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尹萧曼浑浑噩噩出现在家门口,让担忧许久的薛清秋惊慌的引进家门,她的眼前画面还在孔景成带着她躲避在山坡下。
薛清秋忙碌的将女儿湿衣服换下,先扶着东门满上了床休息,又开始把衣服,小包什么的整理。
咣当!几声响动,几道银光从一片杂乱的衣物中掉了出来。
薛清秋看了一眼在床上出神的东门满,眉头轻皱,但是仍旧没有多说什么,将地上的银子小心收了起来,继续将换下来的脏衣服清洗干净。
一层层的泥沙,在破旧的盆里沉底。
雨声变得淅沥淅沥的时候,尹萧曼终于开了口,声音因为淋雨有些沙哑,“娘,我的衣服里有银子,你清点下,看够不够还都尉府的钱。”
薛清秋点点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到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她想问问这几日小满究竟在做什么?她想问问这些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她怕女儿入了歧途,但是除了今日浑身泥泞,似乎也并无大碍,只是发呆的时间多了一些。
尹萧曼卷了卷身上的又薄又旧的被子,她有些迷惘,先是一眼万年,又是一见倾心的心跳声,但是那个腐儒书生三观根本不得自己心意啊?那这明显恋爱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彼时在枫叶林里,他们堪堪躲过追杀,刀剑摩擦的声音到现在还在她耳边回响。
若不是这场大雨,地面泥泞湿滑,恰巧有几列商队急迫赶路,掩盖住了他们的足迹,此时她能否安然坐在这里还是横尸街头,哦,枫林。
她这连着许久的奔波,人都在大雨下是木然的。到最后脱逃了险境,她第一个反应却是,没有银子,她要怎么去当一个妾?
人啊,有时候真是悲哀。明明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货币,在层层叠叠的运作下,却反而被其束缚了,被奴役,被逼迫,被勉强去做不甘愿的事情。
薛清秋将银子放在了临边的小桌上,大概外面的雨下的小了,屋里也明亮了几分。银光微微跳跃,吸引了尹萧曼的视线。
“若是你只是缺乏银两,这些便当做是在下资助与你,在下希望你不要被这些所误,大志宏图有待施展。”
孔景成说着这种大义凛然的话,塞给了她一包银子,然后一身泥泞却通身气派的离去。
她苦笑,她真的是十分想把这包银子丢回这人脸上,哪怕一眼万年,什么心动不已都去见个鬼,她也只是想堂堂正正活着。
尹萧曼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窗外淅沥沥的雨,滴落在屋顶,从屋顶的洞里又再次摔碎滑到屋里的破碗里,却发出极为悦耳的鸣叫。
生不逢时,恐怕不仅仅是说的自己吧,若东门满是如此有才华的女子,却被胁迫自杀,更是唏嘘。
这几日连波的事情,这时候尹萧曼才彻底感觉自己掌控了这小小的身体,意识也完全的清醒过来,不被先前各种混乱迷惑。
连带身体上感知到的侵入骨髓的寒意,悲哀,也一鼓作气的消失了,大概那也是东门满最终的悲愤。
尹萧曼轻叹了口气,眼神又直直的看着雨滴,不过,自己在这不知名的时代,成了东门满,那尹萧曼呢?
这雨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里屋东门月的咳嗽越发严重了。每逢这样的天气,就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门锁,会让东门月生不如死。
而薛清秋除了一开始帮自己收拾完,饭点送来了吃食,就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了。
她不怪,也没有东门满偶尔的气愤,愤怒与自己母亲的偏心,这个时代,男子大于天,若是一家没了男丁,被称为绝户,怕是更会被人欺侮。
所以照顾东门月,不仅仅是为了儿子,为了哥哥,其实也是为了她们母女自己。
这种想法多可怕,不过毕竟自己是现代来的,又多活了这么多年,不管在哪里,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才最重要。尹萧曼笑了笑,下了床。
都尉府的人,看着她拿来银子,眼底满满的不信,一脸跋扈,甚至还喊来账房亲自查验,看是否银子作假。
“终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人。”她沉默不语,看着都尉大人,不卑不亢。大概他是真的看上了东门满,只是行径卑劣的很。
若是东门满听到这话,怕是脊梁都要颤抖几分。对于官来说,民意如同蝼蚁,无法抵抗的命运感,也许这才是东门满悬梁的缘由。
等尹萧曼回到家里,倒不曾想到东门月在小厅里坐着。说是小厅,也不过是两间房中间的一片空地,毕竟兄妹不同席,所以日常他们都在这小厅相见。
小厅只有一张小小的方桌,桌面坑洼掉漆,却是他们三人吃饭、读书、做绣活包括东门满写字的承担者。
看见尹萧曼回来,东门月略微支起了身子,“小满回来了。”
仍旧是清亮的声音,眼底遮挡不住的温柔笑意,若非那张脸苍白发青,露出的手指都看得出骨骼,谁也看不出他重病缠床。
尹萧曼点点头,顺势坐下,又将所余下的银子放在桌上。“哥哥好些了?”
如此自然而然的问出这话,尹萧曼自己也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会生硬很多。
东门月看见她的动作,却只是笑了笑,“今天来看,是好些了,多亏了妹妹。”
尹萧曼等着东门月在继续问她点什么,自己好琢磨下如何回答,才不会露出马脚。只是没想到东门月只是说了这句话,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反而是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间十分安静。阳光闯过疏漏的门窗,一点点倾斜,跳跃到了尹萧曼手指里。
“你看,”东门月突然出了声,“雨过总会天晴的。”
尹萧曼抬眼看他,从东门家倒下之后,就几乎从未出门的哥哥,每日每夜被病痛所困扰,却从来没有过自暴自弃,从未听到过一句愿天道不公,凡是有精神便如同此时,坐在自己身边,聊上几句闲。
也不知这东门家是如何教育儿女的,不管这东门月是否也和东门满一样,才华横溢,光是这份极为淡然的对抗不公的精神,也不是常人可有的。
算一下年纪,东门月此时也不过十六岁少年,而东门满则刚刚十二岁。五年前东门家出事之际,两个孩子更是年少。
古人都是如此早熟的吗?尹萧曼习惯性皱眉,不过好像也是,十二岁都可以嫁人了,再加上医疗水平落后,寿命好像也挺短的。那么早熟一点,好像也不是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