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巨吼中气十足,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偌大的晒坝,瞬间为之一静。
黄子辛揖礼。
他作为梁坪的主簿,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所以迎了上去,高声唱道:“里尉劳驾,有失远迎,暌离多日,别来无恙?”
黄子辛这番话不卑不亢,客套之余,也暖了场,算是给足了里尉布吉塔的面子。
然而。
布吉塔扶着步辇,高高地站在夔牛巴郎盖的肩上,他对黄子辛的问候爱搭不理。
良久之后,他才敷衍道:“奎黎大人身体一直不错,他有我贴身伺候着,日子很滋润。”
黄子辛听后微怔,旋即想起奎黎乃是血月祭典的负责人,也是布吉塔重点巴结的对象,而布吉塔眼下这番话,显然是把分别之意的【暌离】,误听成了那个人名【奎黎】。
“奎黎主持血月不易,二位辛苦了。”好在黄子辛思维敏捷,马上弄清楚了原委,也没去纠整布吉塔的耳误,便随即岔开话题:“诸位先行饮马,之后,我们再清点物品。”
黄子辛伸手虚引,把布吉塔带到书堂去了,留下众人给征收队的马匹喂水。
奎黎?
矿洞之外的那个人!
站在一边的刘杭苇,听到刚才所说的奎黎,他马上想起当初矿洞遇险之后,正要出去的时候,就听见布吉塔和税务官在外面打赌,而内容就是矿洞里能有多少人活着出来。后来布吉塔自愿服输,好像还冲着那个税务官还撒娇来着。
刘杭苇仔细地又回忆了一下,断定那个税务官,就是奎黎。
两人将矿工的生命当作游戏,害死了绣娘儿子小九,这些事现在就只有懂蛮尔语的自己知道,那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必要告诉黄子辛么?
“没必要了!”
此时,柳依依扶着个全身血迹的人,她一边给那人擦拭,一边喊住韩永:“这人伤势太重,再挪就死定了,没必要去拿担架了。”
刘杭苇吓了一跳,以为柳依依看穿自己的内心,没想到她是在救人。
尽管刘杭苇不怎么懂医术,但他也能看出这人面色青紫,不久前脸上肯定挨过耳光,而且经过长时间的拖拽,这人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但是柳依依却不打算放弃,她和韩永把伤员翻过来,然后瞧见这人后背皮开肉绽,伤口左右尽是石子沙粒。
“一帮畜生,我呸!”
柳依依乜了眼正在狂饮的夔牛,低头恶狠狠地骂了句,继而她以手结印竟凭空招了一串水珠出来,魂力波动之处,泥沙俱尽。然后在韩永错愕的眼神中,柳依依将本该用来换盐的药末,半数都涂在了伤员的后背上。
“依依姐,这竹茹止血膏,还有你……”韩永感觉有些眼花,他还没搞清楚状况,怎么突然之间就把药上好了?
柳依依伸手探了探伤员的鼻息,发现已趋于稳定,心中便松了一口气:“救人要紧,其它的先不管,主簿那里我去说,还有你赶紧去清点人数,看看还有多少伤员。”
魂力波动?
刘杭苇非常确定,刚才柳依依身上,绝对散发出了一阵魂力波动,而且十分具有亲和力,应该就是跟自己一样,也是水系道法。
黄子辛不是说她根本不会道法么?
由此想来,刘杭苇突然想起前几天在竹林沟,柳依依打斑鸠的恐怖准头,那根本就不像寻常农家女子,看来柳依依身份,绝对不只有长姊如母那么简单。
他们到底在隐瞒忌讳什么?
而此时,身在书堂的黄子辛却没有想那么多,他现在紧缩眉头,神情漠然地看着布吉塔夸夸而谈,但他听到矿洞积水要梁坪派人解决时,终于挥袖打断道:“加上最近矿难,梁坪已死亡三十余人,现在还要我们加派人手,断不可能!”
然而,布吉塔似乎早就料到了黄子辛的反应,他轻飘飘地摇着手里的扇子,然后一字一顿道:
“血、月、角、斗。”
此话一出,书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山雨欲来风满楼,两人之间,气氛为之一凝。
因受望冀之神的垂爱,狖族掌握了土木之术,得以世代栖息地底,免受烈日、狂风等天灾之苦。所以狖族报李投桃,他们在血月之时,通过举办祭祀大典,以求取悦望冀之神,而这血月角斗,就是祭祀大典的重头戏。
角斗中,鲜血和灵魂就是主题,哀嚎就是伴奏,不分高下,只断生死。
胜了的人,自然风光无限,拔得头筹还能获取狖族丰厚的赏赐,兵器、奴仆、金银不一而足,布吉塔本人就是个草根翻身的例子;而至于败了的可怜虫,就会被输红眼的赌徒给分食,然后埋没随百草。
但即使如此残酷,梁坪也没有参与的资格。
“本次血月角斗的奖励中,有块白色的石头,就算不入三甲,也能拿到。”布吉塔不习惯跪坐,他盘腿揉了揉脚踝,然后漫不经心道:“你若答应下矿排水,我就为梁坪帮腔,让你们也有机会参与中旬的预选。”
黄子辛眼底精光一闪而过,他知道布吉塔口中的那块白色石头,就是灵玉。
本来这种能肋人精进修为的宝贝,只有汉人知道怎么利用,但后来甘英副将叛逃,就把其中奥妙泄露给了外人,导致灵玉被狖族当作稀罕之物垄断收藏了。
而黄子辛的修为,被困在内境五层天已有十年之久,对于他来说,那块灵玉就是救命的稻草。
布吉塔将黄子辛的犹豫看在眼里,知道成事在即,便又循循善诱道:“前几日血月气盛,导致矿洞中的穿山麟发狂,后来莫名其妙的就死了,你们下矿根本就没有凶险。”
“行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黄子辛端起碗盏,望了望着里面打旋的荼末,然后抬头直视布吉塔道:“无非就是想让我们,帮你偷穿山麟的头甲,是吧?”
言即于此。
布吉塔哈哈大笑。
他猛拍了一下身前的几案,震得荼水四溢:“确实如此,穿山麟刚筋铁骨,其头上的甲片坚不可摧,拿来做身护甲再适合不过了!”
黄子辛默然。
穿山麟是狖族重要的生产工具,仅次于吞噬铜铁的蛞蝓,就算是尸体那也是无价之宝,肯定会有护卫专门把守,就凭梁坪几个矿工很难近身。
而且穿山麟的死因肯定还没调查清楚,若是贸然去偷,又被发现的话,那就不只是绞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估计整个梁坪都要跟着遭殃。
此时,柳依依忐忑地走了进来。
黄子辛见此,心中一亮,遂向布吉塔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偷盗穿山麟头甲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