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事毕姚事生。
姚二的挂名母亲同贾府大太太关系不错,原她家有儿子,儿子早夭,说来也就是没儿子,就没能想结成什么儿女亲家,可天降的儿子就那么突然归来,令姚太太措手不及,贾太太却早心计谋下,劝这位好姐妹认下庶子不算亏,实暗下赌注撮成姚二与她孙女贾晓,辈差一分不打紧,缘能随金定。不曾想命更是随性由来,这唯一子现儿可不保位喽,姚太太虽年逾二个四,连外孙都生有了俩,仍得天庇佑?福不福说不好,老来孕子稀罕是挺稀罕的,再后推几十个年头,她这岁数当然不算老人家,可当年医资匮乏,加之战争因果,人平均也没能活多岁,她以高龄有孕令人称叹道贺亦不免担惊,我们之想不过外人之见,无切身利害,闲话多在惊讶稀罕,姚府不同,贾太太不同,姚府巴不得围庆几日,恐小孩儿小气被吓走喽,贾太太则慌孙女嫁去只能算陪衬,此时想来,我父亲不愿我掺和宅院深深倒明智。
“恭喜兮尔少爷这把岁数来一小孩儿管你叫哥且等你养。”
“预祝姚少爷得一兄弟,咱这里头可就你还没兄弟啊。”
林唐不打趣姚二是浑身不得劲儿,我见姚二无言无措,故作往袋里掏了掏,掏出个响指朝他眼面前打亮,“甭多想,我哥在得知有我,肯定和春州哥得知有林春庭差不多感觉,定有一念想过,又来个多余分家产的呗,可如今关系不都挺好,这得靠处,相处久感情深啥也就都成身外物啦,你现在是被一闷棍打蒙没意识,等那小子或小闺女出生,哭闹省去,会向你爬过来钻你怀里头,会腻歪喊你哥哥了,你自不会今儿似的垂头丧脑,反倒天天地笑咧嘴后头去,就能懂那种滋味喽。”
“你讲起你哥,他是真不厚道啊,娶媳妇管家里,三五年都不带搭理我们啦,所以我说我更不稀得成家找龟壳。”唐锦程好玩理倒全乎。
“我都三五年里三五面能见就不错嘞,你们骂他去我不偏帮,就不许扯上我嫂子。”
“小苏姐姐冻伤我差不多,我贱招儿她?”他意思我嫂嫂冷面寒性。
同他讲话这费劲呢,男女思间迂回大差异,不在一道上奔,林春庭理解替我堵他,“可不欠儿嘛你,叫你别瞎扯就糊上嘴呗,要聊就讲些快活的……兮尔兄弟何时降生啊。”顺不忘调侃姚二撒把盐。
姚二无奈笑叹一气,“诶,讲没完啦!”
里头又一番瓷器碰硬打闹,我依窗览外头,喊楼下街来迟的章新城,“绮难姐放人啦?”
没仔细他原站车旁同里面人讲话,车内闻声探出头,“姑娘早啊。”
这一熟悉声儿把我激动地差点儿拿茶洗眼睛,眯缝瞧清楚车载的果真程生,向我容色和暖,我立马招呼块儿聚呗,哥哥们一涌而来挤窗口瞧我们热闹。
程生点头示意他们,他有事则没法儿,等他车开远,章新城“看戏“完毕,欲上来,我忙喊住,“诶诶诶,帮我买些对面的焦圈呗。”我指着酒楼斜对的小摊央他顺带,平日我都被盯紧少碰这些摊头小吃,这回难得嘛。
“行儿,就这能够?还有要的嘛我一并买上来?”他迟来有歉想拿跑腿出钱小补。
“你们要啥甭客气啊,他迟到请客。”
他们会客气啥,可劲报菜名。
“差不多得了啊,酒楼赶人了要。”让章带的里半数早都在店里点上了,外食就罢还撞样,被逮没事,可家家都做生意的,总归坏人规矩嘛,我们也只是好外头那不干不净吃个开心的劲儿,当然,摊上便宜可处理干净得很,就那一说那意思呗。
章捧来大几样吃食,油浸出纸包糊他衣上,他满不在乎地擦几下便完事随它,“快来趁热吃啊。”
趁忙乱,章桌下私递东西给唐被我觑见,我当公事差事,没想唐不知章有何物递他,没接稳掉桌底被林一把捡去,奇怪谁也不急伸手抢回,任林把弄完便归还,可他先前并不知道是谁递谁,就那么自然地给了唐,“她挺懂啊,有花了心思的。”就留这句不好解。
我私下问春庭,他告诉我唐锦程对极细致的烂木片刻画化腐成精有瘾,鲜少人知,姑娘们侍色引定不如得人指点投其所好效果明著。
我怀疑章新城暗地吃人姑娘们回扣,自然不一定金钱,小娟手帕小圆扇也不无可能,真价值可在办成事后大涨。
唐锦程向来既对女子苛刻又无遮拦,“好好艺术多余添她名字在上头,不值价没意思喽。”姑娘心急心机故刻字在背板,弄巧成拙遭他嫌。
我当送礼人脱不离是上回殷勤无限的惗湘,哪知上头字刻的是槐,行呗,虚情窝里斗,按她们说法道理,没得着前谁都有机会,得着了谁也都还有隙穿。
离开原道不久,程陆离那车是向着西郊去的,家主人早也门外头候得生急,腿久站打着似霜下时的哆嗦,说是伺候老主子的旧疾,此番相迎更显家主人待他何其珍重。
“您这一路怕是颠簸吧,前些日子雨水和泥积了不少,京郊这块儿沿途的路啊都起了片儿疙瘩,雨天儿接连地没完,身上搓泥潮得很,实在不舒坦,快,您里边儿快请……这夏时荷尖的露存好泡了茶,且还早备了那糖馅的糕,替您先尝过,特好味儿!”家主人好似商贾门面招揽客人,未进门便关切得这样,能见他俩相熟已久。
“该是公公准备辛苦,我一路坐车也不劳累的。”
清太监全庭置宅京郊,虽已无帝制,但这些宫中遗下的有些权势的老人儿过得也要比老百姓宽裕,闲时还能有意趣邀友。
“那便好那便好。”全庭公公连两句心安。
刚一落座,家里些仆从冒芽儿似的特来凑见名人儿,公公是捧过他大几场的,却迟迟请不来他唱堂会,班主可不轻易放人,挑拣着高抬他身价儿,公公也要在园儿里才得以搭话,哪又让家仆见得着,这难得的一回可不作稀罕嘛。
管家推过桌上点心于他近些,“您请用。”
他怕生腻糊了嗓子,不好退却也就捻过一角尝尝,随紧用露冲的茶润了润。
公公皆细瞧在眼里,让人撤下吃食,省的难为程老板需得给面儿再难为尝,一并又屏退四下仆人,只余管家,站起,近程老板跟前儿,憋足了久时的话,好生兀地吐出,“咱家上回凑您说话还是行清节前那会儿……不巧同您相……同吴小姐打过照面,过这多时候再提,合该咱家自知没那资格提,可仍咽不住糙话想同您说道,您先甭怪甭气啊……您说您偏要走那路,又要要那人儿,亏不亏心呐,咱家不拿您作论调,就城西布匹铺子家的女儿,都知道顺着高枝儿,哪怕就是个破落贵家了,咱家话是难听些,咱家自然是捧程老板您当玉砌金缵的,可您不是瞧不,瞧不见我等缺了玩意儿的奴才嘛,您不是也只要难摘的高岭花儿嘛。”全庭众多含义在其词中,最末几言他是将班主眼高误等同程生孤傲了。
程陆离皱眉尤不悦,“您越矩了。”
“叫上膳吧,您留下一块儿?”公公探他口气,便退了退语气,自知心急,转过话锋。
“明儿有戏,改日吧。”程作揖告辞。
管事不解主人意欲何为,“您这好容易请来的,冷不丁地说那不确的话,好没意思啦,不是硬赶着程老板走嘛。”
“就是切着他心了,他才如此动气。”
“您这是折损两家人。”
“她年轻,藏不住心思,可谁不知呀,不都忌惮她家里不好言语,咱家是怕程老板抽身不得,紫禁城亡了,嗅觉仍可比别处灵敏,贵女新鲜赏乐,若次次当真,了不得被厌弃时,作践自个儿。”
“那往后再见时,该如何说呢,这不算是得罪结梁于程老板吗?”
“他可不是那样的小性小眼儿,咱家既然开这脏口便是想他思量思量,种子栽土里是容易,随处的飘絮反而都能发了芽,可那精细的园儿里反倒保不齐养活不了。”
“您意思……让程老板想清楚了,自来找您?”
公公几下向前抵在程陆离刚坐热的地方,扶着坐下,端起同盏茶,管家欲阻,他摆手不必,抿上一口,“倒不必等他,咱照常去就是,不说出去即是无事发生……但愿吧。”
大伙酒楼聚散,善午后接我来,我塞给她包早上特留的糖油饼,“快趁还余热呢,吃完再回去。”不行让吴妈抓住数落。
她递来第一口要予我尝,我推回去她嘴边,“我吃可饱啦,你多吃啊。”
她边吃,我边见隙开口,“慢慢吃,吃完陪我去个地儿呗。”
她没防备沾了满嘴糖渣渣地望我,“不回家嘛?”
“回家要回的呀,先……等一下下下再回,行嘛。”
我一早被程生挑起的波澜哪易被压制嘛,乘上回一块儿在人铺子时,便大致清楚他家方向,不好动用家里人悄与打听细处,那真得在各族里落个我好不矜持哟,就傻站在口子徘徊。
“你说我俩满算才没见几面,就突突地来守这儿了,我未免,是不是,显得有些不着调啊?”
善接我家去,我非拖她死等,她无可奈何属常事,“这我可说不了实话。”
“那别说了。”善并不愿我这样,我也不乐意听她重复那惯话,热天性燥,索性拆伙背背相对各不搭理。
“那儿呢,不是说来看他嘛,还背过身。”善过会儿推推我,示意侧巷有人,我第一下没理睬她。
“程老板,在那儿呢!”她按我转向侧巷,瞧那人,我嗖地意识过来打算蹿过去,也不仔细路,她匆匆跟紧我身边儿,“慢点儿,哎哟慢些。”
可我,我都凑他跟前儿了,都抵他那到地的影儿了,他明摆着瞧见我了呀,怎么还晨昏不定的,仅朝我轻点示意,等仆家取物件而出便再上车赶回园里,全无今早热络,留我屏着口气儿没处吐露。
“倒是要小姐求他,舍您这一面儿,什么破事儿需赶的这样!”善替我愤愤不平,又怕我不高兴,说到“破”字时含糊轻在话里。
“哎呀,小老太太似的嘟囔不停。”
善觉得我话呛,憋屈不吭声。
“委屈着你了?”我先嘴欠儿的,该先示好。
“我可不敢说,再不啰嗦您。”
“你敞开怀地道出破天荒的话都没事儿,就只……别在他面前犯嘀咕。”
善低语,“他就得供佛龛里,这老远的能听着嘛。”
明白她为我,我不好再闹性,暗自扶墙倚靠,闷声气了起来,“我也恨我这副好赖无措的样儿,明明的,他像是对我有好些意思,透过关切,可到底呢,他又不提了,摆着生架子洋洋而去不理睬我,什么意思嘛,我还不稀得他!”
善顺势扬气起来,“就得碎了他那黏里黏答没个干脆的样儿!”
我递话,“拿刀枪把子!”
“对,绝对的,还不信治不了了……可,您到底再同他和好,不得怨我不劝,反吵吵着吓唬他,不行儿,合着亏得还是我!”
“要这样,哪里有人说实话,有人想我护着我,我明白着呢,你是顺我的话化我的气儿,替我冤屈,我可喜欢你这样呢,再者,同他好不好了……再说吧,若能好,就让他得忌着始终在我身侧的你呗。”
“您再这样,我都要折了命喽。”
“你是跳池塘去还是走悬崖石路呀,折什么话呀。”
“您抬举,我是埋福气堆里了,得折了寿去还。”
我顺势搂她过来蹭蹭她头,“矫情!”
“小姐。”
“嗯?”
“小姐。”
“怎么?”
“小姐。”
“说不说了?”
善摆摆头偷笑道,“没事儿。”
“那咱回家。”
难得与她散行徒步,大都车接车送,途中她扶过我站靠里的一侧,她站迎车来人的一道。
“哎哎哎,打你个崴脚的丫头!”
刚进门,吴妈直冲来,绕过我便斥责起善,倒真云里绕雾让人没个头绪,我“啧”了声她,意思她又重蹈当面厉害啦,她便收收语气,指了指我裙边儿,“你倒要身上那么干净,是等小姐伺候你,蹲后院儿洗了去,今儿就撤你一次晚饭!”她说我才注意,想应是程的车过溅了积水蹭上的。
这回我没怎么帮善讨情,吴妈照老理儿,主子装束失仪,那就只怪下人不留意,若再顶撞,就只能害善受罚更重,左不过我再悄悄心疼她送些点心垫吧。
过半月,异象天,日头足,吴管家打外头进,抹了满额的汗,匆匆来报,再通时安递话于父亲,我侧耳偏听来几句“又没了”,知了大概,这事儿还应内眷该出面恤慰,吴妈想我未出阁,该少往跟前儿使力,就托人带些慰问便可以了,可我不想穆清一人独当,她是内媳,又说不了贴己话,说的多了不好,说的少了又被人怨促狭不关心婶子,我不如陪去,少不得我一份心呐。
祖母嘱咐人捎带过问候,称热邪伤人,不宜动身,秋收望春籽,如今无望,心内不舒坦也就不去看了,我们这一房所出便算代为探望,趁没落雨前,赶至人府里,我不常来,这次特特瞅过一眼金柱门,想起那时二叔成婚,祖母多是觉得不如意的,可也诚盼他们一块儿住,祖母住为大几进的四合院,前后街离不远又挨着几院宗亲住处,地方大得很,吉日请的全福人来家里扫床,念着吉祥话,再添几新物件也就妥当了,偏是二叔嫌麻烦管制,新妇脾气又凌厉,新婚里就同婆婆心生龃龉,二叔平时哪里有闲钱剩下,就偷摸托人将祖父留下给他的几样值钱货当了,亏得那人还少从中贪取几钱,拿回的钱还够付,在离家挺远的地儿置办了新院儿,祖母得知后,表面任着他们,也懒怠去他们那儿,“我才不要他们同住,眼不见的为好,看着他们邋遢日子过的我就难受,气不打一处来,我忍不了肯定是要说的,要招她那三白眼我干嘛还去讨嫌,论谁翻得过谁呀,我老太婆一眼子翻后过去,人也就算过去了,再来也该他们来看望我,没道理我低着去瞧他们呀。”
二叔前脚典压,当铺识得当物贵重,不敢卖出,派人完好送归给父亲这里,父亲兄弟情重,早为打算让二叔承继老宅,他们夫妇搬去同住也就顺便有了理儿留下,叔伯们就没有由头阻挠,去硬拉父亲为长子的论调,实则自个儿几位也凑想忙来分份。这也算父亲同二叔隔阂之处,弟弟不长进亦不领情,罢,这老宅子就还留了给小辈儿分摊吧。
我被嫂子催着快进院儿,没拉开四帐门帘儿,就听里屋隐约的几声,“我就是无缘无福,命该如此……”二婶抵着脖颈语间吞咽的困难。
婶儿娘家新填房太太照着显光处扑了扑暖垫子,扶起婶子腰垫上,朝她侧处翻了一眼子不省心,“没出小月子,甭提丧气话,这家里还有你婆婆在,本就又丢了孩子,那下头听去再多加减几味儿,叫你怎么服软交代都是让她更不称心的!”
二婶移开身子,拂开她手,“呸!我还不用你'好心'特意来这儿揶揄我!”
“哎哟,是人都得被你亏心死!再不来讨你嫌,家里哄你为菩萨,你也该降点甘露,尽灭一切恶业重罪皆获利乐呀!”填房太太拂袖闷气。
“我是没有镀金身,也从不装好出身。”二婶鄙眼蔑语她金镯玉钗重塑朽体,笑她暴发户逞强。
她听得好气又不敢在吴府闹,还有些德行,又不好同将将失子的母亲多计较,只得尽吞一时怨恨,见我们来又忙体贴二婶,满口的“我这心疼的女儿”也难怪她毫不出众,在妾室里论资格不够,亦不算美貌,竟提为续弦,不仅靠的她一张嘴,添一副当堂还算能撑起的假模式,前儿邀客装束体面,今儿事不顺,她也知朴素收敛。
“二爷,您接我回去吧,就再这一回,在家里完事儿了,我就还回这里,不给您再惹上麻烦,啊,就这一回!”雕木透纱窗间现一景,云起刚从塌上起身,拂秀手抚怀瑾少爷脸侧,着黛色连肩袖旗袍更衬她肩线流畅,怀瑾少爷伸手替她系了领上盘扣,柔语淡声道,“你就非得?再试几回不都一样嘛……”
“求来说您要有儿子,就得是外头找人生的,我这也老怀不上啊,她就说,说我名不正言不顺,我又哪里敢提进门做姨奶奶,我不过想给您生个孩子,给自个儿也留那么个念想,踏进那家里,在那家里有的,就也算是名正了。”
她见怀瑾少爷不言语,便半膝抵地,半膝半撑着在他面前作誓,“我不同那些女人争,就等您来找我,能容我一处歇的就行。”
“二爷,家里等您回呢。”跟着出来的吴川着急忙慌地憋不住敲里头,“二爷,是急事儿!”
“别嚷了!”她先冲吴川开口急了,怀瑾少爷两头疑惑,家里事是怎样急事,她又为何如此慌张他家里事让快住嘴,怕漏出些什么消息,见他要走,她猛地起来,还跌撞不稳,扯着他上臂袖子,紧贴着不让走,“她孩子又没了呗,也不是头回,您回去于事无补,那孩子也招不回的。”女人争斗不仅在言行,更在她心内生。
怀瑾少爷知晓后惊觉晕蒙,有些发凉,怔在原处松了她的紧箍,沙哑低语“松开!”顾自踏踏离开。
二婶瞥见二叔进屋,原有些欣慰,收了方才的不悦,等二叔坐下凑近,刺醒的茴香味儿轰地冲透了二婶的意识,“是时候,可算逮着机会啦,该把她生的孩子领回家了吧,反正左不过我养着,贱妻比脏妾,总体面些……”
娘家新太惊异溜着眼珠子哪里敢插话,就只肘她别太过,于联姻稳固无益,我们同是不便插嘴的。
二婶越细想越发着恼,更不顾旁的,对着我们愈讽二叔,“你们不晓得缘故,他缺的是胆儿,可不是儿子。”
二叔厉眼瞪了过去,她亦毫不在意,轻笑他恼怒。
我自然不当她那气话是回事儿,若只是气话。
二叔不愿待那屋,拉了我院儿里说话,我当他是要嘱咐我二婶的胡话别拿去胡讲,尤其不能给祖母听见丝毫,可他倒脸上浮出欣意,“你真不打算明了心意?”
我搓捻着小细头发,“有我什么事儿?倒是那位真怀啦?”
“你听她瞎咧咧嘞,不讲她,讲咱们的,大伙都知道叔本就是在外头沾染不清了,你若是想要,怕臊难为说,我替你去,管他们做什么!”
“叔您傻了吧。”应了全庭公公的说辞,我原是不知闲话儿已传遍京城,蒙的也就我自个儿了,加之同程陆离闹得也不舒坦,就硬着不承认,诚作没发生呢。
“哦哦哦,是我还当你小孩儿呢,成大姑娘不好那么同你说了,我意思也就那么个意思,喜欢了,就得来呗,我是得不着喽,身后连个捧牌位的都有不了,该我风流欠的,反正我也就疼我们家的孩子,当你是我亲生的,你父亲又不是什么老番禺,可不想你背大枷锁,你该自个儿解下,我在人眼里是油尖儿巷里八大胡同惯客,见过鬼,也捉过鬼,鬼呐,都是人扮的,他们只知道指指点点别人,现在说道的厉害的事儿,当它严重得能要了命,过不了几夜,再问他们,也就记个三四了,何必那么在意上心呐,白累自个儿,实话呀,上海侯家不过一角儿,咱乐儿该嫁称心如意的人,他们要说我教坏你,离经叛道的话我来,可什么是该嫁的人,哪里有定数呀,我凭父母媒妁婚约,还不惹得谁都过不安生嘛。”
“我同他,八字压根儿没那一撇,可不至于论及婚配,况且他也瞧不上我呗。”
二叔被我话惊着又噗嗤一笑,“果真孩子。”
我泄气直言,“一会大了,一会小孩儿的,随你们定我岁数,也随你们替我安排吧。”
“他不同咱家的孩子,不同你一处长大的世交同辈,亦不同你学堂达友……他是可怜孩子,却仍一点儿也不要人同情,外头的秽话他可全然不顾,他是怕伤着你。”
二叔的话醒蒙了我一层不适意。
又簌簌下起雨,顺倚青瓦树绿,能偏颇大半不照着人直直淋落,我紧了紧薄衣,始终瑟涩的,进檐廊躲大雨还差点儿滑跌一跤,嘶地一声“疼。”
小善瞧蚂螂低飞,天色不善来寻我,刚迎出门,见我这样,急赶来,“二老爷,”行礼二叔,接过我,“不在身边一会儿,您就不仔细了。”
我听进二叔所言,无心言语,二叔行至一半就招吴川取伞要再往外头去,“我外头有事儿忙,你多陪你婶子,她臭嘴话你担待些,叔替她先赔礼。”
“放心。”
二叔面儿上说是不在意妻子,仍也挂记维护彼此夫妻脾性,他在外面招惹人却不落多的埋怨,也有因他给了份难有的尊重的缘故吧,有着与林春庭不同的熟识并懂得成全世道,罢,多还是因他为怀瑾二叔,才得我歪心袒护辩护,然,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