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君家可算得上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商业大贾,上次来江州之时,齐云初便直接借着何玉衍的引荐,和君家的老爷搭了线,拿到了君家玉料的报价。
但是对比之下,君家的报价并不比现在润玉轩的原料进价更有优势,想是君家到底留着一手。
此次过来,齐云初便抽空再次拜访君家。
“君家的玉料,确实不错。所以齐某便想,我们两家是否可以合作,在江州开家玉器店,由君家供应玉料,齐家提供工匠技术。除去两边成本,利润五五分成,君老爷意下如何?”
君老爷倒有些讶然,原先报价,并没有给到底价。一则是想探一探齐云初的诚意;二来,确实也是存了其他想法。
毛胚料能有多少利润,若加工成成品,价格轻易便可翻一番。
当然,前提是加工的工艺,必须足够精湛。
君家虽有玉料渠道,但加工工艺方面一直是短板。之前也曾试开过玉器店,只无奈技术和管理都跟不上,亏损严重,不多久便不得不关门。
所以当初齐云初过来找他商谈玉料供应之时,他便有了与齐家合作开个玉器店的想法。毕竟齐家最初就是做玉器起家,其工匠师傅多是业内翘楚。只是齐家已经在玉器行上做出名气,并不一定会愿意与君家分这一杯羹。
却不料,今日齐云初过来,便直接开门见山,提出合作开店的建议。
而且利润五五分成。
这条件原是想都不敢想的。
稍作沉吟,君老爷才回答道:“若如此,自然好!”
齐云初见他答应,又说,“只是君家供应给齐家的玉料,须保证品质最佳,价格最优。”
君老爷自然满口答应。
齐云初淡然一笑,到底江州这边的市场也是需要靠着君家才能拓展开来的。谁也不吃亏不是?
事情谈妥。低头抿了口茶,看着茶杯里茶叶舒展沉浮,齐云初却微微有些怔忪起来。
总还是觉得似乎有什么未了之事,只想着还要再见她一面。清晨马车路过医馆的时候,他甚至叫停了一下,末了又觉得自己荒谬可笑,哪里会有什么未了之事?即便当时秦如就出现在马车面前,其实也并不知道能有什么话可说吧。
可是,为何惆怅的心绪一直盘绕在心里,挥之不去?甚至有隐隐的感觉,只要能再见她一面就好,即便什么都不说,心情都不会这样低落。
“齐二公子!”对面的君老爷见齐云初低头不言,迟疑的轻叫了一声。
齐云初回神,歉意一笑。突然便觉得没了闲聊兴致,他放下茶杯,站起来,打算告辞,“齐某这几日在江州多得君家照拂,实在感激。只是过两日便要回京了,还有诸多琐事,不得不先告辞了。”
“齐二公子客气!回京一路小心。”君老爷一并起身送客。
“谢君老爷关心。日后若到京城,请一定光临齐宅。”
“君某一定拜会!”
二人跨出厅门,却见边上立着一个诚惶诚恐的的男子,男子见二人出来,赶紧上前一小步,头也不敢抬,只低低的叫了声:“老爷!”
君老爷一看,竟是自家在桐镇当铺的掌柜,本有心先不予理会,转念又想桐镇当铺并不涉及齐家业务,此时回避,怕齐云初误会他有意隐瞒什么,于是开口问:“什么事?”
“上次老爷拿走的玉佩,客人昨日来要赎回。小人推脱了过去,让客人明日再来。”男子诚惶诚恐的开口。
君老爷一愣,“果然无缘啊!”
语气中遗憾满满。
齐云初好奇,“是什么的玉佩竟让君老爷遗憾至此?不如让齐某看看,京城多有奇珍异宝,不定齐某能找到相似的。”
“倒也不是多名贵的玉器,只是觉着形态可掬,雕工精致,甚是新奇。那日在当铺看到,就很是喜爱,老夫便擅自拿回。本想若客人不赎回,老夫倒可在孙女生辰送予她做礼物。”君老爷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去取玉佩。
“若只是形态雕刻,便好办了。回头齐某找个玉匠师傅照样子雕刻一个便是了。”齐云初笑言。
“那有劳齐二公子了。怕也只有齐家的工匠师傅才能雕得与原件一般无二了。”君老爷笑道。
正说着,已有下人捧了一个锦盒过来,恭谨的递到二人面前。
齐云初接过锦盒,才一打开便愣住了。
他认得这枚玉佩。
桐镇的客栈内,齐云初躺在床上,了无睡意。手中摩挲的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有丝丝的凉意。那是一块白田玉佩,形态是个英姿飒爽的小将军,身着铠甲,手执长剑,雕工精致,栩栩如生;但小将军的脸却是雕成了女娃娃的模样,眉眼清澈,神态傲娇。明明是奇异的组合,但工匠手艺出色,不但不让人觉得违和,倒生出一种自小有风云之志,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
翻过玉佩,女娃娃将军的脚底刻着两个字“如初”。
如初,人生若只如初见!
漂亮可爱的小女孩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那一双眼睛,璀璨得像天上最亮的星。
她说:“我认得你,你是齐家的二公子,齐云初。”
她说:“这桂花糕我尝了一块,觉得挺好吃,所以给你带了一些。”
她说:“这花灯好看吗?街上有好多好漂亮的花灯,我们晚上偷偷跑出看看好不好?”
她说:“为什么你只看书不看我?我长得不好看吗?”
她说:“你那么喜欢看书,我带这几本书给你,你会不会稍微喜欢我一些?”
她说:“我也认字的,我前日读了《木兰辞》,我现在都可以背出来。”
她说:“我不喜欢你哥哥。我去和我爹爹说,将我许配给你好不好?”
她说:“你为什么都不理我?”
她说:“我爹爹答应了,说会和你父亲说的。”
她说:“你都不喜欢我,你会不会要回绝你父亲?”
她真是聒噪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全然不理会他冷着一张脸,吵得他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可是,她认得他啊!
那对着他笑的脸灿烂有如一轮春日,即便他一直冷着脸还是明媚如常。
他当然不会回绝父亲。
他等着父亲找他,可是一直没有等到,她也没有再来了。
终于忍不住跨出院子,听到仆人议论,杜远鸿将于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心一下就慌了,那她呢?
终于在三个月后,在齐宅的后院侧门看见她,衣衫褴褛,又黑又瘦,已不复当初的光彩。
管家站在她面前,高高的压了她一头,“杜小姐,虽然你与大公子有婚约。但是杜家是谋逆大罪,齐家是断不敢收留你的。”
他看见她取出齐家传媳的双鱼玉佩交给管家,“我知道,请告知齐老爷,婚约已废。”
她走了,他追上去,终于在街角拉住她。
她对他笑,那双眼睛仍然清澈纯亮。
他却难过得要哭。
慌忙的掏出贴身放着的玉佩塞给她。那日她说了她父亲答应将她许配给他后,他便去店里央了工匠师傅给他雕刻。
她小心的收起,说:“谢谢你!”
然后她又说:“我走了。”
慌乱得手足无措,他不想让她走,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忆起房中娘亲留给他的几样首饰,他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急急的跑回去,又急急的跑回来,可是街角早已一片空荡,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巨大的哀伤翻涌而至,齐云初缓缓闭上眼。多年缠绕于心底而不得解的郁结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有东西溢出,化做一颗泪珠,温温热热的滑落。
天快亮的时候,齐云初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睡得并不踏实。
有低低叹息声似远似近的传来,他侧耳倾听,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和期待。
“云初!”低低缓缓,轻轻柔柔的呼喊声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齐云初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女子的身影,一如往日,融在迷雾里,看不清身形,看不清五官。
“云初!”她轻轻的叹息着,向他伸出了手。
迷雾渐渐消散,她的五官身形慢慢变得清晰。
齐云初屏息,一瞬都不敢眨眼。
终于看清女子的脸,却赫然的秦如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如一轮春日,灿烂又明媚,她开口,轻轻的叫到:“齐公子!”
齐云初醒了,大口的喘着气,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