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喜欢人家姑娘?”阿海用一本《六国怪谈》捂着嘴,偷笑道。
“说不上喜欢,只是。。。。。。好奇罢了。”杨秀仔细斟酌着并不怎么丰富的词汇量。
“喜欢就是从好奇开始的。在好奇之后,你会有种莫名的冲动,总是想看见对方,如果有一段时间没有碰面,心情就会十分烦闷。还有,明明很在意,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明明很想表现自己,又害怕自己做得还不够。我说的对不对?”
“不对!”他躺了下来,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也对。”
他对那位满脸忧伤的少女的确非常关注,可那种关注与对阿江郡主的关注不太一样。至于这其中的区别嘛,他只能用颜色来形容。阿江郡主是阳光下的彩色原野,而她是阴晴不定的灰色森林。
“你有心上人吗?”阿海放下书,来到床边坐下。
“嗯。。。。。。白鹭城的郡主小姐。”
“不,你疯了吗?这不可能!你这不叫心上人,而叫痴心妄想!”
“她曾经送过一把匕首给我。”
“贵族给平民东西,那叫赏赐,或者叫施舍;反过来说,就叫上贡,或者进贡,懂吗?只有我们这样身份相等的人才叫送。”
“胡说八道,送就是送。”
“那位阿江郡主是个心地善良,如同天使一般的人物。她对领民非常关心,经常接济穷人,赏赐给他们一些粮食和衣物。所以,就算她真的给了你一把匕首,也是出于公心,你可别想岔了。”
杨秀越想越不服气,于是将自己与阿江郡主之间的短暂交往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只是把你当成雇佣的保镖,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杨秀,更不是现在的白时。你不能一味用自己的眼光去揣度别人的想法,否则就是自以为是,自欺欺人。”
“随你怎么说!”
“那把匕首呢?一定非常精美吧?”
“不。”他摇了摇头,有些难为情地说:“整把刀黑不溜秋的,没开刃,刀柄和刀鞘也没有任何装饰,比小孩子的玩具还不如呢。”
“我就说嘛!不过没关系,毕竟那是郡主赏赐之物,好好收藏的话,将来还能拿出来吹吹牛,给大家长长眼。”
“可惜匕首被我弄丢了。”他把收税官张茂如何欺负村民,如何虐待木亚神父,如何抢走匕首,如何把他关进监狱的事说了一遍。
“哼!那姓张的就是个心狠手辣、贪得无厌的吸血鬼!我们家是做毛呢生意的,平时本分经营,从没坑过谁、骗过谁。可他总是故意来找茬,说这里不符合规定,那里触犯了王法,还威胁说要关了我们家的店,砸了我们的招牌。我们哪里斗得过他,最后只好花钱消灾,每年让他拿走三层的利润,这才得以安安稳稳地继续经营下去。”
“我也没少吃他的鞭子!”回忆起被人欺压的往事,杨秀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那样的狗东西,终将不得好死!”
“对!死后要下八重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这时,石门悄然开启,一名身材矮小的黑袍侍僧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不大的桃木方盒,打开来一看,里面装满了药丸一样的蓝色小圆球。
“拿着。蓝丸。正午。一颗。”这位侍僧与那个啰嗦又凶恶的老头子迥然不同,说起话来简洁无比,几乎让人听不明白。
“这个药丸应该怎么吃?”杨秀问道。
“用嘴。”他留下简洁的两个字,然后简洁地转身,简洁地出了门。
“这就是初星老师所说的蓝丸吗?”阿海兴奋地拾起药丸,当成宝贝一样,闻了又闻,看了又看。“这是打开魔法世界之门的钥匙!年轻人,吞下去!跟我一起畅游奇妙的魔幻之旅吧!”他学着初星法师的腔调,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什么玩意?”杨秀拿起来嗅了嗅,有股刺鼻的烟草味,与选灵时吃过的药丸味道迥异。
“今早老师不是介绍过吗?”
“可能是打瞌睡了,没听进去。”
“蓝丸能够激发灵体体内的魔能,对我们这些初学者来说,是一种事半功倍的辅助良药。”
“不明白。”
“打个比方说,你的身体是一座银矿山,想要从山里开采出矿石来,就必须开凿出大量的矿井和隧道。这蓝丸就如同开山凿石的工匠一般,能够疏通你体内的能量通道。”
“哦!这么说只要能激发出体内的魔能,我就能施放魔法了吗?”
“差不都吧。”
“好吧,试试又不会死人。”
杨秀将蓝丸一口吞下,顿觉胸口一阵憋闷,险些喘不上气来。不过,难受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
“怎么样?”阿海刚服了药,一脸抽搐。
“哈哈!热!胸口好热!哈哈!轻飘飘,不过还挺舒服的。”
“哈哈!我也是!”
两人歪坐在床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傻笑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踏实的感觉总算回到了杨秀身上。他站起来走了几圈,喝了些清水,胸中的热气逐渐散去,而精神上却越发舒畅起来。
“真是个好东西呀!”杨秀对蓝丸的功效赞不绝口。“我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走,跟我一块儿冒险去!”
他拉着阿海出了房间,走廊里又是空无一人,周围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他们乘坐浮梯下了一楼,通过圆形的围廊朝神庙的后半部走去。
昨天上完午课后,他特意去四处转了转,基本摸清了神庙的布局。两名法师的房间位于西侧土神神像后面的区域,他本想进去一探究竟,可那里的浮梯像是多了一道锁,无论他怎么按墙上的魔玉,都没有任何反应。黑袍侍僧则居住在东侧火神神像的后方,浮梯间的门洞外设有岗哨,学员们不得进入。北面雷神神像外是一个半圆形的图书馆,外侧安装有透明的落地玻璃,里面则是一圈圈木制书架。
走着走着,阿海忽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墙边,然后语无伦次地大声喊道:“我要去找姑娘,好多好多的姑娘。我要喝酒!快拿酒来!”他全身发软,眼神有些迷离,看上去像个十足的醉汉。
杨秀赶紧捂住他的嘴问道:“你怎么了?”
“嘻嘻!呵呵呵!你是阿秀,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废话,别吵啦!”
“不!不!你不是阿秀,你是白时,吃白食的白痴!哈哈哈!”
如果任由他这样闹下去,非招来黑袍侍僧不可。
真不该带他来的!杨秀有些后悔。他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阿海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失态?难道是因为蓝丸的缘故吗?可是,自己也吃了蓝丸,除了刚开始有些迷糊外,却没有产生其他异样的反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虽然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可他又不得不带上阿海,因为在他的计划里,阿海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思考了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为了达成目标,只好暂时委屈一下眼前这个可怜的家伙。
他从身上解下腰带,揉成一团后塞入了阿海的嘴里。阿海想要挣扎,却苦于浑身乏力,只得任由杨秀摆布。这一招十分奏效,被堵住嘴后,阿海索性把眼睛闭上,不再吭声。
杨秀背着阿海继续向前走,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图书馆外。图书馆没有门,玻璃墙上开有三道拱形的门洞。他紧张地环顾左右,确定没有被人发现后,便悄悄溜了进去。
馆内没有窗户,天花板上垂吊着为数众多的枝形铜灯,将整座厅堂照亮。与普通吊灯不同的是,枝丫上点燃的不是蜡烛,而是一颗颗白色的光玉。一排排古朴的书架呈放射状向外扩展,数以千计的图书典籍寂寞地待在架子上,似乎都在渴望着重新被翻开的时刻。
杨秀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将阿海放了下来。出于猎人的机警,他细致地勘察了周圈的环境,除了一处通往下层的楼梯和一扇紧闭的木门外,其他地方均无可疑之处。他稍事犹豫,决定放弃对木门的查验。
他来到高大的书架之间,眼神在木格上徘徊。对他而言,按字索骥实属白费力气,所有的书名都像是没有脸的陌生人,根本无从辨认。好在图书的编排方式十分特别,均以颜色归类,封面颜色相同的图书都被置于同一个架子上,这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一、二、三,第三圈。。。。。。一,二,左边第二个架子。。。。。。一,二,三,四,第四层。。。。。红色的书。。。。。对,就是这里!”
这是他独有的认识方式。通常来说,人们都是依照种类和名字来辨认书籍,他靠的则是顺序和方位。由于昨天窥探到了黑袍侍僧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很轻易地找对了地方。
然而,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在第三圈的左边第二个架子的第四层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二十几本红色封面的书籍。究竟哪一本才是他想找的呢?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只能寻求阿海的帮助。他来到阿海身边,将他嘴里的腰带扯了出来。
“你带我到这里来干嘛?”阿海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是四肢仍旧绵软无力,就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你刚才就像个白痴!”杨秀有些恼怒地说。
“是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啦?不记得从哪里来,不记得要到哪里去。”
“这样更好,听我的就行。”
“这里是图书馆吗?好多的书呀!”他扶着杨秀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的天神呀!快看呀,这都是些什么?”
“什么?当然是书啦!”
“废话!你看这里!”一说到书,阿海立刻来了精神。他指着书架上一排黄色封面的书籍说:“《十三王志》,这套书不是被销毁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吗,《十三王志》是由前朝最后一任王宫大总管颜如古所编撰,记载了文氏王朝十三位国王的秘闻往事,是研究前朝王室最重要的历史典籍。可惜新王登基后,把王宫里的所有档案资料付之一炬,给后世留下了无限的遗憾!没想到。。。。。。”
“。。。。。。我求你别那么啰嗦行吗?”杨秀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快来帮帮我!”
“帮你找书吗?”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杨秀。“噢,我的天神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呀?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的家伙,竟然对图书馆来了兴趣。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又怎么样?不识字难道就不能读书吗?”杨秀不以为然地说。虽然他有着极强的自尊心,可对于不识字这种事,却从未感到过羞耻。
“你这话说的。。。。。。有那么一点是是而非的味道,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你。算了,你到底要找什么书?”
“你给我念念,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他领着阿海来到那排红色的书籍前。
“我看看!啊?”
“快念!”
“这是记录历届灵体档案的登记簿,你要它们做什么?”
“那本是今年的?”
“给你!”他抽出一本崭新的登记簿递了过去。“这里还有去年的,前年的,再往前数的话,一、二、三。。。。。。一共有二十九本。这么说的话,自从灵修会成立以来,所有南苍郡的灵体都登记在这些册子里!哇!”他顿时感慨万千。
“是又怎么样?”
“难道你不觉得神奇吗?不觉得感动吗?这些册子就如同辉煌的纪念碑,代表的是天神的眷顾,代表的是无上的荣光!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前辈,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他们中的很多人成为了法师,奋战在对抗黑色帝国的最前线。他们的成就无与伦比,他们的战绩震烁古今!而我们。。。。。。我们居然能够位列其中,这真是太让人难以置信啦!”他使劲摇晃手臂,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他们中还有死人呢!”杨秀想起了那三位死去的同乡。
“切!真是头不解风情的野驴!”
“这都写着什么?”杨秀终于找到了那条让他牵肠挂肚的记载。
“方遥,女子,小谷城日兮村人氏。我果然没猜错,你就是喜欢这位姑娘!”
“继续!”
“特征:宽脸,大眼,弯眉,翘鼻,大齿,厚唇。长相还挺端庄嘛!”
“快点!”
“父亲,方寿爵士,系钱氏麾下有产骑士。哇!你的眼光可真不赖呀,这女孩竟然是个小贵族的女儿,你配不上人家。”
“最后!”
“最后写的是白洱,这是她的新教名。”
“方遥。。。。。。白洱。。。。。。”杨秀露出了思春的神色,傻呆呆地盯着那几行他不认识的字。盯着盯着,竟出了神,全然把自己的处境忘得一干二净。
“喂!你看看!”阿海一阵惊慌失措,把手里的书都弄掉了。
“嗯?”
“这。。。。。。这到底。。。。。。到底。。。。。。”
“怎么了?”
“这是去年的登记簿,三十八个人里面就有一半的人标注为战死。”他翻开另一本。“这是前年的,三十三个人里死了二十一个。”他又打开一本较为老旧的登记簿。“这是二十五年前的,五十八个灵体全部战死,无一人生还。”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目瞪口呆地望着杨秀。
“什么?怎么会这样?难道等着我们的,也是。。。。。。也是战死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要成为战死的亡魂,我要做名垂青史的大法师!大法师!”他用力锤打手臂,情绪激动,一时难以克制。
“嘘!有人来了!”馆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声音虽小,却瞒不过杨秀那双猎人的耳朵。“快躲起来!”
他拽着失魂落魄的阿海,径直朝那道楼梯跑去。
他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慌忙地躲了进去。
门内是一个方形的石室,透过桌上摇曳的烛火,他看见了方遥那张大惊失色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