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大捷之后,义军已经成为较为正规的军队了,王潮兄弟为了稳住当前的局面,为免遭周边其他势力的排挤,在闽南地区站稳脚跟,急需坐镇福州的福建观察使陈岩乃至唐军朝廷的认可,于是便派员到福州向陈岩表达归顺之意。
其实,在王潮围困泉州的近一年时间里,陈岩一直在“坐山观虎斗”,始终没有派兵救援廖彦若,就是对王潮义举的认可与支持。这既是因为他对廖彦若统治泉州期间种种暴行的抵触,对廖彦若狂妄自大的反感,更因为欣赏王氏兄弟治军有方,百姓厚爱支持,为政顺应民意。
所以作为福建观察使的陈岩,很快就表奏朝廷,保荐王潮为泉州刺史,王审知为副使。王潮获得朝廷和福建观察使的正式认可,距离他们攻入泉州仅有三个月时间,可见陈岩对王氏兄弟善意满满,这也让王氏兄弟对陈岩也保持极大的感恩之心。
陈岩是在汀州黄连镇长大的,是土生土长的闽人,比王潮略小两三岁,少年时即慷慨勇略,为乡里要员们所推重。在七八年前,黄巢起义军从北方南下,经江西抵浙江,由仙霞岭入福建,进攻建州时,时任建州刺史的李乾佑,惧怕黄巢大军弃城而逃,继任刺史李彦圣又抗击无力反而被杀,在建州十万危机的时刻,才过而立之年的陈岩,收拢人马组织乡团,聚集几千兵士,号称“九龙军”,奔赴建州与黄巢军作战。黄巢起义军对建州并无恋战之图,他们志在进军福州,因此与陈岩的九龙军只稍做小战便即行撤离。
朝廷以此,以陈岩守护建州有功,命在黄连镇设置义宁军,任陈岩为镇将,给义宁军配置鼓角等壮军器具,御赐镇将的牌印以示表彰,令其镇守一方。同年十二月,黄巢大军起攻福州,时任福建观察使郑镒慌作一团,向朝廷表请陈岩为福州团练副使,让陈岩率部队前来抵抗黄巢军。黄巢起义军在福州和陈岩军队对抗了一个多月,未能拿下福州,就拔队南下进军广州,陈岩因此,也就顺利地进军福州。
陈岩进军福州后,见福建观察使郑镒兵势薄弱,庸懦无能,不久就迫郑镒让位,向朝廷自荐福建观察使,唐皇帝对南方各地割据势力,无力监管,听之任之,陈岩的自荐,很快得到了朝廷任命。陈岩在福州八年,修复福州部分残破的城垣,修建大量被战乱焚毁的房舍。朝廷以其政绩可观,加授工部尚书、兵部尚书等衔。
王潮兄弟打算攻打泉州的时候,就早有得知陈岩在福州治理有方,善用威惠,军民爱戴,因此在进攻泉州之时,虽也派兵望风以防不测,但抱有较大把握陈岩不会出兵来犯,如今泉州大捷,遂了王潮兄弟心愿,向陈岩请求交好,一是诚心感谢陈岩不对他树敌的善意;二也是维稳之需,避免再次恶战伤了势力的元气;三更是可取得朝廷认可,名正言顺成为一地霸主。
对于陈岩而言,他已携军作战多年,不想疲于卷入纷争之中,与人为敌不如与人为善,更何况王潮兄弟的名声在外,他一直对他们抱着欣赏的态度。向朝廷表奏封赏他们官职,可安顿他们于闽南之地,大家各自为安,善来善往。
事实上,得到朝廷敕封的王潮,内心上并不满足于仅只固守闽南地区,而是想再拿下汀州、建州、福州三个州,这样,合并已经到手的泉州、漳州,整个福建的五州,就可以尽收掌中。从在光州王潮加入义军的那一刻起,王潮就期待这有这么一刻,只是当时未想到自己会成为统帅,他当时仅以为王绪将来有机会成为稳据一方的势力,他们跟随王绪,将会有出人头地的一日。
而那王绪,自从被王潮幽禁起来之后,一直怒骂嘲讽,是对王潮兄弟恨之入骨。
泉州城东,一个石墙高筑的地方,斑驳的高墙有一个大大的“狱”字。高墙里外三层,墙头上布有锋利的铁栏,每个栏尖还镶嵌有铜铃,有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将士在这里把守,这里是泉州城里关押囚犯的监牢。
那王绪,自从竹林兵变之后,一直被幽禁看管着,现在又转移关押到这里来。
几缕残阳照在监牢外面的高墙上,而高墙以内更多的则是无边的黑暗,在残破的石墙上满是霉灰和尘土,地上,潮湿肮脏,夹杂的食物变质的馊味和老鼠蟑螂排泄物臭味。
王潮、王审邽、王审知以及王贵,池鲤腾、林硕德等人,带了一些食物来到了监牢里,见了王绪。
“王潮,你竟有空想起我来了?”王绪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撇着嘴不屑一顾道。
“王绪,我们都来看看你,有何不可?”王潮笑道。
“你们几个衣锦光鲜,会想到来看我们这些污秽褴褛的囚犯,少见!”王绪骂道。
“我们现在可以吃好穿好,将士和家眷们也可以安稳落地在这里生活。比你横行霸道、残害忠良的那些光景,要好上不知多少倍!”池鲤腾见王绪嚣张的样子,气不过。
“落地生活?这么说,你们现在都拿下泉州城,当上大官了?”王绪嗤之以鼻,带着不相信的表情。
“还真被你说中了,不仅拿下泉州,连漳州都已经是我们的地盘了!”王潮微微一笑道。
“唬人的鬼话!我才不信,光州我们都尚且无法守护,你凭什么拿下泉州?”王绪仍然不屑一顾的笑道。
“凭的是,兄弟将士们的合心合力,凭的是,本地百姓的厚待和支持,凭的是,王潮统帅的治军有方!”池鲤腾厉声说道。
王绪一听,有点傻眼,他一下扑到监栏边,瞪大双眼说道:
“你、你们真拿下泉、漳二州?”
“你现在身居的囚牢,就是泉州城囚犯的关押之地,王绪,这里都归王潮统管了。他现在是朝廷敕封的泉州刺史。”林硕德说道。
“啊——”王绪倒退了几步,内心五味杂陈。
“如不是你自狂自大猜忌忠良,心胸狭隘残杀无辜,将士们还是会跟从于你的,那现在统管这里的元帅,应该是你,这刺史,也应该是你。”王潮回想起光州起义至今的一幕一幕,回想起那些被王绪杀害的将士们,不禁两眼泪花。
“应该是我?应该是我?……”王绪怔怔地自言自语道,王潮的话,拨动了他内心那最软弱的心弦,他已两眼湿润。
“还记得,我们几个兄弟来投义于你的情景么?”王潮说道,“是刘行全副将带我们见了你,那一天,你看到我们来投义,非常高兴,还请我和家人都吃了烤鸡。”王潮说完,吩咐身后的人,拿出一只烤鸡,从监栏外递给了囚牢内的王绪。
王绪颤巍巍地,缓缓伸出双手,接过烤鸡的那一刻,热泪滚下。
而王审邽、王审知等两兄弟,听到王潮的回忆,也已内心澎湃,双眼湿润。
“我三个兄弟,当时也非常高兴,因为那是当时我们有生以来,吃的最好吃的东西。作为将军,你收容我们,与兄弟们同风雨,与众将士齐苦乐,这是义军将士们,愿意投靠你的原因。”王潮含着泪说道。
那王绪埋头大肆啃咬着烤鸡,狼吞虎咽,这烤鸡也是自从他被幽禁以后,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当然,他埋头大吃的同时,更是被王潮的话,说得心事重重泪流满面,以至于吞咽都忘记了,塞了满嘴的鸡肉,神情恍惚着。
“可是……”王潮说话忽然变得厉声起来,声音中,带着愤怒:“可是你滥杀无辜,妄自尊大,再不把兄弟们放在眼里,再不把将士们当人看!将士们,谁还会服你,谁还愿意跟从你?”
王绪听了,一嘴的鸡肉,已再无法嚼动,他张着大嘴,任凭鸡肉从嘴里掉落下来。他不敢再直视王潮的眼睛,刚才的嚣张傲慢,不屑傲娇,全部被王潮的话,打落在冰冷的霜雪里。他甚至连自己的颜面,都觉得无处可搁。
“刘副将是我们的恩人,好将军,更是你的妹夫……你怎能害他于不仁不义!”王潮怒斥道,抬手一把猛砸监栏,“啪”一声脆响。
众人都吓了一跳。那王绪,更是吓得手里的烤鸡都抖落在地上了,他全身颤抖,嘴里的鸡肉,如同嚼蜡,他再也吃不出味道,再也难以下咽。
王潮几个人走之后,王绪惭愧难当,郁郁成疾,他咬裂鸡腿骨,形成一头裂尖的骨刀,朝自己的脖喉猛力扎去,顿时,血溅监栏,他也倒地一旁,呼吸急促脖血四溢,直到再无声息。这个带队起义的枭雄,就这么带着惭愧和不安,带着羞辱和沮丧,自我了却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