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三舞曲声起,灯光依次熄灭,老马及舞伴转眼便不见踪影。
老周点起根烟,抽完后舞曲还没结束,老马却溜了回来。老周赶紧问,怎么样,搞什么小动作了?老马轻嗨一声道,啥也没有,这女的,你跟她一搭手就能感觉出来,刻意跟你保持着距离,所以再黑你也干不了什么。老周道,那倒是,谁也不是成心违法的人,总不能霸王硬上弓啊。
俩人开始进一步探讨起学术问题,即在该舞厅里,尽管有黑灯时刻,但多数人还是能守规矩的。即便两个陌生人,也大多都是在一定的距离之外,默默享受一种有分寸的逍遥。应该认识到,这种黑暗中的自律意识,正是该舞厅能长期存在的现实基础。否则,若形成一种社会舆论——凡是来这里的女人,便都可以随便摸——那还受得了!有多少这样的舞厅,也早被公安部门给查封了。而如今这样,却可以使来这儿的人都能理直气壮地对外声称,尽管有黑灯,但那只是舞厅里的一种规矩而已,若不能接受这一点岂不太土了吗?反正我们在那里什么都没干。也可能有个别不规矩的舞伴,但不规矩的人哪里没有?公共汽车上,商场里,都多的是呢,反正我们不是那样的人。于是,对人对己便都有交代了。
俩人一番话唠叨下来,又一曲亮灯的快步舞也已结束。老马推老周道,别他妈装了,赶紧去找个跳跳吧。老周只好起身朝不远处静坐的几个女人走去。
昏暗中根本看不清楚模样,老周朝其中一个伸出手去,那女的只是笑着往后仰,说不会。老周大喜,连说我也不会。随即便学那些赖皮一样,抓住她一把就给拉了起来。
搭上手,对她的五官却是看不分明,似乎大致轮廓还显得不错吧。跳起来后,感觉她手臂间传达过来的力量中,倒也没什么抗拒意识,老周心下不由深感幸运。
黑灯了。她的身躯尽管不算轻盈,但也绝不笨拙,搂着走起来还是很灵便。距离靠近后,她前额上翘起的发丝不时撩在老周脸上,老周故意一再躲闪着轻笑,让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起来。
然后老周的左手开始松开她的手,而顺势滑到她的腰上,她也就随着将右手搭在老周肋部。
老周渐渐搂紧她,终于等同于拥抱在一起。贴了会儿脑袋之后,老周开始试图用手捧住她的脸。她忸怩了几下,便与老周吻在了一起。
这里的每支舞曲都至少有七八分钟那么长,足够培养起一场感情。
舞曲停止后,他们已手拉手坐到了一起。当然要远离老马坐的地方。
聊起来,她介绍自己姓顾,是电力局后勤部门的工人,说白了就是个清洁工。老公在铁路上工作,上班地点在城外的某个站点,不远不近,每周回来一次。孩子放在父母家,她平日便等于是独守空房,来舞厅也就可以理解了。
她的工作让老周略感惊讶,但随即便释然,觉得没什么。作为女人,白领就一定比清洁工好到哪儿去吗?当然不见得。
她问老周是干吗的,老周说自己姓马,刚由外地过来这边出差,方才是个朋友将他带过来的,转眼还找不到那伙计了。她点点头,就没再继续问。老周想要她电话,她却说自己没手机,住的房子是临时租的,打公婆家的电话找她当然不妥。想来想去,只告诉他一个单位的后勤值班电话,但又让他尽量别打,因为她肯定不在那附近,需要让人跑老远去找。
老周还是把那个电话记到了手机里,然后说,相信我们会有缘再见的。
乐声再起,他们相拥着走到舞厅中央。片刻后灯刚一黑,老周就把她搂了过来,顺手掀开了她背后的衣服。
后来放起了疯狂的迪斯科,老周便与小顾道了别。心想,也不知还有没可能见面。
老马还在角落里孤独地坐着,不免令老周有些不好意思。老马叹道,这就不怕碰上熟人了?老周连连点头,是是是,重色轻友,重色轻友。
但俩人找不到老唐了,只好出来拨电话。连拨几遍,只是空响,无人接听。老马道,他要正蹦着的话,哪能听得见?车上等他去吧。
俩人坐到车上,眼看那破楼门口一拨拨往外吐人,皆为表情如常的中年男女,好像方才啥都没干过,只是坐在大礼堂听了一篇报告而已。却终归没有老唐的踪影,再拨,还不接。忽见有人站在车前打量,老周抬头一看,是个女人,似乎有点面熟,正冲自己乐。便半张着嘴摁下车玻璃,随即便见这女人兴高采烈地叫道:“你不是周总吗?我是小方啊,不记得我了?那个智力测验的答案你知道了吗?哈哈哈哈。”
老周立即想起来了,遂开门下车,笑笑,一时不知说点啥好,顺口溜出的竟是:“那你知道了吗?呵呵。”
小方道:“老唐这坏东西,我是请他吃了顿饭才告诉我的,不过最后还是让他买了单,哈哈。”
老周不停点头,心想,无论谁买单,恐怕都是你占便宜。老唐这口味啊。嘴上则继续敷衍道:“你是,在忙什么?”
小方道:“我来这跳舞啊,你们不是吗?”
老周忙道:“哦不不,我们是路过,刚接了个电话,停车等个人。怎么,这地方有舞厅吗?”
“哎呀你们这都不知道啊,瞧,就那儿,我跟老唐就在这舞会上认识的呀。”小方道。
老周直想仰天大笑,呜呼哈哈,看来老唐没少在黑灯后从她身上占便宜,真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哎,你们这是往哪去呀?”小方问。
老周顿时犯难,脑海中快速思考对策,不为别的,怕让她缠上。你要说是打算找个茶馆坐会儿,她立马就会是一大块活膏药,更别说是在等老唐了。老周甚至暗自祈祷,老唐你个神仙,可别在这会儿突然冒出来,否则就该让这小方把我们仨给轮奸一遍了。
“我们要去海伦大酒店,见个韩国老板。”老周正色道。
“哦,”小方略显失望,“那我先走了,有时间我带你们来这儿跳舞啊。”
老周赶紧躬身点头,与她道别。心想,这地方往后还真没法来了。
回到车上,扭头问老马:“怎么样,刚才这女的?”
老马道:“你的红颜知己团队里,真是藏龙卧虎。”
老周一闭眼:“这是老唐的人。咱们走吧,没法等他了。”
老马道:“他有三种可能,一是跳上个新的,半路带走了;二是遭遇了旧的,又找地方叙起来了;三是新旧之间、或旧的之间不留神打了照面,把他给吓跑了。”
老周不置可否,从后视镜里见不远处的小方还在朝这儿看,赶紧踏下油门,绝尘而去。
片刻后,奔逃到一家茶馆里,二人开始轻斟浅饮。
“我听大夫们说过这么一种现象,”老周捻着小茶盅,忧心忡忡地说,“要是来了急诊病人,好像痛不欲生、大喊大叫的那种,反倒不会引起医生的重视,因为他没事,力气大着呢。但要是来个一声不响的,医生却会心里发沉,不知这位身上有多少复杂病源呢。”
老马困倦地闭着眼,随他绕弯说事。
“你瞧你现在,表面上看,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也就我知道,这回你伤大发了。”老周继续道,“你想这二十多年,一直都是你,扶我学走路,教我说瞎话,什么时候轮到我来开导你呀。如今可好,甭管什么小姐舞厅的,还全都没法转换你注意力了。那就这样吧,短时间内你也别走了,正好陪着我,也给我做个挡箭牌,可以每天推掉几场酒,咱们多找点回归自然的事干干,好不好?”
“你歇着吧,我这就算是运气打坐,蓄势待发,不行啊?”老马睁开眼说道。
老周只好随他嘴硬,转而又评论道:“其实这娟儿啊,我作为外人,从客观角度来看,也就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乡下丫头,见了生人敢扑,熟人面前敢张狂,说白了都是处世幼稚的表现。这样的,你能想象三年五载地一直处下去吗?不堪设想啊。”
但一说到娟儿,老马便又不吱声了。老周也只好不再自找没劲。看来一旦这心里忽然空虚了一大块,还真是说啥都没用,惟有再找个肥沃的胸膛来融化寒冰。
晚上,农家菜馆。老周老马沈红小兰,四人安然坐定。
看上去,老马的精神头已完全正常,不再像白天那么萎靡不振了,令老周颇为欣慰。放眼扫视桌上几位,恍若回到一月前跟娟儿李芸那一桌时的情景,真是人生如梦。
老周先领,沈红再领,一切正常进行。
然后小兰声称敬三位一个。老周马上将话题转到小兰身上,评点赞誉起她的往日经历。原来她早年也曾在北山的某家大宾馆做过服务员(老马随即恍然大悟,跟她就那家宾馆的有关情况交流了一番轶闻花絮)。后来她回了老家,仍在宾馆工作,但身份已是领班,可以培训新人的那种,本地的几家星级酒店都留下过她的足迹。再后来她就出来,自己开了家饭店,效益也不错。总之是太有潜力的一位女经理人,当今市面不多见呀不多见。
说得小兰三分害羞,七分自得。
于是老马借机跟小兰连碰了两个。不过看她下得挺顺溜,老马未免暗自心惊。老周也注意到了,便又大肆赞扬小兰的酒量,而小兰的样子居然像是完全承认。马周二人飞快对了下眼光,尽在不言中,看来想把小兰灌倒的构思可以作废了。
老马遂推出小游戏活跃气氛。他先让每人随便说出三个成语,必须是不假思索,第一感想到就脱口而出的。并找来张纸,把每人的答案都写在上面。然后宣布:这是个非常准确的心理测试,第一个成语,描述的是你的初恋;第二个,描述你的婚姻;第三个,描述你的婚外恋。
哇,另三人赶忙对照纸上答案,看每个人的具体状况。
只见老周的三个成语是:空中楼阁——可不嘛,他甩手道,太没谱了;望尘莫及——没错,过不到一块啊;追悔莫及——这让他有点疑惑,莫非是,好的都失去了?沈红马上白他一眼。
沈红的三个是:虎头蛇尾——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看她;狐假虎威——她叹口气,可不嘛,都是假的;战战兢兢——大家再次意味深长地看她,随后赶紧移开目光,不好说什么了。
小兰的三个则是:一知半解——老周顿时满脸堆笑道,多单纯的少女;集思广益——老周又道,是啊,是得让我们这些过来人给你好好参谋参谋;走投无路——嗯?但老周马上说,这更明白了,想婚外另整一桌,没门。
老周意犹未尽,接着又拿起电话,对熟人们逐个测试起来。答案很快回来了一堆。
王校长是:一马平川,集腋成裘,走马观花——何等值得羡慕的生活。
老唐是:草木皆兵,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好惨的人生啊。
老徐是:万马奔腾,马马虎虎,虎头蛇尾——这家伙是够潦草的。
小庞是:异想天开,时来运转,斗转星移——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憋着很多想法。
小青是:东张西望,万马奔腾,一鸣惊人——有潜力,尤其万马奔腾让人不知做何想象。
冯夏则是:白驹过隙,安步当车,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让人听着想晕,意境真够悠远,又似乎有点不无忧郁的心情。
另有几个不便当着沈红联系,遂暂时收手。
沈红只联系了一个陈霞,答案是:居心叵测,欣欣向荣,破釜沉舟。令沈红想了好一会儿,没想透,只好说,看来这个人的背景需要进一步挖掘。
智力游戏效果良好,酒便喝得很尽兴。饶是小兰酒量大,走路也有些摇晃了。沈红则干脆靠在了老周身上。
出来后,老周把沈红放上她的车后座,又对老马小兰安排道,都到我那住吧,三间房呢。我来开她这车,老马开我的车。说罢不待他们表态,便上车发动了油门。
回到老周住处,扶沈红进了主卧室,撂在大床上,老周随后出来继续安排。他先一指另一间被褥齐备的房间,示意小兰就睡那里。然后大声对老马道,你别看这边这房间小,里边也是什么都有,简单铺一下就行。
说着拉老马进了另一个小房间,掏出个小塑料瓶:“伸出手来。”
老马乖乖端起个巴掌,老周倒出一粒胶囊:“万一酒后战斗力不足,有备无患。”
老马苦脸道:“那万一办不成呢,岂不难受一宿?”
老周道:“少废话,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忘了你上月踹我那一脚了。”
老马痛苦地咧咧腮帮子,把胶囊丢进嘴里。
天亮了。
老马从小兰房间开门出来,正遇老周穿个洗浴中心的大白裤衩,刚在卫生间冲过澡,趿个拖鞋走过客厅。一看见他,老周顺手从沙发上又扯起条大白裤衩丢过来。“洗个澡吧,这种裤衩我这儿要多少有多少。”
老马接过裤衩,刚要往卫生间走,却又被老周一把拉住进了小房间,并将门轻而无声地关上。
“怎么样?”老周问。
老马点点头。
老周也点头,但点得持续不止,仿佛百感交集,不知怎么表达好了。老马一时甚至想到,或许真像自己说的,老周对小兰落入他人之手,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过了会儿,才听老周字字千钧地说道:“老马你说,我对朋友怎么样!”
老马懒懒一笑,笑里竟似有若许羞涩。
半小时后,四人皆已穿戴齐整,来在客厅。老周拿把小梳子,边划拉头发,边笑着自语道,喝得正好,睡醒一觉就没事了,一点不上头。随后提议出去吃早点,沈红却说不了,还有事,昨晚怎么喝这么多,一睁眼还不知到了哪里呢。说着就和小兰一起走了。
老周老马也走出门,来到附近一家豆浆店。高峰时间已过,里面仅散着几个人。他们点上几样吃的,对桌一坐。
老周瞧着老马,等他交代。老马轻轻一叹。
故事的发生是这样的。
昨晚,老周也回主卧室去了,室内恢复了寂静。
老马坐在小单间床上,苦思了一会儿,给小兰发了条短信:“出来喝点水,聊五分钟好吗?”她的号码是在方才吃饭时交换过的。
但几分钟过去,不见回音。老马只好抬脚走到小兰门前,也无须壮胆,反正喝到那程度了,至少有行动随意的好处。轻轻一拧门把,还真开了。
他探进身子后唤道:“哎,小兰,睡了吗?”
小兰道:“没有,马哥有事吗?”
他道:“哦,我给你发短信,不见你回,还以为你喝多了呢。”
小兰拿起手机看看:“哦,没电了。”
“嗨,看这事闹的。”老马连连自责,“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出来找水喝,想起你好像有点高了,就发信问一声。”
“哦,没关系。”
“那,你要是暂时还睡不着的话,咱们聊聊,五分钟,怎么样?”
说着,他已坐到了床边。小兰似乎是说了句,好吧,你随便聊。反正起码是没反对。
再往下,老马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多半都记不清了。大约回顾过自己跟老周当年纵横神州的难忘岁月,也问了问小兰的感情往事。小兰说,家里给订的那个对象实在太窝囊了,别说自己还在外地转了这么多年,就是个在本地县城里打过工的,也绝对不会嫁他。可这一来,弄得两家吵吵闹闹不说,自己家还要将对方送的所有钱物都折成现金退回去,弄得父母也对自己大有意见,如今连家都不想回了。于是老马跟着叹息一番,随后开谈自己对小兰的美好印象,并深为如此优秀的女孩子还闲着没事干而惋惜不已,顺便还提到了对小兰打牌时不看自己而产生的失落感。小兰解释说,我平时就那样,从不多看男人一眼。随后老马又表白了想帮助小兰的愿望,因为她实在太不寻常了,自己别看住在北山市,却也真没见过像她这样既能干又不修饰自己的女孩(自然少不了提到耳垂上小浅坑的细节),在外面混的那些女人呀,都太复杂、贪婪和工于心计了。
朦胧的醉意中,滔滔的话语里,老马先是拉住了小兰的手(很自然),慢慢又跟她并肩躺到了一起(老坐着累呀),然后一只魔爪搭到了她身上,另一只则伸到了她脖子后面(这样聊天得劲)。在不时扳扳她肩膀一带之后,身上的魔爪渐渐过渡到被窝里,碰到了她的肌肤。第一次拂过她胸前时,被本能地推掉了,但用力比较轻。过了会儿再次拂过,便停留在了那里(软得像两团丝绵一样)。
再后来,小兰突然不知被他哪句话给打动了,咕噜一个翻身,紧紧搂住了他,颇有电视剧中趴在肩头泪水奔流的意境。老马赶紧趁热打铁——直到天亮。
老周只剩了摇头咂吧嘴。
老马看着老周,笑笑说:“我也知道,这多半会是一出很搞笑的闹剧,但作为剧中人,咱们总得当成一出正剧来演吧。”
老周闭着眼往后一仰:“那你就好好演吧。”
老马停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轻声讲起话来,音波中充满磁性:“哎,小兰,你干吗呢?回去补觉了?哦,早就跟沈红分开了。我也跟老周分开了,我跟他说,等会儿就买车票回去,他还有事也就不用送我了。对,我俩都这么多年,不会计较这个的。哎,要不然,咱们再找个地方坐会儿啊?那就先碰头再说吧,你现在什么地方?说说你附近的标志。好,好,我知道那儿,一会儿见啊。”
收起电话,看着老周道:“不在你那住了,就当我真走了一样,过两天等我跟你联系吧。”
老周鼻子里哼出一声,摆摆手,起身离去。
回到办公室,老周有点无聊。
跟什么羡慕嫉妒之类的绝对无关,只是,看到一个自己的同类,忽然又焕发起了某种近乎单纯的情感,让你这么远远地欣赏起来,未免会生出一种既似笨拙滑稽,又分明激情可嘉的感受。尽管,你可以笑话人家,可以不屑、痛心,并完全有把握预见到不远的将来,他们必然会一拍两散,但这都不足以完全否定人家的行为价值。你甚至会觉得,人生能有几回傻!这岁数的老爷们,还能忘乎所以地投入一回,就得算是相当的不容易了。所以闲人最可耻,那整个就是无所作为了,更没资格拿别人开心!
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拉人皮条,手也该有点余腥味吧。
老周泡上杯茶,喝了几口。******,打电话。
先将昨晚老马那个仨成语的测试,分别发给了李芸和苏睿。不一会儿,答案依次回来了。李芸是:指鹿为马,沆瀣一气,举案齐眉。苏睿则是:万马奔腾,杯弓蛇影,兔死狗烹。
老周盯着瞅了一会儿,先打给苏睿。毕竟跟她有过了那层关系,似乎就可以毫无拘束了。
苏睿还那么慢悠悠的,说自己正从沈阳开车回北京呢,你什么时候再来呀。老周说很快就去,不过你要有空,也可以来我们下面访贫问苦啊。苏睿说那敢情好,咱们就到山上找间农家院住进去,每天晚上伴着明月清风做爱,那该多幸福啊。老周大笑,说你的愿望就这么点吗?那可太容易满足了,是不是怕给我造成压力,保护我这种贫困者的自尊心呀?苏睿道,咋这么说呢,你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说得老周挺美,男人的自豪感完全都找回来了。随后分析那三条成语,老周先把其中的寓意告诉她,然后问她是否初恋时挑选余地很广?她说那可不,我年轻时候,校花啊,如今这么胖都是多年下来郁闷的。老周又分析道,杯弓蛇影就说你的婚姻被干扰了呗。她说你是我命里的神仙啊,啥事都让你说明白了,你就是上天派来搭救我的,我可得好好缠住你,可不能放你走了。老周又道,这兔死狗烹可有点不好理解,是不是说,跟我做过爱,满足了之后,就打算把我给甩开了?她说哪能啊,这说的是我把那些兔啊狗的都宰了煮了给你补充营养呢。
老周实在受不了了,于是俩人相约尽快再见面。刚要挂机,她却又说,哎对了,宝贝问你个事,将来你愿意跟我到法国去定居吗?老周一愣,心说还真有这传说中的软饭会从天而降啊,嘴里则犹豫着说,我恐怕不太适合在那种地方呆着吧,呵呵,我爱咱们的故土呀,原本就是个俗人。她也笑笑说,嗨,我也就一梦想,随便说说。
老周放下电话,出会儿神,又独自乐了一会儿,往茶杯里续上水,然后开拨李芸。
“喂。”他先装出轻声细气的样子。
“喂——”李芸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在个很空旷的地方,带有湘妹子那种尖亮而柔媚的味道。
“现在不打扰你的工作吧?”老周道,“晚上你在宿舍不能大声说话,白天你又上班忙,让我一拨你电话就很有压力呀。”
“没关系,我在带客户看楼呢,你说吧。”她的声音里好像还有种很滑润的奶味。
“那还说什么呀,别分散你精力,影响了业绩。你啥时候回来呀?”
“还要过几天吧,放心我会告诉你的。”
老周不由心头一热,这就是进展。
又寒暄两声,便挂了电话。老周想了想,又给她发了条短信,把三条成语的寓意告诉了她。片刻后她回道:起码前两条很准的,第三条还不清楚呢。
老周又回道:我也该算是你第三条所包括的范围吧。
很快又回来了:钟陵别醉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君未成名我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老周默然半晌。叹息一会儿,再翻开她的第一条短信,对着那三条成语反复沉吟:指鹿为马,沆瀣一气,举案齐眉……
接下来的两天里,老周完成了对翟秘书老家的围歼。
说来比较幸运,这老翟只是个老同志的秘书,对基层官吏们的生杀沉浮远远谈不上影响,所以才避免了有人抢在前面骚扰其老家亲属。待老周赶到那个山村时,看眼前翟秘老家的院落,尽管在村里也算得上略显殷实,但距离富裕还是差得太远。这就好极了,至少能说明,他的家人们还没被惯出面对恩惠心安理得的毛病。
去年曾有过这样的事:某个小穷村子里,一名出外当兵多年的中年人,回家照料卧床的老母。却不想由此便引得村外停满了高级轿车,并有无数西装革履、神色谦卑、来路不一的地方官员们,三三两两扎堆聚集。不用说,他们有着同样的目标对象,却也有着一致的烦恼,就是谁都不敢贸然闯进门去惊扰人家。
那个中年人何方神圣?是比这些地方豪强级别更高的官员吗?非也。
他只是个北京的机关秘书。早年出外当兵,开始在部队基层中做文秘,后来调进某个总部做文书,级别也不算高。而他对追求这些东西更不在行,原本只想转业回家,能在当地找个继续搞文字的工作,方便陪伴老母就可以了。但有一年,他回乡探亲时,顺便拜访了当地县政府有关部门,询问能否在转业后,来此谋一份差事,结果他看到的只是各式程度不等的惊奇,仿佛他讲的是多么怪诞的天方夜谭。后来有同乡告诉他说,你也真有意思啊,如今哪个政府机关不是人满为患?你一无后台门路,二无实权在握,人家怎么可能接受你?他想想,也觉自己天真,就死了这份心,继续埋头在京城搞他的材料。
然后有那么一天,出自他手的一份材料被一位高层首长看到了。
不久他被调到了这位首长身边的秘书组里。
后来这位首长又有了更高层的地位。
尽管,首长的秘书自己并不认为该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但在家乡人心目中,那可完全不一样了。此后围绕他老母发生的种种关照细节可想而知。但无论怎样,他都没做出任何表态。而这更仿佛激起了地方官员们的斗志,犹如黑客群纷纷攻击某个著名的防火墙一样,他们前赴后继,奇门遁甲,花拳绣腿,怪招迭出,尽管谁都没能如愿,却丝毫不影响继续奋战的情绪。
终于,首长秘书请假回家,照料弥留的老母。一个传说中的神圣,起码也是神圣身边的人,就这么降临了,远近的官员们随即便闻风而至,然后齐齐停步不前。这情景很像江湖各路侠客聚集到了某个藏宝洞口,人人心怀鬼胎,却不敢轻举妄动,怕成为帮别人探路的替死鬼,又怕别人先下手为强,自己只能沦为看客,这种心情太痛苦了。尽管这些大员当中随便站出一个,都能把当地镇长给吓得屁滚尿流,但无论让村长怎么前去传话,人家就是不见。你还能学张飞,一把火将人家茅庐给烧了?
结果朝圣者便全都成了刘备,只是一味恭候在茅庐之外。
几天后,秘书老母病逝,他将丧事托付给亲属,电话打到省委叫来辆车,回了北京。朝圣者们白忙活一场。
由此可见,老周有多么顺利。
两天后,老周才回来。有点累。
该办的都给他们办了,庄户人绝对受不了这个,简直就把他这个“老翟的战友”当成了神仙下凡。最晚几天后,翟秘本人就该能了解老家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往下的事,就不用多说了吧。
老周躺到床上,拿起手机。
先想到老马,毕竟他还没走呢。本想发条短信,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但又想,万一让旁边的小兰看到,岂不龌龊。何况朋友本来就是用来出卖的,老马这混蛋一迷糊起来,还不知给小兰交代了多少自己的老底呢。
便发信道:家里事都忙完了?也真是的,刚来两天就走,让我多没面子。
很快就有回复:等会儿一块吃饭,就咱俩,我会联系你。
老周歪歪脑袋,不想了。
有电话过来,沈红的。这两天她基本保持每日三次关怀。
回来了吗?刚回来。那我请你吃饭,给你接风洗尘吧?哦,晚上还有点事,饭就改日吧。那饭后就来过年吧。呵呵,好,到时候等我电话吧。那再见,亲爱的。
老周闭上眼,想迷糊一会儿。电话却又响了,一看,是小青。老周有点意外。
“喂,四哥吗?”声音挺无力的。
好久不见,俩人先寒暄一阵。小青话里好像对老周从没联系过自己不无埋怨,进而推断道,是不是有了新欢,用不着我给介绍了?老周忙解释道,哪顾得上那些,实在是忙,全是没什么价值的事,但就是干不完,并举出一系列地名为证。小青便不再追究,转而说,成天怪闷的,心里有些话,想找四哥说说,今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老周道,不好意思,还真有点事,要不明天我联系你吧。小青道好吧,该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便挂了电话。
老周又歪歪脑袋,想她能有什么事?闲得痒痒吧。
终于,老马的电话来了。说了个吃饭地点,口气中似乎有点变成了东道主似的。
老周觉得有点滑稽,心想,不过就糊弄上个小兰,至于让他神气成这样?
开车来到一家宾馆门口,等在路边的老马走过来开门上车,脸上倒看不出多少憔悴痕迹。老周问:“想吃什么?弄点王八乳鸽之类的补补吧。”
老马颇不经意的说:“随便。”
老周一咧嘴,想他还真是长了风度。
来到一家广式汤煲店,点上菜,俩人对面坐定,双手皆拢在桌上。
“这两天,一直都在那家宾馆呆着了?”老周问。
老马点头:“除了中午晚上出来找饭吃,其余时间一直都在床上。”
老周翻了下白眼:“你有那么大劲吗?”
老马叹口气:“主要是她没什么技巧,需要我一点点培训讲解。大概,这也正反映了她的经历少吧。”
老周坏笑不已:“反正这阵让你怎么想都是她的好处。”
“其实,她平常就两件事,”老马陷入不无倦怠的追忆,“一是没完没了地看电视,什么破连续剧都看;二是睡觉,一闭眼就能睡着,要不怎么那么胖呢。”
老周不予评论,随他说。明摆着,他看似对小兰褒贬有加,实则还是咂摸滋味为主。对这种没法自拔的家伙,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好了,对你的好奇心,就先满足到这里。”老马忽然正色道,“要光是这点事,我早就一人走了。最后见你一次,知道是想告诉你什么吗?”
老周静待他下文。
“你绝对想不到,我这两天里的最大收获,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老马轻声道。
老周只是看着他,眼睛里分明写着四个字——此话怎讲?
“因为这两天,我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沈红的事。想听吗?”老马声音里更多了几分悠然。
老周歪歪嘴,意思显然:废话。
老马遂娓娓道来。
先说小兰跟沈红之间,其实并没任何雇佣关系,只是以前就在市面上认识,沈红为人也还显得仗义,于是,俩人在很多时间里便漂在了一起。小兰也不是全在沈红那住,她还有些其他的单身女熟人,如小饭馆服务员、批发市场小摊贩、小公司文秘、美容院小老板等等,小兰常年便轮流在各处蹭床睡觉。
(一听便知,上面这番话可算是小兰对自己独立及清白身份的相关解释。)
再单说沈红,实话讲,她就是若干个生意人及基层小官员们的“外包”,即不同于金屋藏着的那种二奶,身份相对也算自由,但相互间有着较为诚信的口头协议,属一叫就必须尽量赶到的那种关系。先前的汽车,就是本地的一个男人给的。她的所谓公司生意,则来自外地的另一个男人所代理的产品项目,将些业务放给她,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当个点,让她有点事干而已,盈亏根本不在她身上。她受伤后又开来的那辆车,则是来自第三人。至于她外出谈的所谓业务,无非是这其中的某个男人需要她陪着度假了,实在推不掉才不得已离开老周几天。晚上接到那些必须马上赶去的临时电话,自然也全是去赴约,性质相当于包夜,占用时间倒不多,但隔几天就必须履行一次。
总之,沈红多年来最拿手的,就是让这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们对她着迷,甚至夸张点说,所有跟她比较熟的男人,都跟她有过一腿。
而这些男人们之间,大致也都对彼此略有所闻,只是在沈红的高超调教下,乐得眼不见心不烦而已。不过难免有多人同时找沈红的时候,会导致日程重叠,难以兼顾,那时沈红就只好关掉手机,按自己的节奏逐个安抚。但那些暂时没排上号的,往往会在火急火燎间将电话打给小兰,希望能从她这里探听到沈红的下落。对此,小兰的态度统统都是一问三不知,这同时也导致,她在沈红认识的男人面前一向都保持冷漠神态。
(还是少不了小兰对自己的美化。)
再说沈红与老周。很显然,沈红对老周是全身心地彻底投入,老周也是她唯一没从其身上得到过物质利益的交往对象。这除了老周在形象及年龄方面的优势外,他的床上表现也让她格外满足。毕竟,那些老家伙尽管比老周有钱,但一是都有家,让沈红没了进一步发展的想象空间(关于老周的离婚,沈红早就听老徐偷偷告知了,但老徐叮嘱她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沈红在悄悄透露给小兰时,也要求她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同样,小兰更要求老马,可千万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二是功力已退化,这在时尚的今天,就不用说有多没意思了。而老周在沈红那过夜时,隔壁的小兰都能听到沈红长时间的嗷嗷直叫。
说到这里,老马坏笑不已。
老周则继承了老马三天前的表情:呆滞,漠然。
“现在明白了吧,我这几天,舍身!入敌后!到底是为谁!”老马说着说着,渐渐挺直腰板,提高了音量,最后简直就是慷慨激昂、悲愤满腔,顺便用力一拍老周大腿:
“老周你说,我对朋友怎么样!”
老马飘然而去,撇下老周一人,窝囊得够呛。
临行前,老马叮嘱他,跟沈红别表现得太突然,否则岂不把我和小兰给暴露了!老周机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嗨,知道个屁呀!这算******什么事!老周坐在车里,木然抽烟。
尽管,从来也没打算娶她。而且说起来,她的确也是真心对自己。何况一个单身女人无家无业漂在外面,就算利用点男人资源,以江湖观念看起来,似乎也算不上过分。总之道理上怎么都讲得通,但一旦落实到自己身上,咋还就是想不开呢?不就是给人刷了回锅吗?男女间的事,岂不就是相互间刷来刷去!嗯,想开想开,没啥没啥,该干吗干吗吧!
老周丢开烟头,搓搓脸,拿起电话。
先拨王校长,听那边一片嘈杂,王校长呜啊着舌头直发硬,看来已喝高。老周不跟他多废话,马上扣掉手机。再拨老唐,嗯,这小子接了,声音清晰且兴奋无比,大概身边又有一批做传销的老娘们。喂,老周,在哪儿呢?老周忽然又没了跟他找地方坐坐的兴致,两个心情相差太大的人,还怎么往一块坐。便说,那天还以为你失踪了呢,这不核实一下吗?老唐打哈哈道,那天的事改天再说,现在你能过来吗?我这儿正有一大批魅力女性要跟你分享她们的智慧呢。老周赶紧推却,随即扣掉手机。
想来想去,还真找不到个男人出来一起喝二两。老徐小庞肯定是一叫就到,但他们嘴里说的从来就不是平等朋友的话,纵然搂着脖子喝死,心底也是空的。那就找女的?嗨,拉倒吧,还不嫌乱!遂不再往下想。
停了一会儿,老周开起车,朝父母的住处驶去。
时间还不算晚,母亲正歪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儿子推门进来,母亲有些意外,半张着嘴,似乎想说:怎么想起回来了?但真正说出的却是:
“吃饭了?”
老周点点头,随口道:“我没事,顺路过来。”
说着走进没开灯的里屋,站到一张床前,静静注视床上躺着的人。
那是他的父亲,昔日曾驻守边疆的军人,转业后的建筑公司劳模,如今的脑血栓患者,生活不能自理,常年全靠母亲照料。而母亲却不要他们兄弟给雇来的保姆,嫌碍事,说有自己就够了。父亲这么躺着至今已十年光景,从未生过褥疮。兄弟四人能做的,只是定期回家放些钱而已,说来真是可耻啊。
外面电视上正唱道:“双辕车,乌篷船,山高路远,醒也罢,梦也罢,人生苦短……”
老周忽然流出两行清泪。
山高路远,人生苦短。
父母将自己生养成这么一副人样,就是为让你终年荒唐度日的吗?
他甚至有些羡慕眼前的父亲,他如今活得多么单纯而宁静,一切都有母亲的悉心照料。若是自己,三十年后同样有这么一天的话,也会有个女人来无怨无悔地照料自己吗?
不敢想。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到了身后,递了条毛巾给他:“建龙,没遇上什么事吧?”
老周忙扭头笑笑:“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成天忙得没时间过来。”
母亲又道:“东东最近有信吗?没说说在大学里过不过得惯?”东东是老周那黑小子的小名。
老周道:“现在哪还用写信,都有电话。他反正是,手里钱花光了,就跟我吆喝一声,我就给他卡里打点。”
母亲道:“你也抽空去看看他,现在的社会乱啊,不像你们上学那时候。要说这些年,你在外边我还真没担过心,可东东一走,我就觉着他比你当年的生活能力差多了,让人早晚都惦记。”
老周连声道:“好好,我过几天就去,你千万不用惦记他,他才抗折腾呢,跟我当年一样。”
边说边扶母亲来到外面。母亲又道:“你早点回去睡吧,我这是刚洗了点你爸换下的衣服,看看电视,也就睡了。”
老周又扭头仰脸看向窗外。
山高路远,人生苦短。
回去躺到床上,沈红的电话也来了。大概是等得着急,不得不催他一下。
“哎,建龙,你还没应酬完吗?”
“哦,我又陪他们过来洗了个澡,然后就一块睡在洗浴中心了。”老周故意小声道,“这次是几个合作项目的朋友,我得一直陪着他们。”
“那好,明儿再联系吧,你在洗浴中心也早点休息。啵。”
老周攥着手机,喘息一会儿,闭目定神。
随后拨苏睿。马上就听到了她那麻沙沙的声音,分明也是半梦半醒。俩人如今已聊得熟门熟路了,无论上下半身间的话题,都能出入自如,如科研工作者探讨生理奥秘一样,毫无半点委婉含蓄。直到听她说,“宝贝我受不了了,我又要去洗澡”,才会告一段落。
老周心里松快了点,心想,大老远地逗逗这么个女人,倒也是一乐。
又给李芸发个信息:睡了吗?该过来善后了吧?
一会儿,回信来了: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老周一骨碌坐起来,瞪着眼瞅了一会儿,随即拨通了王校长家电话。
接电话的是校长夫人魏老师,教语文的。老周先问了几句王校长回家没有,回答是,喝高了,正睡得跟死狗一样。老周顾不上笑,急忙便将短信上那四句给她念了一遍,问她该诗词出处,说是朋友问的。魏老师笑道,你就别解释了,这是北宋的司马光写的一首词的后半部分,但前半部分不算太流行,你要想知道我得现查一下。老周道那就快查吧,查好了发短信给我。
没过多会儿,短信来了,道是: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老周反复端详了几遍,怎么看怎么觉得,相对自己的程度来讲,有点深了。但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给李芸转发了过去。
片刻后,回信又来了:哈哈,周总这是刚从网上查的吗?
老周有点不好意思,回道:我住处不能上网。你不觉得,你这么做有点欺负人吗?
回信又道:不好意思,但为你这种响应,我今晚上要开心得没法睡觉了。
老周回道:那我放音乐给你听吧。你接通后别讲话,光听就行。
回信:好吧,我有耳机。
老周打开床头的小音响,然后将电话给李芸拨过去。
二胡曲,《月夜》。
五分钟后,曲子结束。手机显示她来了条短信。老周看去,见写道:好久没听了,我小时学过二胡,这首曲子能拉下来的。
老周又坐了起来,这个晚上真见鬼了。
愣了半晌,他才回复道:下次若能见面的话,你拉给我听吧。
回信:没问题呀。睡吧,周总,晚安。
老周再次闭目凝神,脑袋里山呼海啸。
清早八点醒来,老周依然不愿动弹。躺在床上还想,莫非整个人就这么废了?
九点,起来泡了碗方便面。将盖拢的面碗放在床前的桌上,顺手摸过一个边角打卷的笔记本,翻开,每页都是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又将手机摸过来,嘴里懒洋洋自语道:“干点事业。”
一通电话打了半小时,无非是些常规性问候和场面上亏欠的礼数,该维持的维持,该找补的找补,这是一个项目虫与普通工薪族的日常区别之一,绝不能让有价值的关系渠道日趋衰萎。收起线再看,面早坨了。三两口吃下,碗丢到废纸篓里,人还是不愿动。
自然,他不愿动也会有人让他动。很快就有电话接连打进来,内容五花八门。
有人看中了一幢银行搬新家后撇下的旧建筑,想拉他合伙开一家省内最大的洗浴城,从一楼到十楼,全有节目,目标是全面赶超赖昌星的红楼。老周心说,这他妈是弄个雷来让我顶呢,你听说谁能干这种事一直不翻船的?有吗?这倒不是坚信什么正义邪恶谁战胜谁的问题,而是谁干的事该不该遭天谴,那都是心里有数的。遂哈哈了一阵,道是再说再说。这路人你还不能完全回绝他,若是对方铁了心就打算将此事进行到底,你迟早再怎么闪躲撇清,也会半深不浅地沾上点。前些年进去的一些人中,不乏与老周关系密切者,就是这类道理。能将自己始终留在大牢外面,是最起码的行事底线。
有人好心提供项目信息,说得知电业系统内最近有项资金政策,想必对你比较有利,何不探听一番,及时操作它一把。老周一时也不知虚实,还真不敢随便推掉。便一连拨出十来个电话,详察有关事宜。最后发现,此事跟自己基本沾不上边。无论电业还是银行体系内部,都早已科室林立,人满为患,专等有点新冒出来的事干干,从中也蹭点“水电费”,哪还会留有空间,让自己这等外人染指。
要说这也该算是项目业内的一种必要素养,就是天下无论啥事,都不认为会跟自己绝对无关,机会全是挤出来的。但话又说回来,在这种不拿自己当外人的精神驱使下,便势必要浪费掉大量的前期投入,既有时空的折腾,也有费用的铺垫。满腔热情的扑向十个项目,能有半个开发出点眉目,就得算没白忙活。
于是,老周最后又将电话打给提供信息者,道谢,解释,此事亦算告一段落。回头想想,这些家伙们是不是故意将个搞不清楚的消息透露给我,让我瞎忙一气,只为帮他们了解深层实质呢?太有可能了。妈的,孙子,这是看我老周好使唤啊。要说人笨了也有笨的好处,就是总会有人来帮你,而能干了也有能干的坏处,就是总会有人来害你。没办法。
还有人出了点小车祸,希望老周能在公安上找找够份量的人,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老周问他此刻在哪呢?回答说正在事发现场,警察刚赶到,这不抓紧做功课嘛。老周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警察们正忙着对两辆烂车拍照取证,两名当事人却都在忙着打电话,好像全都朝中有人的模样。真他妈操蛋,如今不拿自己当普通人的主儿是越来越多了。遂告他说,先配合警察处理完现场再说,反正明摆着的东西赖不掉,瞎忙活反倒还缺少一份态度。对方忙道是是,回头再麻烦四哥。老周收线,心想又他妈给我预约到来日去了。
又有人让个兼职卖身的小漂给缠上了,说该给的钱早给了,却就是成天电话打个没完,看来是吃定了自己,问四哥你看该怎么办?老周一听这种事就来气,遂冷笑道这是你们床上的事,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对方急道,你总不能看我毁在这****手里不管啊四哥。老周道,那你就编个事,说你最近大赔了一把,再找几个人配合一下,让她信以为真,看你没钱了,不就不缠你了?对方却吞吞吐吐道,可是,她好像还真不是为了我的钱,还说什么我越穷她越喜欢。老周不由哈哈大笑,说那你就没救了,神仙也救不了你,因为到了你这一步,已经全是她在牵着你鼻子走,你再怎么表演都没用了,我可等着喝你的喜酒!
收线,敛起笑意,老周忽然想,看着别人这么瞎忙活,倒也能给自己带来几分清醒。
又见了一次双萍。
似乎隔的时间有点久了,尽管她面上并未有丝毫的介意。
见面后的内容无非还那些,只是快分手时,她忽然冒出个奇想:“我想要个孩子,咱们的孩子。”
老周一愣:“你想很久了吗?”
“是啊。现在的生育政策放宽了,很多城市人也都可以再生一个,找找关系,顶多罚点钱。孩子生下来以后,一切都不需要你管,完全由我自己把他养大。”
老周有点惶惑:“这是个大事。咱们再考虑考虑,另找个时间仔细商量吧。”
心说了,开玩笑,生养个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中间的千山万水,简直都不堪想象。
但双萍既然提到了这茬,便不肯将这念头随便打消:“我不管那些,反正有个感情的结晶总比没有好。”她还挺犟。
老周只好先缓声道:“其实,我也想过多少回了。但无论如何,还是觉着感情上的负担太重,怕咱们俩都承受不了。”
“我说了不用你负担嘛。”双萍继续执拗道。
老周叹口气,给她掰开揉碎了分析:“你看啊,先说咱俩,即便你再怎么说不让我管,一旦孩子生下来,我能不当回事吗?打电话要问,找机会要看,甚至你也会想办法带过来让我多看两眼。但真碰上孩子生病的时候,我却不能亲自到现场照料,心里什么味儿?长大点上学了,又要随时为他各种优缺点操心。孩子听话还好,万一不听话,你还不能实话实说,让我恐怕想死的心都有。
“而且这还是轻的,最大的精神压力更来自你老公家里那边。假定他们永远不知道真相,把孩子当成亲生的一样疼,你心里又会是什么味儿?一天天看着他们被蒙在鼓里,欢欢喜喜地跟孩子亲热,你受得了吗?你不是那种没心肝的女人,跟外人生了孩子,还能一直心安理得地瞒着老公一辈子。你本来就觉得他们家对你太好,好像欠了他们很多,如今再弄个孩子去骗他们,几十年过下来,你首先就会精神崩溃。
“何况,在当今社会,想完全瞒住孩子的血缘关系,也越来越不可能了。一体检就会知道血型,万一生了急病就会需要家人输血,还有相貌,越长越不像当爹的,谁还是傻子吗?像现在咱们这样见面,可以说见一回等于赚一回,万一若干年后被人碰见一次,那也只是一次的概念,最终谁也不会了解全部的真实情况。但孩子的事一旦暴露,那就等于把在此之前很多年的历史都大白于天下了,不堪设想啊。”
“你这个坏蛋,别说了。”双萍泪如雨下。
停了一会儿,老周又开口道:“我还没说孩子那边呢。等他长大以后,万一听到点风吹草动,感到点蛛丝马迹,幼小心灵还可能会发生扭曲、变形。你看过电影《菊豆》吧?”
双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并拿大拇指使劲掐他的胳膊。
跟双萍分开后,回来的路上,接到个小青的电话,话里话外有点不高兴的意思。老周忽然想起来,那天答应过她改天跟她联系的,结果一忙竟给忘了,赶紧连连道歉,瞎编点理由解释一番。
结果这么一说开,小青还真有点恼了,连声说四哥呀,你可能真是没把我这个妹妹放在心上,是看我年幼无知还是嫌我有男朋友了,暂时没有跟你谈情说爱的可能?老周闻听更吓一跳,如今的小女人怎么如此直截了当!一急之下,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满嘴的语无伦次,差点把车开下马路。
小青倒又转而笑起来,说四哥你别介意,我这人就这样,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上去啊。你现在干吗呢?咱们找地方坐会儿呗。老周道,可以,你找个附近的茶馆吧,我二十分钟就可以赶过去。
小青便告诉他一地点。老周加快车速,基本准时赶到。
天已完全黑下来,街头流光溢彩。老周下车的瞬间,忽然有个错觉,似乎在赶赴某个****的约会。尽管不远处房间里等着的,只是个让自己没感觉的女人。但人家能主动约自己,还是令老周感到几分温暖。
小青今天没怎么化妆,一张跟素面很接近的脸蛋,让老周有种恍若见一新人的印象。但她情绪明显不高,或许这就是令她无心化妆的原因。
聊不上几句,老周就听明白了,她是跟现正同居的男朋友陈宁闹了别扭,想找人说道说道。说起原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倒显得她有点无事生非。大约是,她总想出来找点事干干,最好是代理个产品,或做点项目之类的,但陈宁总像没放在心上,成天只是忙他自己的事,分明就是想把她当个花瓶养在家里。联想到前夫对自己的不理解,看眼下这个,怎么也有此种苗头啊,便不由悲从中来。
如此这般地说着,她竟哭了起来。老周边递她纸巾,边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就势扑过来。趴在男人怀里哭,那可是天下最舒服的一件事。好在看样子她暂时还没这意思,老周松口气,便点起支烟,等她哭痛快再说。
看着她一副梨花带雨的小模样,老周不免有些感慨。首先,怎么天下人都惦记着想做项目?据说股市上有句话,要是邻家大妈也炒上了股,那就离崩盘不远了。现如今街上是个闲人都想找点项目干干,看来这行当离臭大街也就不远了。
进而,老周也替陈宁有点抱屈。这小子能将小青这么一个二手女人伺候到这步田地,也该算挺难能可贵了。但这小青就分明过了点,太拿自己当盘菜。尽管人是有几分姿色,但也就仅此而已吧,其他方面简直就是要专业没专业,要经验没经验,你以为做项目就是傻大胆到处闯,或见人就卖笑啊?
老周进而再站到小青角度想,顿时又释然了许多。她眼下分明也就是闲极无聊,找人展示自己的贵族式忧郁。要真想做项目,自己找啊,还用成天窝里横,冲****耍性子?要真看不上陈宁,撤呀,起码可以偷偷物色新人,哪用像现在这样,跟个老男人抒发愁闷。看来她无非只是吃饱了撑得无聊而已。
一想到这里,老周忽然觉得饿了,便问小青:“你吃饭了吗?”
小青愕然道:“没有啊,我以为你是刚从饭局上下来呢,开口就让我找茶馆。”
老周哑然失笑:“不瞒你说,我是刚从外地回来,看天都黑了,也以为你是在家吃完饭出来消化呢。”
小青马上站起来:“那快换地方吧,这茶喝得我都有点胃痉挛了。”
老周笑道:“别急呀,想想去吃点什么,小吃还是大吃?”
小青叫道:“大吃!谁让你这么多天不理我。再把我表姐叫上,她过两天就要去南方了,正好也算给她饯个行。”
老周问:“她去南方干吗?”
小青道:“有个亲戚,算是她堂哥吧,在南方办了个小公司,不放心外人管账,就让她去给盯着点。反正她在这边也没事,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男人再婚,就过去呆两年呗。哎四哥,要不把我表姐介绍给你吧,你也别嫌她不漂亮,这样的女人才能跟你过日子呢。”
老周跺脚道:“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我身上了?”
很快叫来冯夏,阵势小具规模。尽管冯夏是吃过了,但小青说,女人在家吃饭都跟吃猫食一样,不影响随后再吃一顿。
开喝之后,首先是小青毫兴大发,跟老周干一个又一个。冯夏也分明大有潜力,看似出于阻止小青的意图,接替她也跟老周连干了几个。后来更将场面越喝越大,中途老周接了个王校长电话,马上便将其叫了过来。王校长赶到后,自称已跟一帮资深酒鬼拼过一场了,为防止自己作为后来者显得势单力薄,便又打电话叫来了小庞,说是作为上次能认识小青的介绍人,怎么也不能少啊。于是可以想见,干杯的内容自然一再丰富,没个不喝高!最后一个不留神,还让小庞给买了单,令老周有些没面子。只好继续开发娱乐项目,赶去唱歌。
其实,人多还不是让老周喝高的主要原因。怎么说呢,在整个晚上,老周眼里的冯夏,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不再是初次见到的那种单纯枯萎的模样了。莫非在远行的召唤面前,一个中年女单身也能焕发出几分风采?而以老周如今的心态,在评价一个女人的价值方面,是否漂亮和顺从都已退居其次了。那么,上升起来的该是哪些东西呢?一时还真说不清楚。
在歌厅里,冯夏也唱了好几首,显得完全放开了,或许是不再生疏,又或许是乘着酒兴吧。其中效果最好的一首,让老周听得惊骇不已。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可以一个人独自面对悲伤。
其实我也希望有个温暖的地方,
让我可以挡风遮雨。
那些许多年不见的朋友啊,
再次相遇的时候都已成对成双。
是否他们已经找到快乐的天堂,
可不可以让我也靠在你的肩上。
不要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的心事你应该知道。
当寂寞越来越多,骄傲越来越少,
只希望有你白头到老。
不要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的心事你应该知道。
当黑夜越来越长,梦想越来越少,
我的春天再到哪里去找……
日子还要继续,而且跟往常差不多,无非一篇篇似曾相识的流水账。尽管,账面上的项目总有不同,亦不乏新奇之处无端蹦跳,但究其实质,大致还是那些久已有之的浮华、荒诞、矫饰与空茫。
这天,老周接到小兰的电话,心下不由暗自诧异。一听,居然是问一个项目的事,想让老周帮着在有关方面打听一下。老周含糊应承几句,便草草挂了机。
用脚后跟想上半秒钟,就能明白这背后的事了。显然,是老马在跟她的热线通话中,谈到了她的职业道路及生存方式问题,她便说起了自己在项目方面的追求,老马保准就向她推荐说,有事问老周啊。于是,她就来问老周了。
真好,又一个有志于做项目的。
老周犹豫了片刻,该不该帮她呢?旋即决定:等等再说。因为,一是老马还不知能跟她热乎多久呢,犯不上让她借机把咱老周给培养成一个独立的可利用工具;二是一旦开了头,接下来她就该谈“合作”了,那岂不就更扯淡!三是就算为老马着想,也没必要对她表现得太热心,她若实在急了可以找老马,岂不还加深些他们间的感情培养。若自己这儿表现得太出色了,那让老马的高大形象又从何说起?
但老周也不急着给老马打电话,先等他过了这阵疯癫期再说。
此后每过几天,小兰就来个电话,客客气气地询问几句。老周便总说自己太忙太忙,弄得她不好意思问了,渐渐只好作罢。
老周想,小兰随后肯定会向老马汇报,而老马肯定又不好意思直接跟自己讲。嗯,这老家伙背地该不知怎么骂我了。
就先这么着吧。
又一天,一位半前辈半世交的朋友给老周打来电话,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事情本属正常,但其中的某些怪异成分,却令老周别扭了好久。
情况大致为:对方与他年龄相仿,当然也是离过婚的。最大优势——家境没的说,父亲是离休干部,兄长在国家部委,家族亲属遍及省内外要害部门。对方也耳闻过老周这人,知道他的潜在实力,以及近年来的不甚得意。倘若达成了双方的强强联手,从此无论做点什么事,那还不所向披靡!
听罢这话,令老周不由感慨道:这不是叫我卖身吗?
真是雪中送炭呀。我老周在别人眼里,莫非真是到了该吃软饭的时候了?
特想狂笑。
或许那女方原本也是无辜的,不见得就有什么居高临下的想法(当然也不见得就没有),但无论如何,话说到这份上,让老周无论如何还是难以接受。
便回道:我这阵儿太忙乱了,一点心情没有,实在对不住,还是再说吧。
朋友立即不再聒噪。
但是否就此又得罪了一大家族人呢?毕竟人家把情况都给你托过来了,你却半点考虑的姿态都没有,你以为你是谁?如此一来,说不定哪天,你办事撞到女方的某位家人手下,你还莫名其妙呢,人家就看你可不舒服了。
真是的,想不到打光棍也有得罪人的可能。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换到眼下来说就该是:单身无罪,虚位其罪——你既不是娶不起,却闲着一个老婆的位子,让天下的待嫁女人看着有想法,则也该算是罪责不浅哪。
那也随它去吧。
还有天晚上,老周中途告别一处饭局,赶到另一处时,进门竟迎面撞上了陈霞。看样子她又已醉到了八分(怎么这女人每喝必醉?)。一见老周,她当即将他拉到一旁,边做碰杯状边数叨,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才来,是不是让哪个小嫂子给绊住了,我可跟你说,你妹妹我知道谁好谁坏,能跟我合作是你的福气,像我这样的朋友你到哪找啊……
老周在她面前不免心里有鬼,尽管她说的大半是醉话,但其中若隐若无的一些疑似含沙射影,仍令他暗自犯嘀咕。忽然她又冒出句话,更吓了老周一跳。
“周大哥,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个小妹妹,你要是看得起你大妹子我,就把她给办了,往后也好顺便帮帮她。”
说着一指不远处,那边正有一少妇在无辜张望。自然,陈霞究竟是否早有打算,那也是鬼才知道,但谁也不能见个女人就先往床上想吧?
老周忙推开陈霞,借跟别人打招呼,希望能甩掉她。可架不住她似醉非醉的纠缠,最后还是介绍着让他跟那少妇碰了几杯。少妇说自己姓徐,刚从外地过来想推广点产品,希望周大哥多多关照。这话听起来,连老周都觉得自己有点黑老大的味道,似乎真能罩住人家似的。
饭局结束后,陈霞继续以醉拳架势拉着小徐坐到了老周的车上。这要搁往常,还真备不住会让老周大有想法,全给拉回住地,一屋床上扔一个,上下半夜各个击破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如今的老周似乎全没了那份心思,从陈霞嘴里问不出住处,就问小徐。毕竟小徐是刚认识,脸皮还没厚到耍赖的地步,便将自己住处告诉了老周。于是到地方后,老周跟她几乎半抬半架着将陈霞拖到了她住的楼上。进屋后匆匆一瞥间,见这小女人的卧室里收拾得真是温馨利落。
小徐满口道着不好意思,分明在替陈霞讲话。老周忙说着没啥,匆忙告辞而去。
下楼坐到车上,倒也不无惆怅。小少妇看上去还是蛮不错的。
嗨,一切都走着瞧吧。
日子过得不算快,如果从合理摆脱沈红的角度来看。可见将一个渐变过程实施起来也挺麻烦。
一开始是编理由不去她那过年,后来连解释也没了,就只说有事,去不了。再后来,一接到沈红电话,他会先问道,有事没有?我正忙着呢。于是沈红便会无言挂断。
尽管老周自己觉着,自己在实施这渐变的时间上已算是够拖延了,但也相信,恐怕纵使笨到沈红那种地步,也还是会想到老马小兰的那条线上。毕竟有过一次四人混居的场景,尽管次日清早老马与小兰都极力装得挺纯洁,但神色间的不自然还是有的。加上从那以后老周就开始对沈红做淡化处理,那么是什么因素通过什么渠道渗透到了老周那里,岂不是很清楚?
这天,老马打来个电话,拉着长音慢悠悠说道:“你,一定是旁敲侧击着,诈问沈红跟其他男人的关系了。结果她转身就冲小兰撒泼,而小兰一边坚决否认,一边又来逼问我。”
老周随即不耐烦地反问道:“老马,难道我没跟女人打过交道啊,会傻到直接去问她?”
老马在电话那头直吸冷气,伴以咂嘴:“那就怪了,沈红看着那么傻乎乎的,怎么在这事上能判断这么准呢?”
老周叹道:“她既然能猜到你跟小兰搞上了,就必然会心虚自己的事将泄露出去。而小兰肯定否认,沈红大概又会犯起嘀咕,开始动摇。女人嘛,相互间这种吵吵闹闹的很正常。顺便问一点,小兰有没有描述一下,她当时是以怎样的态度予以否认的?”
老马道:“特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呀,让我一听之下,都立即相信她确实什么都没对我说过。”
老周道:“看见了吗,这个女人的临场反应能力不一般,该装紧就装紧,该泼辣就泼辣。”
老马道:“可不嘛,她尽管文化程度不高,可悟性好,尤其在待人处事方面特有天赋,不亚于一个机关办公室的职业白领,也就是时运不好,才沦落江湖。当然话又说回来,她要不沦落也没我什么事啊。嗨,改天再跟你说吧。”
老周道:“我也正不想听你这些酸倒牙的评价,你算是完了,还迷糊着没醒呢。”
老马不解道:“我一直挺清醒啊。”
老周摇摇头,说声“操”,便挂掉了手机。
钱越打来电话,说他出了点事,让老周过去一趟。
老周一听他口气,就感觉不对劲。遂不加细问,立即驱车赶往西岭。
凭预感,老周对钱越的难言之隐也能猜个大概。他在这方面是有前科的,而且当初那麻烦还不小。
遥想当年,老周下海初期,日进斗金,扑腾正欢时,钱越还只是个政府办公室的科员。因帮老周办过几次手续,人也挺善于表现些仗义举动,便成了老周的铁哥们之一,干坏事常拉上他一起体验。那时的钱越,尽管看似一个既腼腆又阳光的政府青年,其实在所有歪门邪道上皆大有向往的冲动,当然要分跟谁合伙干了。
话说钱越有次到北山去开会,晚上饭局结束得早,闲闷无聊,就打电话给老周,说你不是到处都有哥们儿吗,帮我找个安全点的送过来吧。
老周便找老马,老马又将电话打给一个公安局的老同学,说有个外地来的铁哥们儿出现需要了,让他给全权办理。这倒让那老同学颇费一番脑筋,因为在当时的形势下,要马上拎出一个能拿得出手、还要特安全的此路人儿,真不是件容易事。想来想去,想起一次吃饭时,有个朋友带了个女的,当时也留电话了,据朋友事后说,那女孩就是业余兼职的,且并非他很深的关系,其他兄弟们都可以联系。印象中那女孩还可以,挺文静,甚至颇有点书卷气,让公安局这哥们儿日后想起来都痒痒了好几回。
老同学便打电话,支支吾吾把意思说清楚。女孩忸怩一阵,倒没怎么讨价还价,可见当时的业内风气尚质朴无华。交代好地点及大致费用,女孩便只身前往宾馆。老马闻听后,立即埋怨老同学这么好的存货怎么早不推荐给自己,老同学大叫说我也没碰过呀,电话遂以痛悔兼惋惜结束。
不消说,钱越大为激动。据他事后讲,一是那女孩的气质不含糊;二是费用也合理,甚至按市价来讲都偏低,让他甚至颇有多给点的冲动;再加上又是公安局的朋友给介绍的,意义非凡啊。但正因为太激动,就出事了。
那天半夜,老周在睡梦中被电话叫醒,听钱越有气无力地说,你,能过来一下吗?我有点不方便,但最好,别让你那朋友知道。
开玩笑,这是到几百里外的地方,当时还没高速,开快车也要跑到天亮呢。老周只能先通知老马赶去抢救,自己再开车疾扑过去。
等他赶到北山时,天已上午,老马说人在一家小医院里,大夫也是半夜从家里拎过来的,关键人可靠。
老周走进病房,见钱越盖条毛巾被躺在床上,面无人色,似乎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