹住了自己还有母亲,就着耳边隐约的哭嚎、怒斥还有大笑,沉沉的睡去。
......
从那时起戴安娜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在她三岁时调皮爬到通风口悄悄看出去发现了一张仅剩半张脸鲜血淋漓的面孔后她就懂了什么,与母亲遵守起从未言明的约定。
在她的印象里,母亲是高贵而骄傲的交际名媛,拥有着过人的口才与聪慧的大脑,父亲是这座城市有名的军官,而自己是所有人口中美丽优雅的小公主。
直到世界大战爆发。
谁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开始的,最初只是两个小国边境摩擦,逐渐发展到双方背后大国亲自下场,而后周围几个国家也参与其中。
短短几年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母亲除了每天给她做饭和织毛衣以外更多都在发呆,嘴里哼着好听的曲子,戴安娜知道这是父亲最喜欢弹奏的一首钢琴曲,名叫《月光》。
戴安娜从来不去打断,只蹲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她们不知道在地窖里待了多久,外面的轰鸣逐渐停止,惨叫声也渐渐消失,整个城市一片安宁,月亮仍然悬挂在空中,犹如这座城市还未迎来战争的深夜一样。
母亲原本顺滑幽香的黑色发丝早已变得枯燥,在这天夜里,她带着戴安娜踏上了地面。
戴安娜第一眼就看到了头顶明亮的圆月。
“妈妈,月...”
艾丽娅也仰头望去,眼神复杂,最后化作坚定,蹲下与牵着她衣角的女儿平视:“戴安娜,你就是月亮,它仍然明亮,你也是的,对么。”
戴安娜思索一下笑开了,没管自己掉了半颗乳牙,清脆的回答:“是的,妈妈。”
艾丽娅开始带着女儿远离城市,躲开人群,在自己从来没想过会去的小巷与泥地穿梭,从已经倒塌的图书馆找来书本,尽力教导着自己女儿知识。
戴安娜对天文学最感兴趣,可惜找不到任何完好的望远镜,艾丽娅从废墟中捡到一架,尽量找来资料与女儿一齐修补,最后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拼凑着修好了她。
是的,母女都将这架陪伴了她们十几年的天文望远镜亲切的称呼为她,一齐叫出了许多年前就想好的名字——月光。
戴安娜在那天依靠着十几年前的日记计算出了日子,这是母亲的生日。
然而在生日歌中嘴角带着笑意的艾丽娅再也没有在这个冬季醒来。
戴安娜沉默着,将母亲埋葬——和着月光,这次的她还是没有看清月亮的模样。
......
戴安娜在三十五岁那年再次进入了城市,战争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国家的最高掌权者告诉他们即将一起离开这片大陆穿越黑雾到达另一个地方。
所有的领导人聚集在一处,说出了同一句话。
“这片大陆已经破碎,不再足以支撑我们生存,不再值得我们眷恋,我们寻找到了新生之地,我们就要穿过大海到达那里,明天,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它的名字叫做北原。”
“我们更乐意称呼它为启明。”
戴安娜沉默的看着聚集在广场上陷入狂欢的人们,他们高兴的破坏者周遭所有的建筑,挥着锤子砸碎了墙壁,再得知有新的大陆能够让他们挥霍后如此轻易的就抛弃了孕育着自己成千上万年的土地。
戴安娜没有出声,安静的在角落当着一个看客,看他们发泄着几十年战争压抑下的恐惧与愤怒,破坏了所有战争结束后新建的建筑,焚烧着破碎的衣物与废料——还有哭嚎着赤果跳下高楼的尸体。
她最后仅仅是在这座城市的天文馆几乎没有花钱的买下了一架天文望远镜。
他的名字叫做希甘哈纳,记忆深处的那座城市的名字。
在戴安娜发现军队开始寻找活人驱赶到船上后戴安娜躲了起来,最后如果不是军队放弃了寻找这只小老鼠或者她已经被押上码头的某一艘铁笼——戴安娜就是这么形容它的。
那就是一艘艘巨大的铁笼。
她找到了自己藏好的希甘哈纳,躲在角落对着最后一艘铁笼挥手,嘴里无声做了一个口型:“再见。”
——这片大陆仿佛仅剩下她了。
.....
戴安娜每天都会取出希甘哈纳擦拭,在月亮出来后就会对准她一看就是一晚,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不再饥饿、不再衰老、不再困顿甚至不再拥有获得疾病的权利,即使是拿着刀划破手腕失血多过晕过去,第二天醒来也会和好如初。
她就在海边住下,一个人看着日升月落,守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直到海面上出现了黑雾。
“我该离开了,”她如此说到。
戴安娜选好了方向,既然那些人说他们去的地方叫做北原那自己就前往南方。
背着希甘哈纳,手上仅带着一个指南针,穿过废墟、穿过丛林、穿过河流、穿过沙漠,甚至最后自己给自己做了一艘小船,就这么向海面飘去。
或许是自己走的太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黑雾了。
戴安娜在船上看着海平面升起太阳有落下,月亮再重复必行,她现在才注意到这片大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雨雪,海面一片宁静,连浪花都不复存在,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透过海面看到有鱼类出现。
【这个世界被所有的生灵抛弃了。】
戴安娜如是想到,或许也包括她在内,甚至世界自己。
她伸手拂过水面,月光下的海面波光凌凌,夜空中群星闪烁,戴安娜并没有准备船帆甚至船桨——或许在入海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什么。
第二天阳光依旧温暖,戴安娜起身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处不同于海面折射的光芒。
那是一片冰雪的世界。
小船最终停靠在岸边,戴安娜小心翼翼取出希甘哈纳就看到那艘船化作齑粉沉入海底,仿佛她对父母早已模糊的记忆。
她就着指南针找到了南极点,将希甘哈纳架在那儿,眷念的抚摸着他,随意对准一个位置,俯身看着目镜。
时间在这一瞬仿佛定格。
戴安娜觉得自己很高兴,因为过去的未知时间里她只会关注月亮,很少注意到其他星辰,这次她跟随着世界的转动,只要看清一颗星就兴致勃勃在心底命名,即使偶尔一不小心直视到灼热的太阳忍不住眼泪也十分高兴。
逐渐的,她熟悉了这个世界周围的群星,通过他们每一个小习惯判断出他们的姓名。
直到某天夜里,感受到朝她席卷而来的冷意。
戴安娜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从目镜挪过视线,禁闭的左眼已经长合无法睁开,四周的黑雾离她仅仅不到十米,而戴安娜环视一周后再次俯下身去,沉浸在那片浩瀚的星空。
浓郁的后雾从她的后退开始吞没,戴安娜再次感受到了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的疼痛,让她不自觉从心里产生了一丝由衷的喜悦。
最终黑雾将她淹没,淹没的最后一刻,戴安娜看到了她眼熟的老朋友。
“你好,月,再见,我是戴安娜。”
“我爱你,就像爱这个世界一样。”
黑雾在极点汇聚,从远方亮起一道荧光,不再是戴安娜对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