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漆黑的夜空天雷滚滚,银色的闪电有如坠落的银河,低垂在赤帽馆的山形屋顶上。庞严向空气中嗅了嗅,有股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味道。唰!又一道闪电。唰唰!又来了。强光将他点亮,也把他孤独的影子印刻在了一根根白色的大理石廊柱上。天神呀!他回过头去,石柱的残影在眼前闪烁,你要向我暗示什么?他叹了口气,朝着院子西北角的值班室走去。
值班室里灯火通明,两名白光队的队员正在值班。一头红发的杜幸身着时髦的便服,没精打采地靠坐在墙边,似乎对今晚的岗位并不满意。坐在他对面的是身材矮胖、一身笔挺制服的胡林木,大家都管他叫红胡子。他虽然有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可颜色是寻常的黑色,而脸颊上那块大大的红色胎记才是绰号中“红”字的由来。由于手气不佳,他已经连续三天抽中了值夜的差事。
“大人,您来啦!”庞严进来时,杜幸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十分郑重地说。
“我不是什么大人,把你那套没用的贵族礼节收起来吧!”
“可。。。。。。”
“。。。。。。没什么可这可那的,在会里,大家都以兄弟相称,记住了吗?”
“是。”杜幸悻悻地答道。
“人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不,没有。”红胡子一脸严肃地说。
“哦?”
红胡子忽然站起来,戳着庞严的肩头说道:“就差您啦,爵士老爷!哈哈哈!”
庞严板着脸,皱起了深眉。他不喜欢红胡子的玩笑,对杜幸的傲娇和死板也同样没有好感,甚至多了一分遗憾。
金面人给他安插的帮手,无疑就是元玘带来的这三个人。可是,他经过一番细致的观察,却发现这三个人徒有其表,难堪大用。康新性情柔弱,过分谦让,会里的兄弟都乐得欺负他;顾准油腔滑调,为人轻浮,虽然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可嘴巴上却少了个把门的,什么秘密到了他那里都会传得人尽皆知;杜幸心高气傲,喜欢摆架子,兄弟们谁也不喜欢他。对于庞严来说,现在唯一值得拉拢的,便是那位剑术高超、忠勇无畏的前王宫侍卫队队长张呈云。可惜他现在已是心灰意冷,要如何将他争取过来,的确是个严峻的挑战。
庞严打开一扇镶钉铁片的木门,一条通往地下的旋转楼梯赫然出现。楼道十分宽敞,台阶的宽度足以容下四个彪形大汉。墙壁上每隔一段,都点有照明用的火把,墙砖之间还有一些深不见底的圆洞,可能是为了防盗而特意布置的机关。每次走过这里,庞严都会莫名紧张,仿佛那些黑洞是一双双窥人灵魂的眼睛,将他整个人审视得体无完肤。他加快步子,迅速下到了楼梯底部。
通过尽头的铁门,他来到一个昏暗阴森的走道,两边分布着十二间装有铁条的囚室。这里原本是一座地下仓库,在白光队入主赤帽馆后,被改造成了地牢。这项工程由局长秦和亲自负责,整个地牢的设计也是由他一手包办。听李信说,秦和以前没少吃过牢饭,从堂区治安处的囚室,到王城卫队著名的石塔监狱,他都无一例外地光顾过。正因如此,他有着比旁人更敏锐的眼光,更能体察犯人心里的恐惧。
监区后面是秦和引以为傲的审讯室,却是让一般人心惊胆寒的人间地狱。厅室不大,形状奇特,四周是规整的黑色圆墙,天花板上有自然延伸的穹顶,置身其中,不禁让人脚下战栗,产生天旋地转之感。墙壁上排布着密密麻麻的火把,火光熊熊燃烧,搅浑了室内的空气,让原本迷幻的空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房屋中央摆放着一架泛着血光的X型钢架,无需亲身体会,仅从扁矮的外形上看,便能体会到身体扭曲所带来的痛苦。钢架前方是一张圆桌,桌上的刑具五花八门,闪亮如新。比起那些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暗示,犯人更害怕赤裸裸、明晃晃的威胁。此时,犯人脸上毫无血色,身体勉强依靠在钢架上,全身不停地发抖。
“阿严,逮住了这个家伙,咱们的案子可就好办多了!”李信迎上前来,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神色。
“你们是怎么抓到他的?”
“事情果然不出你所料!前天,我派了黄犬和阿未到他家的宅子周围蹲伏,没想到在第二天的夜里,便逮住了这只蠢笨的兔子。人们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原来是舍不得家里的那点金银细软呀!活该他倒霉!”
“他都招了吗?”庞严望向可怜兮兮的妓院老板。
“还没问呢!人都不齐,宴会怎么可以开始呀?”
“这下人到齐了,终于可以剥他的皮,抽他的筋,拆他的骨,吃他的肉啦!”柳长敏跃跃欲试,嘴角闪过一丝冷酷的坏笑。
“还是把他的肉拿去喂狗吧!比起这个酸腐的老东西,我更愿意尝尝他店里的那些姑娘。”高旺搓着手心说。
“玩归玩,可别把人弄死了,至少要留着他的舌头,否则谁来告诉我们实情呀!是不是?”李信语带威胁地对妓院老板说道。
“小。。。。。。小人什么都说,求。。。。。。求大人。。。。。。大人放我一条生。。。。。。生路!”妓院老板战战兢兢地说。面对严刑逼供与死亡威胁,可供他选择的余地并不多。
“说吧!”徐文易搬来了一张椅子,扶他坐下。
“小。。。。。。小人名叫洪惟义,是土生土长的王都人。小人的祖上一直经营着妓院生意,到我已经是第四代了。小人一直本本分分,从未做过违反王法的事情呀!可是。。。。。。可是。。。。。。”他用口水润了润因恐惧而干涸的喉咙,“有一日深夜,三个凶徒忽然闯入我的宅子,以剑威逼,非要我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还抓走了我的妻女,以此来逼我就范。大人,我实在是迫于无奈呀!我不想的!”
“他们逼你做什么?”庞严问道。
“起初我也弄不清他们的目的,他们只是让我在那天晚上把金十三安排到那间客房去,然后再找个地方躲起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为了杀人才这么做的。”
“金十三?”
“就是做葡萄酒生意的刘十三,因为攀上了王室的高枝,财运亨通,所以行里的人才给他起了这个外号。他是我们店里的常客。”
李信惊讶地望向庞严,庞严用眼神给了他一个肯定的暗示。
“为什么要特意把他安排到那间客房?”庞严又问。
“因为。。。。。。因为那是一间特殊的房间,房内有一条通往院外的暗道,是专门为那些不便抛头露面的尊贵客人准备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凶手能够来去无踪。”庞严恍然大悟。“那三个凶徒是什么人?样貌如何?”
“他们自称是影子工会的人,不过那都是吓唬人的,影子工会早已覆灭,王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对吧,大人。”
“少说废话!”李信喝道。
“是。。。。。。”
“他们真的自称是影子工会吗?”
“千真万确!我绝不敢有半句谎话!”洪掌柜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给我老实点!”李信照着他的面门就是一记重拳,把他打得门牙断裂,满口鲜血,只好乖乖坐了回去。“告诉我,他们长什么样?”
“系!”洪掌柜惊魂未定,捂着脸,用满嘴漏风的奇怪音调说:“肥。。。。。。肥首的系一个光头的中年男人,面相凶恶,眼角有一去伤疤,右耳向也有被灼肖过的痕迹,习分好辨认。另两人长相平平,没寻么令人印象新刻的特征。”
“你的妻女呢?他们答应什么时候放人?”
“他们让我两天后到习路街向的一个红谢枪库去要人。”
“你说什么?”
“他说,两天后到石路街上的一个红色仓库去要人。”高旺捂着肚子大笑道。
“这件事你们怎么看?”李信向旁人问道。
“那个仓库很可能就是贼人的巢穴。”庞严说。
“不错!咱们不如趁他们还没有防备,先下手为强,立刻出击,把他们给连锅端了。破了这个案子,对我们白光队来说又是奇功一件。”柳长敏兴奋地说。
“急不得,我看不如等到天亮,先派出两个机灵的兄弟前去打探消息,然后再做定夺。”庞严坚持道。
“夜长梦多呀!老兄!”高旺附和了柳长敏的看法。
“可是,我们对那里的情况一点儿都不了解,如果贸然行动的话,可能会十分凶险。”
“我同意阿严的看法。”徐文易说道。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连我都懂!你们谁要是不敢去,谁就是懦夫!”柳长敏提高了声调。
“黑姑娘说得不错!”李信最终拍板。
街道上狂风肆虐,电闪雷鸣,暴雨眼看就要袭来。沿街的店铺大门紧锁,道路上空无一人。
白光队的众人顶着恶劣的天气出发了。他们由李信带队,外加庞严、徐文易、柳长敏、高旺和殷未,以及十名新队员,一共十六个人。趁着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他们骑着快马,紧赶慢赶,于夜里十点钟之前抵达了位于西面城墙下的石路街。
这里十分萧条,既无成排的房屋,又无沿街的商铺,就连一个照明用的火把也没有,整条街道漆黑一片。为了不打草惊蛇,李信命令大家下马步行,并留下两人负责接应,以及照看马匹。柳长敏提议庞严用光剑照明,可立即遭到了大家的反对。就着偶尔亮起的闪电光,由庞严领头,他们谨慎地向前推进。
目标仓库并不难找,虽然周围散布着许多仓库,可不远处那座红色的房子十分显眼,正是他们要找的地方。红色仓库的外形接近于正方形,两层楼高,边长大约为四至五丈,屋顶为山形斜坡顶,外墙用红色的木板搭建而成,中间有一扇对开的木门。紧靠西墙处建有一座木制的高塔,塔顶尖耸,其下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铜铃,铃舌下拴着长长的麻绳,垂至地面。
洪掌柜哆哆嗦嗦地跟在庞严身边,大气都不敢出。本来李信并不打算带他前来,可他万般坚持,并声称“洗也要跟家人洗在一起”。李信被他的诚意打动了,而且对于这次冒险的行动来说,他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炮灰。当他们轻轻推开仓库大门时,李信毫不犹豫地将他一把推了进去。
庞严和徐文易分列大门两侧,手握利刃,屏息凝神地向里张望。仓库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就连刚刚进去的洪掌柜也立马没了踪影。
唰!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凭借着短暂的光亮,庞严仔细地窥探着仓库里的情形。室内横七竖八地堆放着许多残缺的大木箱,不知是作何之用,地上散落着成堆的稻草,墙边还有几辆废弃的木板车。光亮旋生旋灭,不随人愿,想要再度窥探,只有等待下一道闪电的来临。
庞严没有等到闪电,却等来了满头大汗的洪掌柜。他走到门边,伸出大拇指,示意里面没有危险,让门外的人跟他进去。庞严向身边的徐文易打了个手势,自己一马当先闯了进去。
刚走了几步,外面又打起了闪电,屋内再次被强光照亮。庞严握紧安国宝剑,警惕地俯下身子,目光朝上方扫去。二楼分布着许多房间,大多没有门,窗户也掉落了,留下一个个空洞的木框,就像骷髅深陷的眼窝。房内鬼影重重,似乎堆放着散乱的货物,又像潜藏着致命的杀手。霎那间,黑暗再次降临,最后出现在庞严眼底的是洪掌柜那决绝的背影。
他再次迈着小心的步子往里试探,徐文易紧随其后,其他的队员也纷纷窜入屋内。他们分成两列,在黑暗中摸索前进。可奇怪的是,仅仅过了一分钟,当闪电再次降下来时,洪掌柜的身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庞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速环顾四周,可就是哪里也找不到。黑暗重临,前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远去的方向,应该是跑向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与此同时,楼上也响起了脚步声,只是这声音颇为从容,不似前者那样慌乱。豆大的汗珠从庞严的额头上流了下来,而一股冰冷的寒气却在他的内心里升腾而起。
“小心!”黑暗中传来了一声惊呼。就在庞严迟疑之际,一个勇敢的身影将他推倒在地,躲过了由暗处射来的致命箭矢。
遭逢如此袭击,白光队的队员们纷纷向两侧闪避,以最快的速度寻找掩体。庞严扶起了救他一命的兄弟,拉着他躲到了一个木箱后面。
哒哒哒哒,一阵稀疏的箭矢从上方落下,发出敲门般的声响,扎入木板之中。箭阵过后,屋内亮起了火光。庞严这才看清,原来救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古道热肠的徐文易。他的左臂上中了一箭,伤口深可见骨,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庞严将箭矢的木杆折断,又从披风上撕下一块布条,小心地替他包扎起来。疼痛撕咬着徐文易,将那张斜长的马脸扭作一团,可他的嘴角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这时,楼上的凶徒射来一阵火箭。火焰点燃了满地的稻草和木板,仓库迅速烧了起来。通过火光,庞严看清了凶徒的长相。他们一共有五个人,为首的正是洪掌柜描述过的光头男子。他们全都穿着黑衣,斗篷也是黑色的,乍看之下,像极了白光队的黑色制服。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袭击我们白光队,我看你们是活腻啦!”李信从掩体中跳了出来,指着楼上的人破口大骂。
“如你所见,我们是一群活跃在阳光下的影子。”光头男子平静地说。
“你们想要干什么?”
“影子没有实体,只为雇主服务。”
“你们的雇主是谁?”
“影子有秘密,影子不能说。没了雇主,影子无处安身。”
“放屁!有种你就跟我们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看看谁的本事大!”
“影子自由变幻,能屈能伸,从不和别人一较长短。”
“懦夫!我要将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统统捏碎!”
“呵呵!光明不灭,影子不散。只要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存在的土壤。”
“放狗屁!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人是鬼!”李信招呼着所有人道:“兄弟们!跟我上!”
光头男子轻蔑一笑,将手中的火把丢了下去,其余四名凶徒则把事先准备好的火油罐砸向地面,随后一同消失在了熊熊烈焰之中。
白光队刚想上前,却被眼前忽然涨起的火墙挡住了去路。就在众人犹疑之时,庞严挺身而出。“阿旺、阿敏,你们跟我冲上去!阿信,你带着其他人到外面去,一定要堵住他们的去路!”
“可是,火越烧越旺,如果上去了,我们还有命下来吗?”柳长敏大声地质疑道。
“影子怎么下来,我们就怎么下来!”
庞严用披风紧紧包裹身体,避开火墙,由远处迂回至楼梯口,迅速向楼上奔去。柳长敏和高旺见他如此英勇,便不再迟疑,胸中的斗志也被激发了出来。他们学着庞严的样子,用披风格挡火焰,紧随其后。
当他们来到凶徒出没的房间时,那伙人已经没了踪影。庞严奔向窗边,发现窗外有一架通往地面的楼梯。“真蠢!要是事先做好勘察,在此处埋伏下人手,那帮贼人便插翅难飞!”他遗憾道。
屋子的墙角倒卧着洪掌柜一家。妻子和两个女儿全身被麻绳捆缚,脖子上都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领,也流光了她们的生命。洪掌柜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不时轻轻抽搐,腹部上插着一把匕首,眼看就要咽气了。
庞严连忙单膝跪地,将他稍稍抬起来,把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喂!快醒醒!”
洪掌柜缓慢地睁开眼皮,眼神已是十分涣散。他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勉强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报。。。。。。求。。。。。。”
这两个字说出来时虽然绵软无力,却在庞严的内心中激起了一阵狂乱的风暴。报仇!报仇!这是他孜孜以求的夙愿,人生的目标,他也最能够体会这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感情。他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洪掌柜最后的心愿。
“我答应你!”他咬着牙发誓道。
“昌。。。。。。泰。。。。。。”说完,洪掌柜便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