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庭大门外的混乱很快便被训练有素的枯庭卫队镇压了下来,除却最开始死了一名卫队成员后,后续在李衾的带领下再也没有卫队成员死亡,只是不少人被挂了伤;而落青带领的那一面人里,特别是那群自愿来救康平王的人,却是死伤大半,彭乾也在刀光剑影中被割了脖子动脉,失血而死。
其余没死的人,全部被卫队关押进了枯庭,李衾命令手下写了一封简报,简单阐述了今晚枯庭发生的事情,并派人连夜上呈了中书省。随后听手下人报告了展公子等人的坐标后,才慢悠悠地往枯庭内部走去。
枯庭内部结构复杂,有机关加持,为方便报点,枯庭内部也顺便设置了一种奇特的定点系统,主要靠人在活动过程中产生的震动来确认位置,虽不是特别惊精细,但也完全够用了。
李衾走到展公子所在位置时,重仇已经离去。李衾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曾出入枯庭。
展公子依然靠在墙上,一言不发;邱去浑身是血,半躺在过道一边,眼眸微闭,一动不动,若不是胸部轻微的欺负,李衾甚至认为他已经死了。除此之外,便是满地的水晶碎片,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下,闪着盈盈的光。
有几名卫队成员紧跟着李衾的脚步来到落青身边,落青背对着他们轻轻招了招手,那几人会意,熟练地抬起落青,触发开附近一个机关门,将落青关进了一间不同于先前落青看到的鸟笼似的牢房,而是一间方方正正,普通样式的牢房内。
展公子终于不再靠着砖壁,起身往枯庭内部走去。即将拐道消失在李衾视线内之际,展公子脚步缓缓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李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拐弯隐没在了过道之中。
李衾大约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待那几个卫队成员安置好落青后,李衾代展公子对他们说道:“去买点外伤的药,给小王爷涂涂。现在小王爷身上有国赐婚约,不可出事。”
“是!”一名卫队应道,随即一阵风儿似的跑出去了。
李衾不是一个多事的人,邱去被关进枯庭,他对此一点公事之外的想法也没有。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又一个死囚犯被关了进来,后续注意不得让人逃跑了就是。至于邱去的想法,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
而展公子,虽然李衾对他不是很满,但是最近展公子的表现,倒没那么任性妄为了,特别是上次突然消失后回来,在李衾的特别注意下,那人基本只在两点之间徘徊,一点是枯庭,另外一点便是侯府,竟没再去任何地方。而且今晚围剿成功以邱去为首的一伙劫狱犯,展公子算是出谋划策的第一人。虽然李衾并不认为这伙人能对枯庭有什么威胁,但总归是早点处置了妥当。
此时见展公子往枯庭深处走去,李衾大概知道他是找康平王了。只要人不被放走,在行刑前不被弄死,其余展公子要做什么,李衾也不介意。
反正进了枯庭的囚犯,都无什么人道可言。
展公子拐过弯道,又过了两处机关后,进入了一间刑房。
刑房房间和别处一样,十分简单利落的正方体内部构造。不同的是,这里空间很大,在房间的四个角落,分别有四处地牢,以方向划分,东南为水牢,西南为火牢,西北为沙牢,东北为冰牢。
水牢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牢房,就是在地牢内灌满水,而后将囚犯囚在水中,紧闭水牢上方的牢房门。而火牢沙牢冰牢,则是枯庭根据水牢出发,衍生出的地牢。
顾名思义,火牢,就是以钢筋为骨,牢内浇油,以火引燃形成的地牢。为避免将人烧死,火牢内的地面并不平整,中间凸起,四周凹下,凸起的地方也并非钢铁,而是青石,浇下的油就流淌在四周,当遇明火,也只是四周燃烧,中间尚能站得住脚。只是浇得油越多,火势越大,自然就会越难受,一不小心烤熟一两块肉,就再寻常不过了;
沙牢,则为铺满砂砾的地牢。这里的砂砾,并非海边细沙那种细腻舒适的沙种,而是将鹅卵石敲碎后形成的大块砂砾。本身鹅卵石较硬,碎后棱角分明尖锐,十分容易磕伤,地牢内铺满这种砂砾,直教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论怎么办,都磕碜得慌。
至于冰牢,则是完全密封的了。冰牢四周,甚至顶上的牢房门,都用厚厚地稻草掩盖得严丝密缝,当需要的时候,就从窖藏内搬来冰块,大块大块扔在里面,随后将犯人脱光扔进去,让他们享受冰凉快感。冰牢这个牢房,冬季常用,毕竟冰块得来容易,夏季则一般不用,因为那简直是在给人度假。
四处牢房的中央,有一处圆形台,台面并不高,大约一个阶梯,面积也不大,刚好够站五个人的样子。台上朝四方牢房的方向,各有一根十字立柱,柱上满是暗黑的斑点污渍,柱下则是一滩滩红黑色粘稠物,几根沾满尚未干透的血液的绳子悬挂在立柱上,讲述着不久前这里的惨绝人寰。
而朝着沙牢那个方向的立柱上,仍然绑着一个人。那人垂首低眉,衣衫不整,整个人显得苍老而憔悴,只是并不见什么伤痕,只似很久很久没有休息过,即使被绑在立柱上,仍看起来摇摇欲坠。
圆形台的四周,整整齐齐地放着各种刑具,这些刑具却并不奇特,不见脑箍虎凳之类,反倒是无比日常,什么刀啊钉啊锤啊曹啊之类的,分门别类地摆着,种类繁多。
圆形台上唯一的犯人听到有人逐步靠近,但并未侧眼确认。他知道是谁来了,他根本连理都不想理。
这个囚犯便是康平王。
康平王已经在这个刑房内待了五天。五天以来,白天他被绑在立柱上,晚上则丢进沙牢里,休息不能,脑袋里已经晕乎得像一锅糊粥,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
展公子缓缓走到康平王面前,迫使他抬起了迷糊的眼。
“还有两天,你就要被砍头了。有什么感想吗?”展公子神色平静,语气冷淡,毫无感情。
邱骥强打起精神,用余光白了一眼展公子,没有说话。他自知必死无疑了,不想给眼前这人带来一丝一毫的得意。
展公子不放在心上,继续缓缓开口道:“邱小王爷也将和你同时处斩。有什么感想吗?”
展公子这句话一下子触到了邱骥的神经,只见他毫无神采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面部表情一下子狰狞起来,口中开始喘出大气,最后像是憋足了劲儿,终于憋出两个字:“逆子!”
展公子听到这两个字后,眉头凛然一皱,反手一巴掌,直将邱骥的脑袋都打偏了过去。
“逆子?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称呼这两个字?”
这巴掌实在是扇得够重,重到邱骥耳朵内都想起了嗡鸣,嘴角也溢出鲜血。但他仿佛浑然不知道疼痛,将被打偏的脑袋扭了过来,狠狠瞪着展公子,道:“你再怎么仇视我,你也摆脱不了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液的事实!是我,创造了你,我就有资格叫你逆子!逆子!”
展公子冷笑一声,学着邱骥的话说道:“呵,你叫。你再怎么叫,也改变不了你们姓邱的全部都要死的事实。而我,不姓邱。你记住了。”
“去儿他是你哥哥!他没有伤害过你,他什么都不知道!”邱骥再次被展公子提醒到邱去也会死,突然歇斯底里。
只是迎来的回应,又是另外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得他左右两个脸颊完全浮肿起来。
“别跟我沾亲带故!现在的我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亲人。”展公子冷冷说道,“我没有对他做什么。是他自己要来,为你陪葬。”
邱骥听到此话,明白是自己儿子孝顺,想必真的会做出独闯枯庭的愚蠢行为。想到此处,一把年纪的邱骥不禁默然,眼中有泪光闪烁,合着满脸的红色掌痕,看起来颇为可怜。
展公子的心早就冷了,看到邱骥的模样,丝毫没有将身前绑着的人当自己的父亲,更激不起半分同情心理。
“我很感谢十三岁那年,你们对我的驱逐。若非如此,恐怕我现在会傻傻地作为你们的牵线木偶活着,会因为你是我的父亲,而对你心怀侥幸。”展公子道,“但是,这一丝感谢,远比不了你们杀我生母,害死我养父的仇恨的万分之一。别指望我会感谢你使我母亲怀上我,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说你毁了我母亲的声誉,单是你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创造了我这一点,我也觉得恶心!”
展公子并没有在这个刑房再待下去的想法,他不想再过多面对这个生理上的父亲,因为,只要一看到他,他便会想起八年前当年大街上那两人被活活打死的一幕。
他这次来刑房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邱骥,邱去被抓入枯庭,将同他一起斩首。他就是要让这个人感受绝望,感受当年,逼着他发起复仇的绝望。于是也不过多停留,说完一番话后,转身便走。
邱骥叫住了他。
“放了他。”邱骥有气无力地,“你还想怎么样,都朝我来,要杀要剐随便你。放了去儿。”
展公子停下了脚步,但是并未回头。
“他擅闯枯庭劫狱,与被劫者同罪。李衾将会亲自执法,将你们父子二人一同押往午台斩首。”
说完,展公子绝尘而去,独留康平王被绑在立柱上,无声颤抖。
待展公子身影消失在刑房后,邱骥终于忍不住,朝着头上天井大叫了一声。他心中满是苦闷,痛苦,绝望,偏偏又无能为力。邱骥只觉得自己的天已经塌下来了,他无路可退,只得生生承受着天的重量,随时都会崩溃。
展纪旻从没对他用过刑,除了刚才那两巴掌。事实上展公子很少去看他,他大多数在枯庭的时候,都是百无聊赖地找一些卷宗来看。只有这几天,才要求李衾将邱骥关沙牢,绑立柱,消磨他的意志。现在又来告诉他邱去被捕,康平王几乎被这一消息弄得崩溃不堪。
这才是展公子的目的。
能折磨人的,从来就不只有肉体,还有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