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涧内奇景瑰丽,犹如绝美的地下洞穴。半月涧里是一个赌坊,老板是一个年轻的丫头。
“我叫十九”
“你今年十九岁?”
“不,我是这个地方被用来抵债的第十九个孩子。”
十九一把箫,吹断人肠。箫曲十九令,烛火降,雪落纷飞。
十九打量了他一眼“你想要什么?今世还是来生?你可以用来交换的东西有很多,比如你的脸……你的心……你的能力……你的姻缘……”拉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发现自己命数已经很近。“其实对现在的我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拉黎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突然很累,突然不想再挪一下。“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在这里待着。应该不会有人赶我走吧?”
“当然,十九的地方不会驱赶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客人。”
拉黎望着吊桥上整齐的烛火发呆。十九在他身边坐下,“我倒是很好奇涧外是谁在等你。”
“你怎知涧外有人在等我?”
十九笑笑,指了指屋顶上那颗暗淡的风雷针,“因为他没有了光,涧外有人遮蔽了这座涧里仅有的自然光。”话刚说完,单薄的月光从那涧口重新射了进来,风雷针发出凌厉而尖锐的光。“看来等你的人已经走了。”十九放下了指向屋顶的手,深情却莫名起了落寞,小声呢喃:“我就知道一个人不会等另一个人太久,我早知道一个人也不应该等另一个人太久。”
“那根是什么东西?”一向对神秘器物有着浓厚兴趣的拉黎指着那在茅草屋顶闪光的东西问。“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很早很早就在那里了。听说是这地方的主人的吧。”那东西略显扁平椭圆状,在月光的辉映下有奇怪的光。
然后拉黎终究还是离开了半月涧,在离自己转生只差三天的时候,因为拉黎突然意识到,他是个男人,总不能让十九那个小丫头来养着转生的“小灵渡”,至少找个年龄大点的。
离半月涧不过几里的另外一个地方,有人在望向月亮。
白老人在沉思,夫人问,“老爷,你有心事?”
“不知道夜儿在另一个世界里过得好不好。”
“老爷,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就不要再难过了。这都怪妾身不好,谁曾想一母同胞的兄弟,竟然能干出那样的事来?”
“这不怪你,只怪我教子无方。也因为我认为夜儿天资过人,有意将来把造梦师的神职交托给他,所以对他特别偏爱,他才会被兄弟嫉妒,遭遇毒手。话说回来,如果夜儿还在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把造梦师的重担放在外姓人身上了。”
“怎么,老爷,你已经把灵力给别人了?”
“是的,与其再让那几个丧尽天良残害兄弟的逆子继承神职,我宁愿把它传给别人,也不会有负于天下百姓。”
“那老爷您把灵力传给了谁?那个人可靠么?纯良么?”
“你知道混沌国的祭师么?”白老人望着相伴了快几十载的凡人女子,眼里依旧充满了爱意。
“是那个据说完美却注定二十而卒的,曾高居于金龛塔楼的上古灵渡一族的大祭师么?”
“不错,或许也只有他能让造梦师一族不至陨殁。也不会有人因造梦师的强大灵力为祸人间。那几个逆子因此也就会死了这条心的,造梦师再不属于我白老人,也不再属于白家了。”白老人微眯着眼睛,把前日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年轻人,赶路辛苦,莫忘了沿途风景,不如坐下歇歇,顺便,陪老夫我下盘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对着拉黎笑,笑里有一种莫名的慈祥。
“我确有急事,但下盘棋倒也无妨。”拉黎回应了老人一个笑之后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这残棋……似乎很难解……”
“这残棋,名曰梁柯,我摆了好几月都没有人能解得出来。希望有人能解开它,因为我已经快没有耐性继续再等下去了。”
“是么,如此说来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
“年轻人,永远不要低估了自己的潜力,你大可尽力试一下。”
“年轻人……”拉黎低喃着这个称谓,一丝苦笑,笑尽了以自己的立场来看对这个词的无限讽刺。
让拉黎十分意外的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这个对棋一知半解的人居然就看出了残棋的破绽,而且是并不十分隐蔽的破绽,拉黎将信将疑地要下那一步,手停在半空,老人突然开口,“年轻人,有些事你不能选择开始,但你可以选择结局。有些事,你没必要想清楚,但你一旦做了就必须做到底。这一步,你看来是必定要下,只是,你最好也要做好准备,这一步,也许远比你想象得重要。甚至于……”老人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拉黎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有些紧张,并且意味深长,“希望……我应该是没有看错人。”
“前辈,一盘棋而已,你莫要太紧张了。再说……莫说是一盘棋,即算是人的一生,于我而言,也没有什么好惧怕,或者动摇的了。”
拉黎终于还是把手放在了棋盘的那一格上,棋子落在棋盘的那一瞬间,整个棋盘却仿佛突然凹陷了下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那颗棋子也仿佛是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拉黎的手,拉黎尚未来得及挣脱整个身子就跌入了那个巨大的渊洞,跌下去的一瞬间看到了老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像是被巨大的黑暗笼罩,意识不到自己的身体,没有呼吸,没有痛感,然后像是陷入了深刻的沉睡,直到天地间都安静下来。
拉黎醒来的时候身边还是那盘棋,那个老人也还是那个老人,那个棋子就端端正正地放在他落子的地方。拉黎不解,“前辈……我刚刚,是否是睡着了?”
“你以为你睡着,其实你比所有人都清醒,你以为你清醒,其实你又比谁都盲目。其实,醒着或者睡着,有什么分别。醒着或者睡着,你,不都还是你么。”
“前辈,你说话很喜欢绕弯子。我想,你应该是特意等我来下这盘棋的吧?”
“那又如何,我只知道我会遇见一个人,我凑巧也知道他,与他下一盘棋,也算是我们的缘分。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他喝杯酒。”说着,老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杯酒来,凛冽的酒香让拉黎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许多。“这么香的酒……”拉黎料想一杯酒也不至于喝醉失态,便决定不拒绝,“这么香的酒,此时此刻,哪怕它搀着毒药,我想我也是会一口喝下去的。”拉黎一饮而尽,那种奇特的香味瞬间传遍全身,一股暖流从心脏一直窜到脑子里,连两只眼睛都瞬间变得清亮无比。
“好酒好酒。”拉黎正端着杯子赞叹,一抬眼却发现眼前的老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连眼前的棋盘都消失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如果不是手中那一个精致的白玉杯,拉黎甚至会怀疑自己仍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似乎让他明白了什么,又仿佛让他更加糊涂了的梦。
他留下了那只白玉杯子,当做是纪念与那个白发老人的一面之缘,继续启程,迷迷糊糊中却仿佛是在往垂朗的方向走去。
原本离垂朗不远,可那段路拉黎却仿佛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拉黎发现自己的身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发生着变化。他常常会感到疲惫,感到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疼痛,感觉自己的皮肤似乎是在燃烧,感觉自己浑身像是快着了火,浑身都有被灼烧的痛感。时而感觉浑身像是冒出了一股白烟,时而又像是冒出了一股黑烟,烟雾长久不散,甚至像是化成了一副躯壳把自己罩在里面。
到了转生的日子他却并未死去,只是一路迷迷蒙蒙走着。路上遇着的人都开始躲得远远的,仿佛他由一个受人艳羡的天人变成了被人厌弃的瘟神。直到拉黎途径河边在水面上看见一张被可怕面具包裹着的脸。那是一张可怕的面具,或者不能说是可怕,可以说是丑陋,极其丑陋。拉黎本不是个太在意外在的人,只是这样招摇的丑陋的确是让人行动不太隐蔽,所以拉黎只有从头到脚披了一层黑色的袍子,整个人如同可以隐没在黑夜里的魂灵,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神秘和寒冷。
垂朗仍旧是一片繁华的,没有人失去,没有人在乎,生活循环往复,拉黎叹了口气,身为垂朗城千百年来备受敬仰的祭师,居住在比王的宫城还要高耸的金龛塔楼里,这一切是他拥有的,也是他失去的,如今的这一切,和眼前这个浑身罩在黑暗里的面无表情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但是,这种没有关系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身份,失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得到了也并非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