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衣裳并不厚，加上方才一路过来，已经蒸发了不少水分，就着火烘了一会，便干燥很多。见那小少年还没有回来，齐云初又将内衫脱下来烘烤。火堆慢慢的消弱下去，他勉强起身在近处捡了一些树枝丢在火堆里，以免火堆熄灭。
方才袭击他的人，应该只是附近的山匪，见他车马华丽，想劫一些财物。而不是仇家寻仇，要置他于死地。毕竟那群土莽壮汉，自杀将出来，重点一直放在货箱上，并未在意马车上的人是谁。这些草莽之众，他从来未放在眼里，他身边自有身手了得的侍从可护他周全。只是不知道意外是怎么发生的，竟然让马匹受了惊，拖着马车慌不择路的狂奔，直至失控摔下山崖。
多年纵横商海，与各路权势周旋，翻云覆雨，运筹帷幄，险中求财，也曾多次陷入危险境地。但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离死亡如此之近。如果不是这个矮小少年，就算有侍从寻来，怕自己也已经身沉潭底，命丧黄泉了。
衣裳已经干透，齐云初将衣裳穿上，那小少年还没有回来。
便是回来了，此刻叫他接着下山，不知道这如灌了铅般沉重又虚软的双腿，还能撑上多久。
齐云初不由苦笑。
那少年分明比他瘦小很多，但这条能让他觉得丢了半条命的陡峭曲折山路，对那少年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存在。一看他便是经常在深山里穿行，虽然瘦小，但并不虚弱。一路过来，明显察觉得到了两人在对抗自然恶劣环境的能力差异。而这份能力，自然也是经年为了生存和自然环境对抗挣扎而锻炼起来的。
待到了江州，安排一下吧。这少年对他有救命之恩，就凭此，他都不会再需要继续过这种生活了。
正想着，前面的草丛耸动，秦如钻了出来。
“没有找到什么吃的东西。”两手空空，秦如颇有些惭愧。
齐云初明显的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懊恼，还带着一丝羞愧的意味。羞愧什么？羞愧他没有找到吃的东西，让他果腹？他跟着站了起来，果然又听见秦如吞吞吐吐的补充，“马上就可以出山了，出了山，会有几户猎户，到时候我们或许可以……”
声音戛然而止，齐云初奇怪的望向秦如，却见他咬着下唇，双眼睁大，目光正定定的落在他身后，仿佛他身后有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一般。
被他的紧张感染，齐云初小心的转过头去。
他身后并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但悬着的心还没有来得及落下，目光却已经撇见身后正盘旋着的一条手指粗细的褐色小蛇。许是刚才站起惊吓到它，它上半身立起，吐着细细长长的红色信子，早已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齐云初瞬间全身爬满疙瘩，下一瞬，身体早已比大脑更快的有了反应，下意识的跳开想逃离。
“别动！”
秦如看出齐云初的异样，赶忙出口警告。
但已经迟了，秦如话音未落，齐云初已有了动作。身后本就侍时而动的小蛇因着齐云初的动作，箭一般的直冲齐云初窜去。
齐云初听到了秦如的警告声，但动作已经收不回来了。脚未落地，便觉眼前一闪，接着腿似乎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一下站立不稳，摔坐在地上。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待齐云初反应过来，就已经看见秦如蹲在他身边，一手捏着那条蛇的七寸，一手拿着石头正砸着蛇头。
连砸了几下，确定蛇已经被砸死，秦如丢掉手中的石头，转身便撩起齐云初的衣袍。
齐云初低头一看，右边的小腿肚上有两个明显的牙印，正往外渗着血，伤口正隐隐作痛。
“遭了，这蛇有毒。”秦如惊叫了一声。
这一时间的状况，已经超出了齐云初的认知，他一时呆愣，不知所措。直到看到秦如对着他腿肚上的伤口俯下头去，他才如梦初醒，“你干什么？！”
秦如并没有理会他，嘴覆在他的伤口上，吸出伤口里的血水，吐掉，又再度低头下去。
齐云初愣愣的看着秦如，腿上明显承受到了他吸出毒血的压力，伤口有更明显的刺痛。伤口周围的肌肤贴着他嘴唇是温热，但他的手压在他的腿上，却是一片冰凉。
秦如再次吐掉口中的血水，又从身上的衣裳撕下一条布条，扎在伤口上端。这才走到河边漱口，折回来时，在背篓中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把草药，用石头剁碎了一些，敷在伤口上，余下的分了一半给他，另一半自己塞到嘴巴里嚼咽下去。
“这草药有解毒的功效，我也不知道对这蛇毒有没有效。但这个药是没有毒的，吃了也不会有事的。”秦如一边说道，一边扶起齐云初。
“我们要快些走，镇上有郎中，他可以医治蛇毒的。”
隔着衣裳，仍感觉到被扶住的地方一片冰凉，齐云初低头看向秦如的衣裳，仍是潮湿一片。是了，他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烘烤衣服。“你衣裳……”
“我不认识这种蛇，不知道这毒厉不厉害。不能浪费时间了。”秦如打断他的话，径自往前走，看着齐云初还没有动，又催促：“快走！”
走了两步，秦如却又折回身去，捡起地上的死蛇。经此一事，齐云初对那条蛇实在是有着强烈的心理抵触。他看着秦如这番动作，神情明显写着不赞同。
秦如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只好讪讪的解释：“我不认识这种蛇，怕郎中到时候需要看蛇毒下药。”
他确实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接下去的路是较之前好走了一些，但仍然崎岖，加上齐云初体力已经透支，一路踉踉跄跄的，也并不能走得多快。
走上一段，秦如便会给齐云初解开布条，让血液流通一下再重新扎上。前面几次还未觉得有什么异常，但再一次解开布条时，他发现齐云初的小腿微微的开始有些肿胀起来。
显然，情况不容乐观。
意识到这一点，秦如更着急了，一再催促齐云初再快点。
没留意地上浮起的一块石头，齐云初一脚踩上去，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好秦如眼明手快的扶住他。
手下灼热的温度吓了秦如一跳，他抬头看向齐云初，只见他唇色发白，面色发青。再低头撩起衣袍，右边的小腿部分已经开始有些发黑了。
而此地，按照他们这个速度，到桐镇至少还要一个多时辰。
内心焦虑不已，只觉得喉头一紧，秦如不由哽咽一声。怕被看见，赶紧撇过脸去，微微的抽了口气，才勉强压住了情绪。
齐云初转头看他，见他眼眶发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想到他们素昧平生，而他竟是真真切切在担忧他，心里微微一动，勉强笑了笑，安慰他：“我没事。”
秦如一听更觉得难过，头垂得低低的，拼命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亮齐云初看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心软，嘀咕一声，“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
语气里逗弄的意味明显。秦如本来就担心难过，被这一揶揄，一时不由又急又恼又羞，于是干脆不再理会他，气呼呼的径直向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又想到齐云初的状况，到底不忍心，又停下来，等齐云初跟上了，才一手扶着他，一起继续下山。
齐云初看他余气仍未消，但脸上担忧之色明显，对于刚才随意的揶揄，此时心下也有些愧疚。当时想着，便也就说了，只想让他别太难过，并没什么恶意，却不想他气成这样。也难怪，哪个小伙会乐意被人说像女娃？
但哪怕是生气，他还是担心他的。
再往下走，齐云初的状况越发严峻了，体内的蛇毒发作越发猛烈，因为身体高热，精神变得恍惚，只觉得头重脚轻，脚步虚浮，几乎抬不上腿。只能靠着秦如半扶半架的拖着往前。
“我会死吧”前方的景物都开始模糊了，齐云初无力的低喃，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如果不是靠着秦如，都已经站不住了。
“不会的！我们已经出山了，马上就有人家了。你再坚持一下！”
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齐云初大半的体重都压在他身上，瘦小的身子几乎撑不住齐云初高大的身形。
“我该怎么谢你？”虽然虚弱无力，齐云初还是说，身下的瘦弱的身子一样摇摇欲坠，但仍感觉到在那股咬牙坚持强撑的力量。虽然弱小，却不会轻易倒下。
“你要活着！”
“不是金银珠宝或者美人权势？”意识已经开始涣散，齐云初强迫自己的打起精神，故意说道，但声音虚弱不已，几近呢喃。
“你要活着！”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带了明显的哭腔。
意识恍惚，但他还是听清了这句话，心弦因着他的带着鼻音仍显坚决的语调震了一下。
是啊，要活着！
活着！
终于，当一座茅草房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齐云初只稍松了口气，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完全软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