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生走到程大小姐床边,揭开绣被,鞋也不脱,满身肮脏的就躺在了香喷喷的被褥之上,对余兆兴说道:
“你下楼去,和大伙儿四下守着,不得我号令,不可动手。”
余兆兴答应了而去,黎生盖上绸被,放下纱帐,熄灭灯烛,翻身朝里而卧。
黄蓉只觉好笑:“程大小姐这床被头铺盖可不能要了,这黎生到喜欢滑稽胡闹,却不知道在这里等谁?这件事倒也好玩得紧。”
都听得外面有人守着,四人静悄悄的藏身在屋檐之下。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听得前面当铺中的更夫“的笃,的笃,当当当”的打过了三更,接着“拍”的一声,花园中投进了一颗石子来。
过得片刻,围墙外蹿进八个人,径直跃上楼,打着火折子,走向程大小姐的床边,随即又吹熄火折。
就在这火光一闪之际,汤子澈四人已经看清来人的形貌,原来都是欧阳克那些女扮男装、身穿白衣的女弟子。
四名女弟子走到床前,揭开帐子,将绸被被兜头罩在黎生身上,牢牢搂住,另外两名女弟子张开一只大布袋,抬起黎生放入袋子中,抽动绳子,便把袋口收紧。
众女抖被罩头、张袋装人等手法娴熟至极,想来是一向做惯了的,黑暗之中顷刻而流就,全没声响。
四名女弟子各拿布袋一角,抬起布袋,跃下楼去。
郭靖待要跟踪,汤子澈低声说道:“让丐帮的人先走。”
郭靖心想不错,探头外望,只见前面四女抬着装载黎生的布袋,四女左右卫护。后面隔了数丈跟着十余人,手中均持木棒竹杖,想来都是丐帮中人。
汤子澈郭靖四人待众人走远后,这才跃出花园,远远吊着,走了一阵,已到了郊外,只见八女抬着布袋走进了一座大屋,众乞丐四下分散,把大屋给团团围住了。
汤子澈郭靖四人急步抢到后墙,跳了进去,只见是一所祠堂,大厅上供着无数神主牌位,梁间悬满了大匾,写着族中有过功名之人的名衔。
厅上四五枝红烛点得明晃晃的,居中坐着一人,折扇轻挥,汤子澈早就料到必是欧阳克,眼见果然是他,当下缩身窗外,不敢稍动,心想:“不知那黎生是不是他敌手?”
只见八女抬了布袋走进大厅,说道:“公子爷,程家大小姐已经接来了。”
欧阳克冷笑两声,抬头向着厅外说道:“众位朋友,既蒙枉顾,何不进来相见?”
隐藏在墙头屋角的众乞丐知道已经被欧阳克察觉,但未得黎生号令,均是默不作声。
欧阳克侧头向地下的布袋看了一眼,冷笑道:“想不到美人儿的大驾这么容易请到。”缓步上前,折扇轻挥,已折成一条铁笔模样。
黄蓉、郭靖见了他的手势和脸色,都吃了一惊,知道欧阳克已经看破布袋中藏着敌人,便要痛下毒手。
黄蓉向舒十七给了一个眼神,平时行走江湖时行侠仗义是常有之事,四人默契十足,舒十七自然明白黄蓉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手中当即就扣了三枚手里剑,只待欧阳克折扇下落,立刻飞镖相救黎生。
忽然听得飕飕两声,窗格中打进两枝袖箭,疾向欧阳克背心飞去,原来丐帮中人也已看出情势凶险,先动上了手。
欧阳克翻过左手,食指与中指夹住一箭,无名指与小指夹住另一箭,喀喀两响,两枝短箭被折成了四截。
众乞丐见欧阳克如此功夫,无不骇然!
余兆兴高声叫道:“黎师叔,出来罢!”语声未毕,“嗤”的一声急响,布袋已然撕开,两柄飞刀激射而出,刀光中黎生着地滚出,扯着布袋一抖,护在身前,随即跃起!
黎生早知欧阳克武功了得,与他拼斗未必能胜,本想藏在布袋之中,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哪知竟然被欧阳克识穿了。
欧阳克轻轻摇动折扇,哈哈笑道:“美人儿变了老叫化,这布袋戏法高明得紧啊!”
黎生皱眉喝道:“地方上三天之中接连失了四个姑娘,可都是阁下干的好事?”
欧阳克笑着说道:“宝应县并不穷啊,怎么捕快公人变成了要饭的?”
黎生见欧阳克答非所问不由的有些怒了,哼哼的说道:“我本来也不在这里要饭,昨儿听小叫化说,这里忽然有四个大姑娘给人劫了去,老叫化一时兴起,过来瞧瞧!”
欧阳克毫不在意,懒意洋洋的说道:“那几个姑娘也没甚么好,你既然要大家武林一脉,冲着你的面子,便给了你罢,叫化子吃死蟹,只只好,多半你会把这四个姑娘当作了宝贝。”
欧阳克右手一挥,几名女弟子入内去领了四个姑娘出来,个个衣衫不整,神色憔悴,眼睛哭得红肿。
黎生见了四名女子这般模样,怒从心中起,怒喝道:“朋友高姓大名,是谁的门下?”
欧阳克仍是满脸漫不在乎的神气,懒洋洋的说道:“我复姓欧阳,老叫花有何见教?”
黎生喝道:“你我比划比划!”
欧阳克邪邪一笑,说道:“那再好不过了,进招吧!”
黎生道:“好!”右手抬起,正要发招,突然眼前白影微晃,背后风声响动,急忙向前飞跃,虽是这样后颈还是被敌人拂中,但幸好纵跃得快,否则后颈的要穴已被欧阳克拿住了!
黎生是丐辈中的八袋弟子,行辈甚尊,武功又强,两浙乞丐都归他率领,是丐帮中响当当的角色,哪知还没有出手便险些着了道儿,脸上一热,不待回身,反手还劈一掌。
汤子澈一声惊呼:“降龙十八掌?!”随即便镇定了下来,丐帮中人多多少少都会几招降龙十八掌,其实也没什么惊奇的……
欧阳克见黎生这招来势凶狠,不敢硬接,纵身避开。
黎生这才回过身来,踏步进击,双手当胸虚捧,“呼”的转了个圈子,郭靖在黄蓉耳畔轻声道:“这是逍遥游拳法中的招数罢?”
黄蓉也点了点头,只是见黎生拳势沉重,却少了“逍遥游”拳法中应有的飘逸之致。
欧阳克见黎生步稳手沉,招术精奇,倒也不敢轻敌,将折扇在腰间一插,闪开黎生的拳击,拳似电闪,打向黎生右肩。
黎生以一招“逍遥游”拳法中的“饭来伸手”格开。
欧阳克左拳钩击,待得黎生竖臂相挡,突然间已经窜到黎生背后,双手五指抓成尖锥,双锥齐至,打向他背心要穴!
黄蓉和郭靖都吃了一惊:“这一招难挡。”
这时守在外面的众乞丐见黎生和敌人动上了手,都涌进厅来,灯影下蓦然见黎生遇险,要想抢上相助,已然不及!
黎生听得背后风响,衣上也已微微有所感知,就在这一瞬之间,反手横劈,乃是“降龙十八掌”中那一招“神龙摆尾”!
这一招出自《易经》中的“履”卦,始创“降龙十八掌”的那位高人本来取名为“履虎尾”,好比攻虎之背,一脚踏在老虎尾巴上,老虎回头反咬一口,自然厉害猛恶之至!
后来的传人嫌《易经》中这些文绉绉的卦名说来大不顺口,便改作了“神龙摆尾”。
欧阳克不敢接黎生这掌,身子向后急仰,躲了开去。
黎生心中暗叫:“好险!”转身拒敌。
黎生武功远不及欧阳克精妙,拆了三四十招,已连遇五六次凶险,每次均仗这招“神龙摆尾”解难脱困。
而汤子澈和舒十七则看的是眼红至极,暗暗道一定要把原本就属于阿靖的降龙十八掌给弄来!
只见欧阳克踏步进迫,把黎生一步步逼向厅角之中,原来欧阳克已经瞧出黎生只有一招厉害,而这一招必是反身从背后发出,当下将黎生逼入屋角,叫他无法反身发掌!
黎生明白了欧阳克的用意,移步转身,要从屋角抢到厅中,刚只迈出一步,欧阳克一声长笑,抡拳直进,蓬的一拳,击在黎生的下颏之上。
黎生吃痛,心下惊惶,伸臂想要格挡,但欧阳克左拳又已经击来,片刻间,头上胸前连中了五六拳,登时头晕身软,晃了几晃,跌倒在地!
丐帮众人抢上前来救援,欧阳克转过身来,抓起在最前面的两个乞丐,对着墙壁摔了出去,两人重重撞在墙上,当即晕倒,余下之人一时也不敢过来……
欧阳克冷冷一笑,不屑的说道:“公子爷是甚么人,能着了你们这些臭叫化的道儿?我就让你们看一个人!”双手一拍,两名女弟子从堂内推出一个女子来,那女子双手反缚,神情委顿,泪水从白玉般的脸颊上不注流下,正是那程大小姐!
这一招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就连汤子澈、郭靖、黄蓉、舒十七四人也是大惑不解。
欧阳克挥了挥右手,女弟子又把程大小姐带回内堂,得意洋洋的说道:“老叫化在楼上钻布袋,却不知我守在楼梯之上,当即便请了程大小姐,先回来等你们驾到。”
众乞丐面面相觑,心想这一下真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