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大堂里一片狼藉。韩崇刚从侧门进来,就被一股浓烟熏得两眼昏花。大厅中央的菱形地毯着了火,橙红的火苗迅速蔓延开去,引燃了墙角的兵器展柜。
“快救火!”他一边往里跑,一边指示道。刚跑了两步,他就被躺在地上的一个卫兵绊了个踉跄,险些摔倒。那名卫兵的脸被人戳了两刀,七窍流血,甚是恐怖。
墙上的红绸挂帘也烧了起来,火焰伴着浓烟滚滚升起,将天花板和水晶吊灯熏得乌漆嘛黑。掉落的火苗点燃了伯爵大人的肖像画,仅仅一瞬间的功夫,火焰便将一身戎装、骑着高头骏马的伯爵烧得一干二净。地板上落满了火红的燃木,黑色的灰烬,以及数不清的瓷瓶、玻璃花瓶和水晶灯罩的碎片。两套板甲被掉落的灯架砸得七零八落,一对天使石像从墙上的木架跌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韩崇气急败坏地抓过一名士兵,怒斥道:“墙边不是有水缸吗?干嘛不去救火?”
“没有桶!”士兵无所适从地说。
“蠢货!把你的头盔当桶用!”
士兵们得令后,纷纷把头盔脱下来,从水缸中舀水往明火上泼去。幸好韩崇早有预见,命人在紧要处安置了救火用的水缸,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在士兵们的奋力扑救下,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只是原本庄严而整洁的大堂已是面目全非。好在通往二楼的“之”字型楼梯并未受到波及,仍可畅通无阻。
“阿灿,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韩崇怒气冲冲地说:“主堡的北楼一向戒备森严,我还特意让你加派人手,加强巡逻,怎么会让奸细混了进来?”
“公子!我也很纳闷。他们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高灿心虚地挠挠头。
“你还敢问我?赶紧带人去看看,务必要将放火的奸细全数拿下!”
“遵命!”
“小雯呢?”韩崇担心地环顾左右。“阿谈,阿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让你们去保护郡主的吗?”
“回大人!郡主并不在房间,我们正想向您汇报呢。”古桓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你们这群废物,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阿雯郡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们!快去把她给我找出来!”
“表哥,我在这儿呢!”文雯摇晃着手臂,从台阶上向下喊道。她穿着鱼鳞铠甲,娇小的手掌里握着一柄八分长的金色细剑,身后还披着鲜红色的大斗篷。“我今日立了头功,你可要好好奖赏我呀!”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侍从模样的武士,掀开面罩后,竟然是阿卫那张炭黑的脸。她全副武装,腰系长剑,手里提着一个滴着血的人头,身上的皮甲沾满了血迹。她把人头往地上一扔,微微欠身后便退了回去。
韩崇又惊又喜,本想好好称赞一下阿卫,可又怕暴露了她的身份,只好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亏了这位勇士,否则我就没命来见你了!”文雯语调轻松,甚至有些兴奋,仿佛刚才经历的危险只是写在书本上的故事罢了。
韩崇恶狠狠地盯了孙谈和古桓一眼,然后对文雯说:“他怎么救的你?”
“当时我正在睡午觉。睡得正香呢,忽然被一声惊叫吵醒。紧接着,我听到有人喊了句‘别杀我’,像是侍女的声音,然后就传来了一声惨叫。我心想大事不妙,因为我知道,你的这座破城堡一点都不安全。我赶紧躲到床底下,捂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要是那个时侯有把剑该多好呀!如果有剑,我就能在贼人掀开床单的一刹那一剑刺过去,叫他尝尝我的厉害。可是,刺过来的却是贼人的匕首。我慌忙向后退去,才勉强躲过了匕首,由于太紧张了,我的脑袋在床板上狠狠地撞了一下,现在还疼呢!”
“然后呢?”韩崇惊讶道。
“然后?然后那人就死翘翘了!”
“怎么死的?”
“这还不清楚吗?是这位勇士,他一剑捅穿了那个奸细。”
“哦!”韩崇转脸对阿卫说:“你保护郡主有功,我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这时,辛如男爵夫人惊慌失色地跑了过来。
“大人,您没事吧?”她仍旧一袭紫衣,只是衣裙多有凌乱,连面纱都没戴,妩媚的面容上多了一些愁云,少了一点血色。
“我没事!见到您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他握起她的手说道。
“哼!等我死了,你就彻底放心啦!”文雯把脸一歪,气鼓鼓地说。
“来人!把男爵夫人安全地护送到军营去!”韩崇吩咐道。
“大人,您务必要注意自身的安全!”辛如夫人动情地说。
“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把奸细一网打尽!”他做了个握掌的手势。“小雯,你也一块儿去!”
“我才不跟寡妇待在一起呢!”
“你。。。。。。不许胡闹!乖乖听话,快去!”
“我说了不去,你没听见吗?”
“你们两个,赶快把郡主带走!”
“放开我!我警告你!警告你哟!你要是敢对我动粗,我立刻带着父亲的人马离开这里!”
“什么?”一听这话,韩崇立刻慌了神。“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跟你在一块儿!”文雯态度坚决地说。
“我要去抓奸细,这很危险!”
“有这位勇士保护我,怕什么!我现在就把他收作护卫。”
“荒唐!他是我的侍从!”
“你就不能把他让给我吗?”
“唉!”他无可奈何地叹道:“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文雯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孙访爵士!”
“在!”
“请你带着手下的人马前往南楼,一面救火,一面捉拿凶犯。”
“是!”
“伍元诚爵士!请你把所有的女眷和仆人护送到外面的军营去,务必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遵命!”
“其他人跟我来!”
二楼的状况比起一楼来要好一些。会客厅里的地毯和窗帘虽然着了火,可火势并不大,造成的损害也不像大堂那样严重。一群士兵正在忙碌着,有的用头盔继续泼水,有的在清理被烧毁的家具,还有几个人围在一具尸体前议论纷纷。
“是这个家伙放的火吗?”韩崇走过去问道。
“大人!”一个头戴三角盔的士兵回答道:“就是这个家伙!我和阿山进来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向四处投掷火瓶。我们俩一拥而上,很轻易地就将他制服了。可谁知道,他的嘴里竟藏有毒药。他咽了两口唾沫,接着吐了两口血,然后就死了。”
“干得不错!”韩崇拍拍他的肩褒奖道。“你说的火瓶是什么?”
“就是这个东西!”那个叫做阿山的士兵拿来一个破裂的小玻璃罐递给韩崇:“火瓶的名字是我给起的。”
韩崇看了看,没瞧出什么名堂来。
“你闻闻,这是一种叫做火酒的东西!”铁锚老头凑过来说。
“火酒?”
“不错!火酒跟酒很相似,不过它没有颜色,是透明的液体,就像水一样。闻起来非常刺鼻,味道比黄连还苦,要是喝多了,还会中毒而死。它特别容易燃烧,烧起来火势很猛,要是放在罐子里,还会产生爆炸,就像鞭炮一样。”
“这么说,奸细就是用这种装有火酒的玻璃罐来放火的咯?”
“正是。这种火酒并非寻常之物,听说只有炼金术士才能配置出来。”
“真是热闹!奸细还没抓到,又蹦出来个炼金术士,他们把白鹭城当成什么啦?露天市场吗?”韩崇一气之下,把手中的玻璃罐丢了出去,溅起一片稀稀拉拉的玻璃碴。
“这倒未必。火酒携带方便,操作简单,任何人只要稍加指导,便能够运用自如,所以根本无需炼金术士亲自出马。”
“所有的炼金术士都隶属于灵修会,禁卫军的奸细能弄到火酒,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他们究竟是怎么进来的呢?”
韩崇率领众人移步餐厅。这里没有遭到破坏,也没有起火,壁炉边躺着一具死尸。从他发黑的脸上看,应该同样死于服毒自杀。据士兵们说,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死在了这里。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两个火瓶,不知何故,却并未引燃。
“这个笨贼该不会是忘记带火石了吧?”文雯笑道。
“呵呵,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笨贼。不过,就算带了也没用,这座餐厅根本就烧不起来!”韩崇第一次感觉到,这座平庸的石头餐厅并非一无是处。
“大人!”孙访爵士派手下侍从来报,“我家大人带着队伍搜遍了整座南楼和附楼,却并未发现任何奸细,也没有起火。这件事有些蹊跷,希望大人您明察。”
“辛苦了,下去吧!”
奸细都集中在北楼,又在北楼放火,这是什么原因?韩崇有些闹不明白。他们刚要离开餐厅,高灿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楼上的情况怎么样?”
“抓到两名奸细,都死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呀!”
“伯爵大人的房间全给烧了,书房也毁了,大火还在肆虐,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用呀!”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韩崇重重地按在了椅子上。他咬着手指,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话来。父亲让他看家,可他却连父亲的房间都没能守住,悔恨和懊丧之情可想而知。
“公子,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我们还得去救火,还得去抓奸细呀!”高灿激动地摇晃着韩崇的肩膀。
“哦!”韩崇回过神来,“不错!去把孙访爵士的人马调过来!”
“还有一事,我必须私下跟你谈!”高灿环顾左右,小声说道。
“你说吧!”
“此事关系甚大,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什么事?”
“请你把其他人请出去!”屏退了众人,高灿才开口道:“我知道奸细是怎么进来的啦!”他把目光转向了那面挂在墙壁上的“六翼飞鸟”纹旗帜。
“你的意思是。。。。。。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城堡的密道,他们是不可能进来的。”
“这条密道根本没人知道!”
“正因为没人知道,所以我们才疏忽了。”
韩崇回顾起种种奇怪的迹象,除了高灿给出的结论外,的确没有第二种可能。他如临大敌地说:“事不宜迟,你立刻到城外去,把出口给我堵住。还有,你自己一个人去,对其他人要保密。如果你不能守住出口,就别回来见我啦!”
“遵命!”
韩崇不能信任三名新晋的侍从,孙谈和华天齐都是封臣的子弟,其他的事情还好说,唯独这密道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古桓虽然没什么背景,可为人有些轻佻,让人很不放心。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他们之中不知有多少人觊觎着白鹭城,觊觎着南苍郡守护的宝座,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他将永远睡不安稳。
他思来想去,权衡再三,最后终于把行动的人选确定下来。铁锚老头深得父亲和妹妹的信任,为人虽有些耿直,喜欢唱反调,可一片忠心不容置疑,带着他铁定没错。文雯嘛,是个十足的麻烦精,还会碍手碍脚,成为累赘。可是,如果不把她带上。。。。。。他根本就不敢往下想。至于阿卫。。。。。。他想了想,竟给不出任何评价。她就像一张白纸,很难让人给她下个定论。既然这样,索性赌一把。
他们进来后,韩崇又招来了崔管家,跟他交了底,并让他一面指挥救火,一面负责守住餐厅的门口。他让所有人检查了身上的武器和铠甲,又从墙壁的夹层内取出几条发光的魔玉项链分给大家。一切布置完毕后,是时候出发了。
“密道在哪儿?”文雯好奇地问道。
韩崇不答话,径自走向那面盾形的“六翼飞鸟”旗。他在旗杆上扭了扭,墙壁上立刻发出一阵齿轮转动的轻微响声。他把旗子掀开,岩石间竟露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洞。他用手往里一推,退了几步,接着就再次响起了齿轮转动的声音。与刚才相比,这回的声音有如地动山摇。
“别担心,这座石头餐厅的墙壁非常厚,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他解释道。众人因此放下心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面完美无瑕的墙壁上忽然裂开了三道缝隙,随着机关的持续转动,一扇通往密道的石门向外打开了。等所有人进去后,韩崇按下内侧墙壁上的机关,将石门重新关闭。
“把光玉项链缠在手臂上!”韩崇说。
和煦的白光照亮了夹墙内的狭小空间,众人一前一后,沿着一架铁梯向下爬去。铁梯上附着着厚厚的灰尘,而横杠上留有明显的攀爬印迹。大约爬下了三层楼的高度,铁梯戛然而止,前方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斜坡。
“勇士们,拿出你们的勇气来吧!现在,请擦亮你们的双眼,拔出你们的宝剑,跟我上!”他豪气十足地动员起大家来。
斜坡的通道又低又窄,如同楼层间铺设的通风管道,行动起来十分不便。四面是没有平整过的土墙和土路,宛如一条仓促挖成的沟渠。有时,他们不得不低着头走上一段,有时非侧身不能通行。更要命的是,坡道的起伏非常剧烈,要是稍有不慎,非得摔上几个大跟头。然而,比起那些设计精妙、修建精良的密道,这里的造价明显低得多,也实用得多。只需一个人守在这里,便能抵挡住敌人的千军万马。
经过一刻钟的艰苦跋涉,他们来到了一座由红砖砌成的大厅。大厅并不宽敞,周围开凿有许多大小不一的洞窟,里面堆放着大量的粮食和武器。大厅的一角还建有一口水井,足以支撑几十人在此躲上很长的时间。
韩崇向一个洞窟内望去,隐隐有些反光的痕迹。他举着剑,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哇!是老鼠!”文雯冷不防拍了他一下。“看把你吓的!真是个胆小鬼!”
“你能不能给我老实一点!”韩崇教训道:“敌人就在暗处,我们必须处处小心!”
“是,表哥大人!”
“你给我看着郡主,别让她乱来!”他向阿卫小声交代道。
他们巡视了一圈,把每个洞窟都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奸细的踪迹。除去被老鼠啃食过的,其他盛装粮食的口袋均完好无损,没有留下人为取食的痕迹。井边的水桶布满了灰尘,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了。看样子,这**细并未在此停留,很可能是今日才侵入密道的。
穿过一扇老旧的木门,他们继续朝密道的深处走去。这里的环境与初进来时的斜坡大不相同,四周宽敞了许多,甚至可以骑马通过。笔直的通道一直向前延伸,没有波澜,没有起伏,如果目力足够强大,一眼就能望见出口。这样的设计实属通俗易懂:进来时设下障碍,阻拦敌人;逃跑时畅通无阻,让敌人望尘莫及。既然前方已是一马平川,谨小慎微也就成了怯懦和多余。众人在韩崇的带领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朝着出口疾奔而去。
韩崇对这条幽暗的密道深恶痛绝——究其原因,不得不说是父亲的严格与谨慎所致——可是,他曾无数次亲临此地,来来回回走上过许多遍,对这里的地形早已烂熟于胸。所以,快要接近出口时,他让大家停了下来。
“嘘!听,有声音!”
密道的尽头传来一阵杂乱的金属敲击声,那声音时断时续,形同走走过场。
“他们被困住了!太好了,阿灿一定在外面,他把门板给压住了。走吧!”
他们终于抵达了终点。眼前有一条向上的竖井,爬上去就能通往外面的世界。
“下来吧!你们是出不去的!”韩崇得意洋洋地喊道。
奸细见逃脱无望,只得乖乖下来投降。
韩崇把光玉项链丢了过去,一高一矮两名奸细立刻暴露在了白光之下。
“啊!”他咬牙切齿的吼道:“原来是你在搞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要杀了你!”
他满腔怒火地举起宝剑,冲了过去,一剑将那人劈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