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我紧随章绪之进他们部队食堂,他说说笑笑,而我却是心有悸悸未平。
堂内饭香汗臭混齐,部下士兵散集在各处,探见长官出现,正立敬礼。
“都自然点儿啊,别难得瞅见姑娘,一个两个就开始装得像个人样,”章长官可真不给部下面子啊,指着底下“门帘“没拉上的士兵再一怼,“门大敞给我踹呢!”
“您摘的可真干净……”
“您来晚了吃的早没嘞。”
“得得得,还算能凑出一碗扣肉当招待。”
“人家稀罕你这嘞还,丢人不丢?”
“城外头姥姥家臭窝头下咽,这不比那好?”
士兵躁动哄笑,接着杂的一句一句,各拿家乡口音玩笑话打趣,听得出他们上下长幼算和谐。
为他们大嘴巴打住,章长官大方开口,“江副官处领取老布鞋一双,五十双先到先得啊。”
副官再呆愣住,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知道这是玩笑收停信号的就乖乖收敛收碗出门该操练的操练,该干嘛的干嘛去,自然当真的有,不要白不要嘛,不老少人涌向副官讨奖。
“脱出重围”的章长官继续向我调侃,“军队里的男人一凑一块儿吵的麻雀都嫌烦,都得捂着耳朵飞,他们的屁……皮话甭上心。”
“哪儿的男人不都差不离嘛。”我家里,周围的,会叽叽喳喳的男人可不输。
“倒也是。”
出外就正餐时有人伺候在,常会先代尝,善在,她也要替尝,漫不经心间,从士兵里听来的“臭窝头”打中了我一会儿,“城外还有卖臭窝头的?”
不知我说错什么,章绪之同副官悄对视,低头揉眼无情感地嘴角一扬,鼻子里通气一笑觉荒唐,善瞥了眼他们,不见怪地夹过一筷子菜放我盘里,“臭窝头没得买,新鲜窝头城内城外都有。”
“既然新鲜窝头买的着,干嘛等放臭了才吃,为和青方腐乳似的?是不得机缘下有秘方,那咱们也弄来尝尝呗,不定挺好吃的。”
善细心答来,“外头脏乱吧,不妥善保存容易长霉发臭,北平城里下了暴雨后街上不也都臭气熏天嘛,各人各扫门前雪,你家门口的不干净推扫到他家门后,城外头乡野更是如此。”
她并未直说穷人哪里吃的起三顿好主食,饿得饥黄巴瘦,啥都得吃得下。
家里人不约而同地为我框下不必食人间烟火的小四方,不清明,至少不潦倒。
那几年我沉浸人间情欲,清醒过来见人间已是新新纪年,感谢身边人的保护,尚且存身战乱飘摇。
扯远说回我俩,我同章绪之,随身边人几位,几回相约下熟络起来,到一,二,三……第五回吧,我才在副官江让隐约透露下清楚章绪之为何人,章绮难肖新城夫妻的亲堂姐,她作战时代号“小狼”,往后就我同她兄弟平常会叫起。
近日章绪之常伴,不免令我想起“一字同”的蒋绪华。战事下局势诡谲,父亲请了授课我家几代,有名望的私塾先生江氏的一支旁系后代在家中教导我,遂我十几月没再入过学堂,况整年里横生大小旁枝繁琐事,我无暇同绪华常聚,短聚里七成话无可奉告,两成得翻出姻亲,言语几句来宽解,剩一成,才提及再习学的事。
前段里约绪华,我出门急没拿钱,没叫人跟身边,闲逛赖在了小摊边,等她找来见我挺想要那小风车的,径直便递了钱给摊主,“我给你买吧。”
沿路我兴兴呼呼吹着风车,绪华笑笑才开始提话,“他们想我婚事近了,都不让我沾手帮忙家里,我想来寻你找乐子,倒惹得几大姨活泛起来。”
“怎么的?还不许我俩来往了,怕我抢你未婚夫啊。”
“哪能啊,她们是连轴忙不迭地转托我送东西替她们来孝敬你,工作读书况还算大事吧,连同邻里争口舌这档小事也盼求你出来撑场面……丢人真是……这话我就随口说出来抱怨,你不用理她们的。”
“要我助威她们吵架,凑热闹在行,前程我就不大好替人把关,你要说先指好了条路,想去那,我在送行途上帮着行个便利还是可以的,你甭把我俩弄得多生分,现儿你还待京中就左右开不了口让我小行几个小便利,那等你出城,哦吼,几百年都不会来封信吧。”
“我不怕麻烦你嘛。”
“我不怕你麻烦呐。”
“那请你仔细阅读这些款项,一一准了吧。”她递了封信。
“什么呀?”
“七姑八姨的忙呗,我都摘记上头喽。”
其实信呐,是她怕离开后挂记我的絮絮叨叨。我俩可从不牵扯身份交易,她怕我帮她一次两三回,她便恨不得将自己比作伏低趴在我身侧的老赖蛤蟆,她性子就这样,我又不必硬装阔装牛硬要扶上她一把。她觉着,我也觉着,我俩的存异碰上,这样的相处方才长久。
穆清,小善,绪华,绮难,我请得出名字交过心的女性好友,胖囡囡算也算吧,新交的小狼也算,穆清婉净,善独情,绪华冷暖,绮难厉,胖囡囡兜转好命,小狼重义奔波,还有璧山先生,我当她亦师亦友。那时代的女性细密敏感,习惯将真心真意藏深深地埋起来,得不到化缘人的水萌出生机就得活活烂在里头,一生背负虚情假意闺阁娘的美名,罢,罢,就此作一生罢,反正短暂,说她们活不过三十?哼,怕是活到十三便早死了,没了扑棱地活着罢了。
春庭母亲熬过了三十,母亲没有,至少他们没在十几岁就失了灵魂,有幸富足,且是与生俱来的,有幸嫁于化缘人,且是得了一处生机。其实嫁娶无异,你来我不往亦成不了一桩姻缘,虽那时男人话语更有力,可到底要生要活,要一道生活,需相互扶持。女人嫁过去当家,与入赘的男人做主,就名头上觉得相差些,实质互结成美满就够了。
我头头论道不含糊,没嫁过十几位老少爷们得不出?我想这能深刻的怕一个也就足够了,一妻数妾养瘦马,破习俗,一夫众侍圈面首,倒也不风光,男女无异,要恋恋舍不得花丛圈子,何必祸害人空等一辈子,我偏向我家二叔是真,可他不是好丈夫也是真,二叔不介意我们这样损他,比介意还令二婶憋屈的,是他心从不在二婶身上,更不会留云起身上,这算是宽慰得了二婶呢,还是宽慰了云起……
我功夫不深,练不成轻功受用应付“多侍”,反正我明明白白心心念念就一程生,没得掩饰,他外地巡演,我拖不动道具沉箱子,不够时间练成武生,把式耍不了,给个便利关照还不能行嘛,绪华不要,程生总不能不要吧,不要我也照给。
这便利我通共只敢寻二叔讨要,“您人脉广,替我打声招呼呗,路线图我让人取来,沿途不必多照顾,到了地界多几个接应,暗暗关照,给人溜了去他们财物是小麻烦,不费您手底人的腿脚苦追,就抽空盯住活人千万别出事喽。”
“小事一桩,你不搬我出来,也有大把抢着替他做软甲往上献的。”
程老板名角儿,缺不了一个我关照,“京城出名的就有一全庭,一肖新城呗,肖新城怪里怪气,水涨水落两副面孔,当逛八大胡同的恩客呢,全庭我虽不怎么想提他,可他实在对人好呀,可您说,他在程面前献心意,实心全乎的,我差他一厘算怎么回事儿,您不教我大家挥洒不带吝啬嘛。”
“可不是都比不得你嘛,他们得尽出全力,咱占先机要害,先出三分力吧,再不够抬举着加两分,加两分,咱不算亏。”
“那小辈我等您这准啦。”
“准!可说好不带过了度的,这要费劲巴力还不讨他好,我可要亲算他账的啊。”叔替我成事还不忘带把尺,程若不领情他必定要程吃颜色的。
我唯恭敬道,“您忖度着来,我不掺,我信您。”
“不轻信不迷信,新时代不兴高帽子戴,好好照顾你祖母当替我尽份孝了。”
“您……嗐,我不多磕巴您,在此先谢过了。”想想还是不拆穿二叔嘴硬,暗地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