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早早来到医馆,将医馆上下打扫干净后,时间也还早。一般不会这么早有人上门,而其他伙计也还要一会才会过来。
转身回到柜台坐定,秦如顺手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医馆的日子其实简单又单调。因为自己初到,自然只能从最简单的做起,每日做的便都是晒药,切药,磨药,捣药的活计。端茶倒水扫地这些,自然也无从推托,随叫随到。反正本来就是吃过苦的人,做这些事情也不在话下。
李大夫领她进医馆的时候,只说是新来的伙计,其余并不多说。医馆里的人自然不知道她是何府安排进来的,也只当她是个小伙,待她并无二样。很快也便适应了医馆的生活。
医馆的人,除了李大夫,还有他的弟子余东来,另有几个打杂抓药的伙计。人际关系甚是简单。
她并没有和其他伙计一起住在医馆后院,虽然每日还是一身男子打扮,但毕竟是女儿身。她居住的地方在医馆附近,是何府名下的一座小院。这座小院有三间房,用土墙围着,普普通通的民家院子。但因只她一人住着,初时也不免有些惶恐,这待遇实在太好了些。
那日在何府让她进医馆,当时只觉得终于可以离开何府了,加上能进医馆确实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过于高兴,所以并没有想太多。后来回味过来,轻易便发现这其实是齐云初对她救命之恩的回报。虽说一直没有想过因为救了齐云初,就要得到什么,但现在既然人家要谢恩,而这谢恩的方式也确确实实的让她欢喜,不如便也就领了。没必要做出些矫情的姿态,生生的放弃进医馆的机会。
这小院让她住下,也是报恩中的一部分吧。在这上面推托也没有意义,而确实,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住处。
转眼便入了秋,算起来,进医馆便有三个月了。医馆待得久了,接触的东西越多,越觉得自己所知甚少。一种药物,明明是毒性,但和其他药物一起作用,却可以解毒;同一个药方,同一种病症,明明这个人可以医治好,另个人却可能会加重病情,只因两人体质有差。医学真是博大精深,其中知识简直是浩瀚如海。
所以医馆里没有这么忙,秦如便会找一本医书出来看;晚上也会带上一本书回去。有不懂的地方,第二日去医馆便向李大夫或余东来讨教。日子倒是过得充足。
李大夫和余东来都有着行医者天生的慈善心肠。秦如有任何问题,他们都会认真细致作答。有时候问的问题,后来了解了,自己都觉得简单可笑。但他们从没有表现出不耐的神色。
柜台正对着门口。入了秋,早晚时分的风便有了丝丝凉意,从门口吹入的风拂在身上,甚是舒爽。尚未看得几页,就听到有匆匆的脚步进来,秦如抬头一看,是李大夫。
“秦如,快,收拾药箱,跟我走!”李大夫一边说道,一边到柜台里取针灸。
秦如麻利的收拾好药箱,跟着李大夫出门上了马车。李大夫已经不是第一次带她出诊了,甚至最近带她出诊的次数明显多了很多。每次跟着出诊,总能学到不少新东西,秦如是求之不得的。
直到车马停定,下了车,秦如一看,竟然是何府。
这边何府的管家已经迎上来,一边引路一边说,“齐二公子从京都过来,路上该是着了凉。昨日到府已觉得不舒服,只想着是舟车劳顿累了,喝了些姜汤便休息了。哪晓得今晨竟然发起了高热,现在正昏迷不醒。”
进入房间,看见何玉衍正着急的站在床头,见他们来了,才松了口气,侧身让了位置。
李大给齐云初诊了脉,宽慰何玉衍道:“何大人放心,齐二公子并无大碍。”
说着,一边转过身去,到桌边开药方。
何玉衍松了口气,跟着转过身来,这才发现跟着李大夫的伙计竟然是秦如,当下有些讶然。
秦如见何玉衍看向她,行了礼,才接过李大夫开好的方子,走到门口交代管家抓药。
待秦如再进来,李大夫交代她,“秦如,你且先留在这,随时留意齐二公子状况,若有异常,即刻让人通知我。”
秦如点头。一边整理好药箱,将何玉衍和李大夫送至门口,交了药箱给李大夫,才又折回来。
“没想到李大夫竟会带她出诊。”何玉衍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李大夫笑笑,“秦如刻苦好学,老夫看着也确实欣慰。她愿多学点东西,老夫也不过是存了成人之美的心意。”
“那便好!何某本还担心当初将她硬塞给李大夫,李大夫会心生不快。”
李大夫闻言,哈哈一笑,“何大人说笑了,老夫白白得一帮手,何乐不为?”
何玉衍也不禁笑了,“原还想着是云初欠了李大夫这份人情,不想还是李大夫占了便宜啊。”
头疼欲裂,燥热无比!
“云初!”有轻柔的呼唤声,是她!
又是在做梦的吧,从来她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云初!”轻轻柔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身畔,齐云初努力睁开眼,果然看见身边有影影绰绰的一道人影。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境,为何这般真切?
如果是现实,为何她会出现?
“云初!”,他听见她一直在唤他,轻而柔和,似是微凉的雨丝,缓解了体内的燥意。连她拉着他的手,都带了一丝丝凉意,舒服得让人心安。
毫不犹豫的反握住她的手,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只要她出现,他就不会再放她走。
药喂下去以后,齐云初的体温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呼吸也变得平稳很多,脉象也平和了,不多时便可以醒过来。秦如正要把他的手放入被子底下,手却被突然反握住。怔了一下,以为他醒过来了,但抬眼望去,他仍是双目紧闭。
他的体温已经正常了,但手心的温度,还是比她的高出许多。微冷的手指被温热的掌心包裹着,热度蔓延,似乎流进了心里,引起轻微的颤了一下,她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别走!”床上的齐云初低喃了一声,带着颤颤巍巍的恳求。
心莫名的软了一下,几乎就想放任他握住她的手。
但到底是不妥的。将他的手送进被窝里,秦如隔着锦被轻压住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齐云初醒来的时候,秦如还在床边看书,听到动静看见他醒了,便放下书,一边吩咐丫鬟去拿药,一边扶他起来,让他坐靠在床头。
“你怎么在这?”齐云初问,声音带着虚弱的沙哑。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脂粉那般甜腻的味道,清清新新的,倒像是某种草药的味道。在她倾身扶起他的时候,那股草药香味就盈满他的鼻端,现在她转身过去给他倒水,淡淡的香味还环绕在周围。
“你生病了。”秦如陈述事实。将水杯递给他,在他喝下后,又接过来,放在一旁。
去端药的丫鬟还没有回来,她拿起手边的书接着看了起来。
齐云初靠着床头看着她。她还是一副男子伙计的打扮。但是白净了很多,脸上甚至显出了些淡淡的红润,连双唇似乎都嫣红了一些,此刻正微抿着,勾出一道浅浅的弧线。她看得认真,眼眸低垂。从他的角度,正看到那两排纤长的睫毛。似是书上有不解,他看见她眉眼微皱了一下,连带着睫毛都有微微的一颤。
丫鬟终于端了药过来,她接过来递过去的时候,对上他的眼。猝不及防,齐云初下意识的想要转过视线,但她的眼睛清亮纯净,眼神一片坦荡,只能又生生止住。好在可以顺势将药碗接过来,一饮而尽。
齐云初递过药碗,注意到她的手,微微皱眉,“怎么会受伤?”
左手的食指上有一道不算深的口子,其实已经开始结痂,秦如甚至都没有再留意到它的存在了。
“切药的时候不小心刀偏了一些。”她淡淡的解释,不以为意。
齐云初却有些气恼,“以后这些事让别人做。”
秦如不由失笑,她是医馆资历最浅的伙计,这些事她还能交给谁做?所以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但倒是想起了一个事情。
“谢谢你!”那日离开何府,本来想去向他辞行并道谢的,但他没在。后来又听说他回了京都。一直以为不会再见面,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亲自道谢。
“嗯?”
“谢谢你让李大夫留我在医馆。”她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干净而纯粹,表情真挚又诚恳。她是真心在道谢。“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大家对我都很好,所有的事情,都很好。我很欣喜,很珍惜,也很满足。”
停顿了一下,秦如才又说,“所以,很感谢你!”
或者是她的眼神过于纯净,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诚挚,齐云初的心跳停了一拍,微微转过脸去,他说,“我很高兴你可以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