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在上蓝寺的僧人,抚了下自己的白须,语重心长道:
“令公希望洪州得仁福呢,还是得怨恶?”
“仁。得仁,才能长治。”钟仁说道。
“孔子有言,放于利而行,多怨;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如果人,都以是否有利于个人私利来行事,就会造成别人对自己的怨恨;如果人求仁德,那么便得到仁德,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令超道。
“禅师是希望我求仁施仁,善待王潮吗?”钟传说道。
“依老僧看,王潮与福建有缘。潮乃海水也,福建临海,二者融融而合。我看近来天象有异,紫气从东南而升,王潮此行入闽,必给福建带来巨变,那时,将成福山福水的世界,令公宜加礼厚待。若必杀他,那令公之福,也就去矣。”令超道。
“禅师指点,甚是有理!”钟传点了点头,然后朝着满堂其他大夫和将士,说道,“王潮过境我洪州,诸位应需加以援送,筹备粮草衣物给他们,不得挟难于他!”
“领命!”各位将士纷纷道。
再说那王潮和王审邽、池鲤腾等在洪州城外十里地内,扎营宿寨。静待洪州节度使钟传的回信。王潮下令过境光州不得掳掠抢夺,不得做伤害平民之事,如有违抗,绝不轻饶!此行近洪州,行军队伍,饿吃野果,渴饮山泉,未敢如以往一样,掳掠村庄平民粮物。
“爹,我好饿了!”王潮的次子王延虹尚年幼,方六岁,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用乞求的眼光看着王潮,在简易的营帐外,王潮忧心地望着南向,那是洪州城的方向。
“二弟,你先吃个山薯吧!”王潮长子看了看王潮,就从兜里掏出一小个山薯递给弟弟。
“又是山薯!我已经吃了好几天了!”王延虹发起了气来,一把将他哥哥给他的山薯打落在地上。
王潮见状,紧紧瞪着王延虹,浓黑的眉毛之下,那犀利的眼睛,投射出一股严厉的光芒。
王延兴看了父亲一眼,有些发怯,赶紧蹲下哄住弟弟说道:
“快捡起来!爹要生气了!”
“我不,我不!我不要吃山薯,我不要吃山薯!”王延虹这个小娃耍起了脾气。在光州时候,王家的日子虽不好过,但也还能吃上正常的口粮。王延虹作为幼童,总得到了更多的关爱,无论是他哥哥王延兴,还是池鲤腾家的长子晋献等人,均对王延虹爱护有加,凡得好吃的,总是先给幼小,再与年长点的孩童平分,这也让王延虹这幼童,尚不怎么懂得吃苦。
王潮顺手就着营帐侧边伸展的树枝,折下一条二指粗的树条,冲着王延虹的屁股就是一顿鞭打。顿时,王延虹这个幼娃,上蹿下跳,疼得哭叫不已,引来了其他营帐的将士、家眷和百姓们的目光。
王审知见状,赶忙过来护着王延虹娇小的身子,劝道:
“大哥,别打了!娃娃懂啥!”
“不打不成器!军有军纪,家有家规!这厮不懂规矩,如若随他性子,后续大了,还不得胡来?”王潮没有停下鞭打,依旧抽打着王延虹。
王审知护着王延虹,王延虹闪退到他身后,紧紧拎着王审知的衣裳,缩躲在身后。王潮的鞭打就都落到了王审知的腿上,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传来!大哥下手不轻啊,王审知心里暗暗叫苦。
“快向你爹认个错!”王审知一边护住王延虹,一边劝道。
“爹,爹……孩儿知错了!别打了,别打了!”王延虹哭道。只见他一个扑通,双膝跪地,双手执耳根,耷拉着脑袋,满脸涕泪皆是。这是标准的受罚动作,王延虹清楚地知道家规的规则。
这声泪场景,自然引得孩童们围观,鲤腾家的孩子,晋献携着弟弟晋超、晋益,站在一边呆呆看着王延虹被打,又惊又不敢作声。晋献和王延兴年龄相仿,已是少年;而晋超、晋益方三四岁,比起王延虹的年龄还小。
“把山薯给我拾起来!”王潮厉色道。
王延虹赶忙一下站起来,奔到地上,拾起了山薯,抓在手上,颤颤巍巍不敢直视王潮的目光。
“千里行军,粮物不易,理应珍惜。你这孩子,还能如此挑剔,成何体统!”王潮喝道。
“现在吃了我鞭子,还饿否?”王潮冲着王延虹,扬了下枝条道。
王延虹点了点头,发觉不对,又摇了摇头;但肚子确实饥得不行,又赶忙点了点头。吃完鞭子之苦的他,现在觉得,原来山薯是美味,想举起来咬一口。
“饿?”王潮怒道,“饿也不当与你吃!在场之内,谁应该先吃?”
王延虹抓着山薯的手停在半空中,本想往自己的嘴里送,又缓缓落下来。他低着头抬起眉眼,怯怯扫视了一下四周,现场围观之中,也就晋超、晋益两个幼儿最小。
王潮再无多言,只是怒色于脸地瞪着王延虹一举一动。而王延兴见状,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脸露难色。
王延虹走到了晋超、晋益身边,将山薯递给了晋超。晋超一脸污垢,鼻有涕水,面黄肌瘦,已是十分饥饿。他咂了咂嘴,抓着山薯嗅了嗅后,又递给了弟弟晋益。弟弟晋益抓着山薯,楞楞看了哥哥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猛啃一口,嚼了起来!然后又递给了哥哥晋超,晋超把山薯递到王延虹嘴里,让他咬了一口后,再自己吃了起来。
三个娃娃,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山薯来,吃着吃着,童趣来了,竟然嘿嘿笑了起来!众人见状,不由也纷纷微笑起来。
王审知看了王潮一眼,王潮怒色微消,看了看王审知的腿部,微有疼惜道:
“打着你了?”
“不碍事的,大哥。”王审知笑了笑,但腿上的血痕条子却清晰可见。
不远处,尘土飞扬,哒哒的马蹄声也从远而近,只见一匹棕马、一匹白马扬尘而来,棕马上是池鲤腾,白马上的前往洪州送信的信使,每匹马,背后还扎了两大麻袋东西。
“报!将军,洪州节度使同意放行,让我们平安过境!”池鲤腾一把从马上跃下,兴致勃勃地说。
“将军,马后面是洪州节度使钟传援送来的粮物……”信使也非常高兴地禀报。
池鲤腾喜滋滋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鸡蛋,塞到王延虹手里,再塞给王延兴。王潮和王审知看在眼里,明在心里,这个憨勇的部将,是在爱惜王家子弟。王审知看着池鲤腾的高兴劲,笑着说道:
“鲤腾,军有军纪。幼者优先!”很显然,王审知也是爱惜将才的人,他以军纪为由,提醒池鲤腾要先爱自家孩子。
“有,都有。大家都来取,后面麻袋都是洪州节度使援送来的粮物,”池鲤腾高兴道,“钟传还说,两天内,还会筹些粮草衣物给给我们!”
王潮和王审知相视一笑,两眼都泛起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