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阿油和暴雷去,这没什么好说的。可是,就连那两个新来的家伙都能去,为什么我就不能去?”
柳长敏忿忿不平,模样就像一只愤怒的公鸡。
“我在他面前软磨硬泡,费了半天劲,可他死活就是不答应,还说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他妈的以后吧!你倒是来评评理,我究竟哪里让他瞧不上啦?”
“我不是也没去吗?”庞严不以为然地说。
柳长敏昂起了脑袋,摆出一副不容冒犯的姿态。
“哼!我等身为高贵的骑士,理应把荣誉看得比命。。。。。。比生命更重要。老大分明就是瞧。。。。。。就是轻视我,我。。。。。。我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委屈。。。。。。损害。对此,我表示强烈的生气。。。。。。抗议!”
他拿腔拿调地模仿着体面人的口吻,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妈的,这样说话简直跟吃了狗屎一样!”
“你好像忘记了,谦卑也是一种品格。”
“谦卑顶个屁用!老大奉命南下剿灭叛党,这难道不是一个建功立业、报效元玠王子的好机会吗?我这把崭新的御赐宝剑还没有开过封,见过血,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别怪我不提醒你,我们报效的是国王陛下,你可别让外人误会才好。”
“在自己人面前装什么蒜?咱们谁不清楚呀,国王现在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提线木偶。
“殿下之所以还没有正式加冕为王,不就是忌惮那些反对他的人吗?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能够参与这次行动,能够消灭叛党,那将是一份多么伟大的功绩呀!加官进爵自是少不了,裂土封侯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错过了这样的机会,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觉得遗憾吗?”
“遗憾?遗憾能解决问题吗?依我看,咱们不如好好当差,说不定王都才是我们活跃的舞台。”
“王都里驻扎着禁卫军,还有王城卫队,咱们算哪门子当差的?
“兄弟们平时不过是上街耍耍威风,走走过场。能让人提起兴趣的案子,却连一件也没有碰到过!”
说完,他将手里的白羽帽重重地摔在地上。
庞严有些厌烦了,丢下没完没了的柳长敏,径自走进了位于一楼的圆形大厅。
这里曾是进行魔法玉交易的拍卖厅,内部十分宽敞,天花板高悬于上。
刚一进门,气派的主席台便映入眼帘。白色花岗岩台基高约半尺,呈规整的半圆形。台基上摆放着一张巨型的红木方桌,背后的墙壁上则悬挂着一尊精美绝伦的女神雕像。
女神赤身裸体,手捧宝石,展翅而飞。自然流畅的线条将胴体的丰腴和妩媚演绎得淋漓尽致,而脸上庄重悲悯的表情则使整座雕像充满了庄严和神圣之感。
圆形的坐席由砖石垒砌,一层层如阶梯般逐级而上,两边修着陡峭的台阶,方便人员上下往来。
从鲜亮如新的女神雕像、一尘不染的白灰墙面和铺设在坐席上的绒布坐垫不难看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番精心地清扫和打理。
庞严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身边已经来了不少人。
丧眉耷眼的柳长敏走了过来,身后是不久前在星辰街初露锋芒的高旺和殷未。
他们坐下来后,又开始没完没了地谈论起秦和南下之事。
庞严觉得有些腻味了,便望着墙壁上的神像发呆。
白光队的队员们陆陆续续地进入大厅,肩并肩坐在一块。
不久,徐文易从门外匆匆而入,来到主席台上让大家安静下来。
随着一声“起立”的口令,大家齐刷刷地站起来,眼睛好奇地望向门口。
只见李信恭恭敬敬地将一名贵族青年迎进门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三个身着白光队制服的陌生人。
大伙此前已得到消息,在局长外出期间,白光队将由元玠王子指定的一名临时队长负责统领。
关于这名临时队长究竟是谁,大伙无不议论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李信认为此人应该是禁卫军或王城卫队的上层军官,高旺则说是某位身份显赫的地方领主,而柳长敏更是不着边际,认为教会将会接手他们。
庞严一向不喜欢参与这些无稽之谈,可当他看到出现在主席台上的人竟然是四王子元玘时,心中不免大吃一惊。
“诸位请坐!”
“我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担任白光队代理局长一职。
“你们中的很多人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没关系,你们就把我当成新来的兄弟好了。希望我们可以携起手来,一同为国王陛下效力!”
元玘王子的嗓音清亮而优雅,不禁让人联想起刮过田野的清风。
他身高五尺过半,一头卷曲的长发搭在肩头,甚是俊美。
除了声音和长发外,他脸上的五官生得几乎与同胞哥哥一模一样,不禁让人心生恍惚——这人有没有可能是戴着假发的王子玠呢?
大家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因为他们二人的言谈举止迥然不同。
他是一个十分爱笑的年轻人,在着装品味上也不像哥哥那样呆板守旧,反而更喜欢流行服饰。
他穿一件宝石蓝衬衣,外套一件鲜红的无袖长袍,胸口绣着金色的王家龙纹,领口和袖口均有用金线刺绣的花边。
下身穿一条棕色的南瓜短裤,精致的黄金袜带连接着与衬衣颜色相同的长筒袜,脚上则穿着高跟的黑色软皮靴。
他手里握着一根短小的橡木手杖,圆形的杖头上镶嵌着黑珍珠和绿松石。
他的身上纤尘不染,肯定不是骑马过来的。
“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
元玘王子礼貌地将众人的目光指引向一旁的三个陌生人。
“这三位年轻的绅士跟我一样,也是新人。不过,跟我这个临时拉来的龙套不同,他们将正式加入你们的组织。”
他微笑着对三人说:“请你们做个自我介绍吧!”
庞严一边听,一边觉得事有蹊跷。
这三人的来头非比寻常。
个子最矮、染着一头红发的年轻人叫杜幸,是高丘郡黄沙城城主的儿子。
个子最高的那个年轻人下巴上留着一戳小胡子,眼睛略小,脸上的表情十分腼腆。他叫钱宇,来自南苍郡的小谷城。
最后一个年轻人名叫顾准,庞严清楚地记得此人,他正是上次在国王举办的比武大会中夺得骑手组冠军的那位美少年。
他的家世极为显赫,父亲是元玠王子的岳父,伊阳郡郡守,紫炎城城主,绰号“千面公爵”的顾温大人。
对于上方这样的安排,庞严实在有些捉摸不透。
三人做完介绍后,便去到末排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面对议论纷纷的众人,元玘王子不得不用手杖轻击桌面,让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抱歉!我知道大家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现在我们有一个更为紧要的任务。”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
“昨天夜里,王都发生了一起极其可怕的凶杀案。
“死者名叫刘十三,是一名在心远堂区做买卖的葡萄酒商人。今早他被人发现死在了妓院的房间里。当然,他身边那位女士也一并命丧当场。
“这是十天之内发生的第三起凶杀案了。此前王城卫队已经做了相应的处置,并且掌握了一些线索。
“不过,从现在开始,这些案件将由我们白光队负责。
“请你们立刻行动起来,前往现场勘查,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将凶犯绳之以法。
“具体的行动将由李信爵士负责指挥。”
众人在李信的率领下出发了。
柳长敏一扫此前的阴霾,变得十分活跃。他骑在队伍的最前方,想要大出风头的心情毫不掩饰。
庞严面沉似水,额头上刻着招牌式的皱纹,眼睛里透露出沉思的神色。
殷未资历尚浅,性格谦辞忍让,所以落在队伍的最后面。
与他并辔而骑的是新人钱宇,他骑马的姿势十分潇洒,修长的四肢灵活自如,犹如夜空中跳动的火焰。
发生血案的妓院位于国王大街中部的繁华商业区。
这条大道宽约五丈,长达三十里,从正南方向的神龟门一直向北延伸,直达国王城堡外的王家广场。
街道上干净整洁,路面铺设着整齐的方形石板,人员车马往来其上,川流不息。
街道两旁分布着密集的楼宇,它们形制规整,通体雪白,玫红色屋顶,宛如一排排接受检阅的仪仗队。
在这里,酒馆、旅店、市场、剧场、赌场、妓院和商铺并排而立,街头艺人、吟游诗人、杂耍小丑、沿街小贩和流浪乞丐随处可见。
在这里,身份的界限被逐次打破,只要钱包足够雄厚,不管贵族也好,平民也罢,都能得到毫无二致的热诚款待。
四周的空气中飘荡着紫醉金迷的味道,熏得庞严有些心烦意乱。
柳长敏则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早已把此行的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
众人下马步行,走入一条杨柳阴阴的小巷子。这里同样人头攒动,通行不畅。
李信在前挥舞着宝剑,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可是收效甚微,人群默然以对。
好不容易来到了妓院门口,大伙已是汗流浃背。
妓院门前站着两名王城卫队的士兵,他们身着蓝衣白裤,红色的披风,金色的胸甲,头上是半罩钢盔。
大概是事前作了交代,两名士兵利落地让出一条通道,让白光队的众人通过。
“诸位大人,你们可算来了。”
负责接待的是一名膀大腰圆、生有一双罗圈腿的中年军官,他层层堆叠的下巴上着灰色的胡茬,头发乱蓬蓬的,身上一股汗酸味,可能好几日没洗过澡了。
在一楼的正厅里,一群妓女花容失色,围聚一团,大气都不敢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的神色。
罗圈腿军官将众人带到了位于三楼的一间客房,里面散发出的臭味同样令人作呕。
“现场原样保留着,可是。。。。。。可是场面极为惨烈。
“说句实在话,我当差这么多年,还从没碰上过这样的场面。请各位大人心里有个准备。”
现场果真惨绝人寰,不忍目睹。
屋子里到处都是血。
凝固的血滴和血道像暴雨一样泼洒在地上、墙上、桌子上、床上,甚至飞溅到了天花板上。
门边的地板上耷拉着一张一分为二的脸,或者说一分为二的脑袋更为恰当。脑袋旁边流淌着一团团污浊不清的黏液,十分恶心。
孤零零的四肢被利器切下,凌乱地丢在一旁。茶几上躺着如野兽啃食过的、血淋淋的躯干。
雕刻繁复的花床上躺着一名浑身赤裸的年轻女子,咽喉上长长的伤口表明了她死亡的方式。
虽然庞严久立杀场,可面对此情此景,仍然忍不住恶心反胃。
柳长敏和钱宇则一边吐一边向门外跑去。
“妈的,这简直就是畜生干的!”李信捂着口鼻说:“这得是多大的仇呀!”
“不错,除了仇杀之外,这起凶案不可能是别的原因造成的。”罗圈腿军官皱着眉说。
“你们有什么发现?”
“我们已经仔细勘查过房间,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样利落的手段,怕是只有传说中的影子工会才能办到啊!”
“影子工会?那是什么玩意?”
“他们是一个隐藏在王城暗处的杀手集团,专门收人钱财,做些催命的买卖。
“传说那些杀手身着黑衣,披着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可怖的面具,常常出没于月黑风高的夜晚,杀人于无形,因此被人称为影子工会。”
“这倒巧了,穿着打扮跟咱们白光队一样!我看白光队也改个名,叫影子队算了。”李信戏谑地说。
“大人真会开玩笑!不过,王都的百姓倒是给你们起了个十分响亮的名号,不知大人可否听过?”
“哦?说来听听!”
“自从你们大闹星辰街,人们便开始管你们叫黑衫军。”
“呵呵!不错,我喜欢这个名字。不过,影子工会现在还存在吗?”
“这个组织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
“传闻中说,影子工会的大首领死后,手下的几名干将为了争夺领袖的位置而自相残杀,组织因此四分五裂,人员凋零。
“国王陛下趁此良机,出动了上百名禁卫军,将他们的巢穴一举端平,并抓获了许多核心成员。
“由于他们的手段残忍至极,又与贵族和大臣们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国王决定不对外声张,秘密处死了这批人。
“此后,虽然仍有许多成员逃窜在外,可他们一直寂寂无声,再也没有掀起过什么风浪来。”
“既然如此,眼前的案件怎么可能是他们干的?”李信怒道。
“实在抱歉!在下只是一时多嘴,希望大人别往心里去。”
“你可以出去了,我叫你的时候,你再进来!”
罗圈腿军官走后,李信小声地对庞严说:
“这活儿咱们可干不了啊!我真闹不明白,四王子殿下为什么要让咱们接手这个案子?”
“听你这么一说,有件事情更让我觉得蹊跷。为什么四王子殿下要接手咱们白光队呢?”
“这不是明摆着吗?”
“请恕我愚钝。”
“嗨!这不正说明元玠王子重视咱们吗?要不然,何必让自己的弟弟亲自出马?随便找个阿猫阿狗来当这个代局长,不就行了吗?”
庞严稍作沉吟,说:“哦!既然如此,想必四王子殿下也一定非常重视这个案子吧!”
“对!”
李信兴奋地一拍大腿。
“就是这个原因!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四王子殿下一定掌握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正是。刚才那个军官也知道一些情报。”
“啧啧!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关于之前那两起案子的情况,我等会儿就去问他。
“阿未,你到楼下去,问问那些妓女,昨晚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快去!”
等阿未离开后,他接着说: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我们的确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儿。不过,王城卫队那帮人可以替我们干。我们只要居中调度,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你这人真是不可小觑呀!”
“我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他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迹说:
“虽然十分凌乱,可仍然能从这里分辨出两个不同的鞋印来。”
“不错!这么看来,行凶者必有同伙。”
“我不知道这个线索有多少价值,暂且先记下吧。”
他忍着恶臭来到窗边,仔细察验起来。
“窗户虽然敞开着,但是墙面和窗台上并没有脚印,而且这里位于三楼,高度十分危险,看来凶犯并不是从窗户逃出去的。”
“这么细小的事你居然也看得出来?”
“我从进来时就在想,这凶犯究竟是如何离开现场的?如今看来,他们一定是直接由大门走出去的。
“可这里毕竟是人多热闹的妓院,难道就没有人看到过凶犯的踪影吗?这点非常重要。”
“等阿未问过那些妓女不就知道了吗?”
李信似乎想起了什么,拍着脑门说:
“这座妓院的老板一定脱不了干系!不好!那家伙该不会逃跑了吧?必须马上抓他回来问话!”
“快去!我到楼下转转。”
来到楼下的院子,庞严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
这里的围墙十分低矮,只要是正常身高的成年人,便可以轻易地翻墙而过。
他把白羽帽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然后来到墙边,轻身一跃,双手扒在墙沿上。
他手臂用力,双脚猛蹬墙面,将身子和头部往上探。
就在探出墙沿的一刹那,墙的另一边突然出现了一道黑影,吓得他立时缩回了脑袋。
可是,他立刻机警地爬了过去,身子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到了墙外的地面上。
在这个天昏地暗的小巷里,一个黑衣人正在向远处逃窜。
他追逐着黑衣人的背影,一边大喊,一边在迷宫般的巷子里拼命奔跑。这些勾连在院墙间的小巷子人迹罕至,连个帮手都找不到。
他不得不小心前进,时而左突右闪,躲避路边堆放的杂物;时而停下来观察地势,以防中了对手的埋伏。
黑衣人似乎对这里的路径十分熟悉,步子时快时慢,仿佛一名经验老到的垂钓者。
庞严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衫湿了大半。
跑着跑着,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追逐场景有些熟悉,可究竟在哪里碰到过,他一时也想不起来。
黑衣人向左拐,他便追向左边;黑衣人向右,他也跟着向右。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仍旧死死地咬着对方不放。
终于,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一个隐蔽的巷口,来到了一个死胡同。
此时,黑衣人已然黔驴技穷。面对高大的墙壁,他只好望墙心叹。
“还想跑?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吧!我们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庞严慢慢向他靠近,右手紧紧地抓着腰间的剑柄。
黑衣人缓缓转过身来,身上的紧身衣漆黑如夜,脚上的皮靴暗沉无光,头上蒙着黑布,脸上却放射出刺眼的光芒。
庞严将手掌挡在眼前,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那是一张表情十分诡异的黄金面具。
同时,他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浓浓的香味。