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韩崇环顾左右,四周白茫茫的,就像布满迷雾的森林。
“是梦!”
“你是谁?”
“我是你!”
“胡说!你有名字吗?”
“我就是我。我没有名字。别人需要名字,我不需要!”小男孩咧开嘴,露出天真的笑容。
“你不是我!”韩崇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你的确是我!是我小时候的样子!”他好像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见我!”
“为什么我现在能看见你?”
“因为这是梦!”
韩崇被这谜题般的对话弄得有些晕头转向,可面对自己,除了开诚布公,心怀坦荡,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跟我来!”小韩崇打了个响指,眼前的场景立即移形换影,下方的细节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出来。
“喔!我在飞!这里是天国吗?”韩崇惊呼。
“梦里没有此处与彼处,所有的一切都混为一元,又千变万化。”
“那里是白鹭城!”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失言了。“那里?我可以说那里吗?”
“这里,那里,没有分别。”
“那不是我吗?还有小雯!后面是我的侍从。我们为什么会在那里?”
“那些不过是假想的意象,观念的集合。”
“哦!不过,那的确是我。”他趴在虚无中,像个看戏的孩子一样,饶有兴味地观察着自己的影像。“他们去哪?”
“我想起来了!他们要去百花谷,对吗?”韩崇自问自答。“对,他们要去百花谷!”
“我的打扮可真滑稽,要不是从这里望去,我根本就意识不到。”
“人要是能看见自己的全貌,还要镜子做什么?”
“对,你说的挺有道理!咦?怎么有两个人跟着我们?”
“是呀,他们的确跟着我们。”
“对呀,当时我怎么没有发现呢?”
“没有镜子,你看不到!”
“哦!他们为什么没有脸?”韩崇向小韩崇问道。
小韩崇又打了个响指,那两人立刻有了面容。
“他们是谁?好像似曾相识!”
“那不是铁锚老头的手下吗?”
“不错。。。。。。不,他们变了!你看!”
“哦!原来是康威爵士呀!难怪!难怪!他为什么还有两只眼睛?”
“你真笨!你又没见过一只眼的康威爵士,当然想象不出他的样子呀!”
“言之有理!”
“看!他们又变了!这次是元玠殿下,以及他的孪生弟弟。”
“嗯?哪个是元玠?哪个是元玘?”
“笨蛋!我哪知道?我从来就不知道!”
“哦!看呀,收税官和治安官,他们跟着我干嘛?”
“谁知道呢?也许心怀不满吧!”
“笨蛋!笨蛋!又变了!又变了!”
“那是谁?”
“想不起来吗?”
“哼!那是申屠户!别小看我的记忆力!”
“失礼了!失礼了!”
“喂!他们的脸怎么消失了?”韩崇责怪起小韩崇来。
“没有信念,一切皆是虚幻。”小韩崇说。
他再次打起响指,场景由城门幻化成了白兰大道,又成了小树林,接着是百花谷外,最后来到了露天剧场。期间,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那两个无面人都如影随形。
“你闻闻!”韩崇接着跟自己对话。
“玫瑰香!有什么稀奇的?”
“你不觉得真实吗?”
“的确真实,我喜欢这样的梦!”
“小雯真调皮,到处乱跑,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拦都拦不住。”
“我拦她干嘛?”
“辛如夫人不是告诫过你吗?要对小雯好好管教!”
“我就喜欢那样的小雯!”
“不,我不喜欢!”
“还是管管你自己吧!”
“我不就是你吗?”
“那怎么办?”
“不知道!”
“别抬扛啦!快看!那个人手持匕首,正在向你靠近。”
“回头呀!笨蛋!你在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头?”
“我吗?不如问问你自己吧!”
“我就是你!笨蛋!”
“我就是你!笨蛋!”韩崇大吼一声,直起身子,把床边的文雯给吓了一跳。
“表哥!你居然也会做恶梦吗?”文雯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
“是梦?”
“是梦!”小韩崇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当然是梦啦!大傻瓜!”文雯拿过毛巾,替他擦掉脸上的汗珠。“你感觉好些了吗?”
“我没事!”幸亏他穿了精钢打造的锁甲,否则那把匕首会要了他的命。“只是皮外伤,别放在心上。对了,你怎么起这么早?”
“什么?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文雯一脸倦容,一头卷发像稻草堆一样凌乱。
“真乖!”韩崇在她脸上留下了个情意满满的吻。“快回去休息吧!”
韩崇从床上起来,脱掉睡衣,换上了一件宽松的外衣。他对着镜子洗了把脸。
“人要是能看见自己的全貌,还要镜子做什么?”
“呵呵!我的想法果然很有见地!”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铁锚老头走了进来。与平时蛮横无理的表现相比,今天的铁锚老头要有礼貌得多。
“大人,您的伤好些了吗?”他关切地问道。
“多亏有你,我才捡了条命!”就在杀手行刺后,铁锚老头忽然出现在了现场。原来,他收到韩崇外出的消息后,便领着两个手下一路追赶。他虽没能阻止韩崇被刺,却当场抓住了那两名刺客。可惜的是,两名刺客被俘后,立即咬舌自尽了。
“我们已经查出了那两名刺客的来历。”虽然没能从活人嘴里审问出行刺的主谋,可从死人身上打探消息对于灰武士来说却并非难事。
“哦?快说来听听!”
“其中一人的腰上刺有一块蝎子纹刺青,从其独特的技法上看,应该是出自王都的梅远秋大师之手。再看那把行刺用的匕首,虽然表面很干净,可刀身上却留有特殊的水波纹,放在阳光下,会发出一种阴寒的光泽。这种刀纹并不常见,据我所知,只有禁卫军的高级军官才能佩戴这样的匕首。”
“这么说,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咯?”
“不错!刺客正是来自禁卫军。”
“那我倒是可以放心了!要知道,祸起萧墙往往比外敌入侵更加致命。”
“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有主意了。你去通知治安官,步骑弓三营的长官,还有兰滨城的班畅爵士,叫他们到作战会议室集合。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高灿叫进来!”
“是,大人!”
高灿进来时,韩崇已经穿戴整齐。有了昨天血的教训,他不得不谨慎行事,穿起了全套的皮甲。这是一套十分耀眼的甲胄,胸前的皮革上镶嵌着上百片菱形的银色铁片,肩胛连接处、手臂和小腿均包裹着铁甲,不仅看上去银光闪闪,而且坚固耐用。
“公子,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呀?”看他一身戎装,高灿不禁惊讶地问道。
“去抓奸细!”他回过头对男仆阿楠说道:“帮我把披风穿上!别忘了我的冥曦剑!”他左系长剑,右系匕首,身后披着雪白的披风,看上去就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大将。“阿灿,我们走!”
韩崇分配给高灿的任务是关闭城堡的大门,以及搜寻仓库、地下室、监狱等隐秘地点的可疑人物,如有发现,立即逮捕。他自己则带领着古桓、华天齐和孙谈前往作战会议室。
“大家都来了!请坐吧!”
“大人,骑兵队长的位置已经空缺很久了,是不是应该立刻推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高广爵士问道。
“就让西埠城的孙访爵士担任吧!阿桓,你去把孙访爵士请来!”他清了清嗓子。“我想,你们已经都知道昨天的事啦!据可靠情报,那些刺客是禁卫军派来的,他们一路跟踪我,最后找了个合适的地点下手,手段极其卑劣,用心极其阴毒!此刻,白鹭城里可能还隐藏着更多的杀手,他们躲在暗处,或是藏匿在平民之中,这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因此,我将各位召集前来,是为了进行一场彻底的锄奸行动。”
说话间,孙访爵士款款地走了进来。他是个大个子,脸上留着沉稳的八字胡,身上的穿着十分简朴。
“你来得正好,我现在任命你为骑兵营统帅,希望你能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为你的家族争夺荣光!”
“多谢大人!”
“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你带着人到主堡的南楼去,把那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到大草坪上。你要记住,每个房间都必须仔细检查,不能有任何的漏网之鱼!”
他叫到了高广爵士。“你去城堡的外院,也把所有人给我带过来,明白吗?”
他又对治安官李挺吩咐道:“你带着手下,把我居住的北楼彻彻底底地搜查一遍,连一个死角都不能留。还有,对于新招募的士兵,你必须一一亲自过问,把每一个人的家事背景都调查清楚,绝不允许混入奸细,懂了吗?”
最后,他对伍元诚爵士和班畅爵士说:“你们负责排查军营,一旦发现身份可疑的士兵,立刻拿下!去吧!”
“您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铁锚老头试图反对。“只需要在您的身边多安排些人手,就能够防范刺客。可是,经您这样一闹的话,城堡里势必会人心惶惶,对士气十分不利呀!”
“清者自清。如果不是奸细,又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战争的序幕已经拉开,我不能一输再输呀!总之,我对这次的行动很有信心!”
“希望结果如您所愿!”
韩崇将行动部署完毕后,非常兴奋,一股跃跃欲试之感油然而生。成败在于细节,父亲如是教导。他不想输,尤其不愿败在几只苍蝇臭虫身上。其实,铁锚老头的意见十分中肯,这他知道,只是对他而言,立于不败之地并不意味着已经斩获胜利,他必须主动出击,唯有如此才能品尝到甜美的胜利果实。窗外,在楼下的大草坪上,军营里的士兵均以整装待发,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暴即将拉开帷幕。
“公子!”崔管家领着阿卫进来了。
“我正好要去找你。咦!这不是阿卫吗?好久不见!”
“大人!”阿卫大大方方地行了个屈膝礼。
“有事吗?”
“我要做你的侍从!”她走上前来,目光坚毅。
“你想说的是侍寝吧?”
“如果大人需要的话,阿卫乐意奉陪!”
“胡闹!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做我的侍从?”
“您有所不知,我虽然深陷贼营,受尽屈辱,却学到了一身过硬的本领,寻常男人绝不是我的对手!我可以为您冲锋陷阵,也可以为您牵马执剑,无论如何,求您一定要答应我的请求!”
“真是奇怪,你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
“大人,您救了阿卫一命,又让阿卫有尊严的活下去,这样的大恩大德,阿卫万死难报!”
韩崇心受感动,却又拿不定主意,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崔管家。
“阿卫的确有股子力气,忠勇之心更是常人所不及,你不如答应她吧!”
韩崇想了想,说:“等等!你不会是禁卫军派来的奸细吧?你的出现过于蹊跷,不得不令人怀疑呀!”
“如果您怀疑我,现在就请您杀了我,我绝无怨言!”阿卫诚恳地说。
好清澈的眼神呀!望着她的眼睛,庞严内心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逗你玩的,别放在心上!”他笑着对阿卫说:“你待会去弄一套盔甲和武器,打扮成男人的样子,别让人笑话我!”他又对崔管家说:“你去把所有的户籍档案搬出来,我等会要来个对号入座。”
大草坪上挤满了士兵和平民,韩崇大略估算了一下,人数超过一千。昨晚刚下过雨,天空中阴云密布,草地上一片湿漉漉的。
他走向主席台,坐上了伯爵的宝座。过了一会儿,阿卫急匆匆地赶来了。她身穿皮甲,头戴皮盔,为了掩饰那张俊俏的脸蛋,她特意用炭灰抹了脸。韩崇惊讶地发现,与古桓他们并排站在一起,她的身高和体型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一阵狂风刮来,将台上的火盆架子吹倒了。炽热的炭火引燃了地毯,引起一阵不小的混乱。收拾完毕后,韩崇向台下打了个手势,清查行动立即展开。
清查士兵的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包括新招募的两百名士兵在内,无一人身份可疑。
然而,清查平民却没有这般容易。平民的队伍位于主席台的正前方,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惊惧的表情。毕竟对他们来说,清者与浊者没有明显的界限,要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就如同证明白之为白一样困难。
铁锚老头出了个方便快捷的好主意。他先让那些相互认识的人聚在一起,相互替对方担保,如果出现了落单的人,那他的身份一定非常可疑。可是,一番骚动下来,结果却大大出乎铁锚老头的意料。平民们三五成群地抱起团来,连一个落单的人都没有出现。
“没关系,巨人也会有迈不过去的坑!”虽然韩崇说出的是安慰之辞,可语气里却充满了揶揄之气。“这样正好!叫士兵们拿着户籍,对照画像,一个一个人地进行确认比对。”
经此一查,果然出现了众多身份不明的人。究其原因,应该与城下镇人口的流动性有关。城下镇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人口的变动十分频繁。旧人离去,新人到来,就像生生不息的森林一样。再加上城堡对镇子的管理并不严格,居民里存在着大量未登记户籍的情况。经过一番清点,大约有一百二十人无法查明身份。
要是再查下去,恐怕短时间内也难以查出个结果。要是把他们通通赶走,那岂不是放过了那些混于其中的奸细吗?我还怎么彰显自己的胜利呢?关起来吗?不仅风险极高,还要白白浪费看守的兵力。怎么办?韩崇面临着决断。
“把他们都赶走吧!”铁锚老头建议道。
“不行!我不能因为几个奸细,就致百姓的性命于不顾!如果这事传了出去,对我的名誉是一种极大的贬损,万万不可以这么做!”
“那就关起来!”高灿说道。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可这个做法问题多多,根本无济于事。”
“不如把他们编成小组,以十人为一组,设组长一名。组里的成员必须互相保举,如果一人出事,全员受罚。您还可令组长每日汇报组员的详细活动,以此来监视他们。”
高广爵士的办法引起了韩崇的兴趣。他思虑再三,说:“编组的不单单是那些无法证明身份的人,所有平民必须一律遵照这个方法进行管理。”
“是,大人!我立刻去办。”
韩崇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主席台。他才刚走了几步,手下便有人慌忙来报。
“大人,不好啦!主堡里着火啦!”
“什么?”他先是一惊,脸上随即浮现出了得意的神色。他对身边的阿卫说:“我使的这招打草惊蛇,果然奏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